第3章
  考上大学后,每年寒暑假她都借口要打工兼职,至今已经四年没有回过白家了。
  她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不想听长老们的唠叨,读那些枯燥的经书,也害怕他们又把她带去乱葬岗练胆。
  那个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什么都要跟家族对着干,考上大学对她而言,就像挣开了牢笼,彻底自由了。
  刚上大学的时候,她连电话都没往回打一个。
  后来某一天,是谢意一句话点醒了她。
  谢意说:“仙仙,你把家族长老说得那么恐怖可怕,可是他们怎么没把你关起来折磨到你愿意学为止呢?”
  白仙仙惊恐地看着她。
  谢意耸耸肩:“对啊,如果真照你说的那样,你是家族唯一的希望,你不学你们家族传承就彻底断了,那这是你不想学就可以不学的?如果我是你长老,我肯定会不择手段地逼你,最起码我不会还给你交学费让你读大学。”
  他们本可以那么做。
  但他们没有,他们只是一边逼她,一边顺着她的心意,放她飞到了这更大更远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写文之前查阅了大量资料,但对道教的了解仍如皮毛,还在努力学习中,尽量不犯常识性错误,但为了剧情会进行改编加工,不可对照现实。
  参考书籍如下:
  《中国道教基础知识》、《卜筮正宗》、《太平经》、《云笈七签》、《葬书》、《道家、密宗与东方神秘学》、《真诰》、《真灵位业图》、《度人经》、《道德经》、《清静经》、《嗣汉天师府志》、《神仙传》、《鬼谷子》、《中国神话史》
  第03章
  守一观后街卖油滚酥的小店难得没有排队,白向往买了三个,给白仙仙两个,自己吃一个。
  两人坐在道观后门的台阶上啃酥饼,白向往把饼上的碎屑撒给一旁的鸟儿,问:“那你打算找个什么新工作?”
  白仙仙有点食不知味:“先找找看吧,多跑几个招聘会。”
  白向往摸摸她蔫不拉几的脑袋:“不着急,大不了爸养你。”
  白仙仙噗地笑了:“就你那点补贴工资还养我呢。”
  早些年白向往没受官箓,白家所受私箓不被大部分人认可,很难接到业务。只有住观的一些补贴,除去两父女的日常开销就所剩无几了,当时白仙仙上大学的学费都是长老给的。
  箓碟就相当于道士的认证资格书,只有受箓的道士才能登坛作法。民间法派授箓都算私箓,只有经道协认证的才是官箓。
  前两年经守一观住持推荐,白向往才“保送”了官方受箓名额,在龙虎山天师府正式受箓。当天白向往给她通视频,激动得老泪纵横。
  白仙仙很理解她爹的心情。
  白家师承天师一脉,家中法坛供奉的主神就是祖天师张道陵。但祖天师座下弟子三千,并不是人人都记录在册,加之白家没落百年,早已被世人遗忘。能在天师正统的龙虎山受箓,无论对白家还是白爹本人都是最大的认可。
  白向往挺直腰杆:“我今年接了好几场法事呢,人家老板点名要我去。”
  白仙仙例行爹吹:“厉害厉害,不愧是白道长!”
  两父女啃完油滚酥,白向往指了指药袋子:“还寄吗?”
  白仙仙默了下,把袋子提过来:“不寄了,我给大长老拿回去。”
  白向往一脸慈祥的欣慰,等她要走的时候又叫住她:“仙仙啊。”白仙仙回过头,听到她爹说:“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要有负担。”
  白仙仙感动得吸鼻子:“知道了爸。”
  旁边有个年轻小伙子骑着小蓝车经过,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边骑边嘟囔:“道士还有女儿呢?”
  白仙仙:“…………”
  下午没去招聘会,白仙仙回家收拾了一下,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
  这几年云昌市的高铁修得四通八达,回一趟白家终于不用再坐八个小时的客车。三个半小时后白仙仙到达松县,又从松县坐了半小时大巴,到达柏镇。
  小镇比她记忆中要新很多,街道也拓宽了不少,不过大体没变。毕竟这里不在政府规划区域,多年来也没什么发展。
  再往前走,就要进山了。以前进出都是用牛车,白仙仙背着背包瞅了瞅,发现进山的路似乎修过,不比之前那么坑坑洼洼了,旁边的电线杆下停着几辆老式的重庆80,看到白仙仙提着行李张望,冲她招呼。
  “坐摩托车吗,进山十块。”
  倒是比以前方便很多。
  白仙仙正要过去,一个穿着红色工作服戴着头盔的的快递员骑着电三轮从她身边风驰电掣地驶过,又在前方一个急刹停下来。
  电三轮突突突地倒回她面前,头盔底下传出她熟悉的声音:“仙仙?”
  白仙仙更震惊:“三……三长老?!”
  电三轮上的人把头盔摘下来,露出一张久违的面容。
  四年未见,记忆中穿着紫色法衣仙风道骨的三长老成了一身脏兮兮工作服送快递的老头模样,气色倒还是很好,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跟快递行业的模范标兵似的。
  二长老没诓她,三长老真的在送快递!
  堂堂白家三长老,曾经被十里八乡奉为座上宾的神仙道长,现在居然在送!快!递!
  白仙仙一时无语凝噎。
  三长老看见她倒是高兴得很,抬起粗糙的手掌就在她头上撸了一把,“臭丫头,还知道回来!”他接过她手上大包小包的行李扔到三轮车的后篼里,“坐后面去,我还有两个快递就收工了,三长老载你回家!”
