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玉氏鲛人
  既然金银海近在眼前,哪怕里面是龙潭虎穴,流云扇也要前去闯它一闯。
  是故,流云