  白仙仙手脚并用爬上堆满纸箱子的三轮车。
  电三轮抖了两抖,继续突突突地朝前驶去。
  三位长老中,大长老古板,二长老温和,三长老暴躁,白仙仙小时候没少挨他教训。就是这样一个发起脾气连自己都打的人,却干起了垂眉笑眼的服务工作。
  白仙仙蹲在三轮篼篼里,越想越难过,眼眶都要酸红了。
  电三轮在一栋二层小楼房前停下,白仙仙听见三长老中气十足地喊:“快递到了!”
  烫着小卷卷发型的中年女人怪不高兴地走出来:“我看手机上显示早上就到了,你咋现在才送过来?就这么大点儿镇,你用走的也早该送完了!”
  三长老把箱子扔给她:“着急自己去快递站拿啊。”
  中年女人叉着腰:“你啥意思?你这啥子态度?你信不信我投诉你!”
  三长老:“你投啊!反正镇上就我一个快递员,你投了也还是我送!越投诉我越晚送,能耐自己拿去!”
  电三轮都开远了,蹲在篼篼里的白仙仙还能听见中年女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她默默抹掉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是她冒犯了。
  长老还是你长老。
  送完快递,三长老又开着电三轮突突突地把她拉到了菜市场。在路边停好车,跟熟人打了个招呼帮忙看着,就领着白仙仙进去了。
  眉开眼笑地说:“想吃什么随便拿!”
  白仙仙看了两眼:“没什么想吃的。三长老,我们先回去吧?”
  三长老扯了个水果摊的塑料袋,开始往里捡新鲜大个的草莓,“着什么急。回去了出山一趟不容易,把你爱吃的多买点。”
  摊贩老板在里头说:“草莓二十一斤啊。”
  三长老瞪了他一眼:“二十一斤怎么了?我买不起?”
  老板:“……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最后三长老把摊位上的水果各样都装了一袋才收手,又领着她往里走:“再去买条鱼,晚上让你二长老给你做红烧鱼。”
  手机支付虽然早已流行开来,但在这穷乡僻壤的小镇,大家依旧习惯用现金。白仙仙看着他从工作服里掏出皱巴巴的钱,跟一块一块赚来的血汗钱似的,简直见者落泪。
  她抢着付钱三长老不让,他眼睛一瞪眉头一竖白仙仙就怂了:“您来,您来!”
  出菜市场的时候,三长老身上四个兜都空了,但他显得更高兴,把东西在三轮车里码好,又用空纸箱子在中间给白仙仙垒了个小坐凳出来让她坐。
  然后就风驰电掣地往山里赶了。
  小镇没有红绿灯,过马路的时候几辆宝马豪横地从三轮前驶过,喇叭按得震天响,把三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抢什么抢!礼让行人懂不懂?”
  白仙仙觉得三长老怪潮的,还知道礼让行人……
  这样的豪车队伍小镇可难得一见,白仙仙坐在篼篼里好奇地打量,听到旁边经过的路人低声讨论:“是张老太太那家的吧?”
  “可不是,在大城市赚了钱,十几年没见回来过,现在老太太过世,倒是大张旗鼓地办起了丧事。身前不孝顺,身后搞这些假把式有什么用。”
  “这里头都是有门道的,你们还真当那几个不孝子是回来给老太太办事的?”其中一个人满脸不屑:“这山高皇帝远,老大又是当官的,借着丧事之名,不知道背地里干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小孙说昨天看到有个城里来的女人给老大送份子钱。”
  他语气夸张:“拿箱子装的!”
  几个人咋舌不已。
  白仙仙没听几句,电三轮又继续往前开了。
  进山的路虽然修过,但依旧不好走,三轮车跑在上面颠得哐哐直响,白仙仙感觉自己骨头都快抖散架了。
  起先还有零散的村落,越往里走,就看不见人烟了。
  早些年政府规划,这一带恰好在规划区域之外,其他村镇都相应发展起来,只有这一片越来越荒,越来越多的人搬走,到现在除了扎根在此的白家,就只剩十几户人家了。
  白家的大本营就在山腰上。
  白仙仙以前听长老说过,此地前有活水后有高靠,群山三抱堂前开亮,是极佳的风水宝地。当年白家祖先选择在此开山立业,也是看中这一点。
  三轮车一路突到了老房子的院坝前。
  如今的白家,除了三位长老,只有几位叔姨辈的长辈还留在这里。跟她同辈的年轻一代,小时候就被长老们判定没有天赋,早早就过上了普通小孩的生活,可能连白家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堂屋的房檐下坐着个抽水烟袋的老头。面容威严,两条深深的法令纹更显严肃,看见车篼里的白仙仙,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回来做什么?!去当你的普通人过你的普通生活,这里不欢迎你!”
  三长老把嗫嗫躲在他身后的白仙仙拉过去:“孩子给你送药回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他拍了白仙仙后脑勺一下:“仙仙,给大长老道歉。”
  白仙仙立刻照做:“对不起大长老,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话,你别生气了,别气坏自己身子,我会担心的。”
  大长老哼了一声,把水烟袋在地上扣了扣,也没理她,转身气呼呼地进屋了。
  白仙仙:“qaq:
  三长老安慰她:“他就这牛脾气,没真想赶你走,现在指不定在屋里偷笑。”
  白仙仙点点头,又问:“二长老呢?”
  三长老说:“我早上走的时候他说今天要把后山那片南瓜地种完,现在应该还在山上呢。”他领着白仙仙进屋洗手,“走吧,先去法坛给祖师爷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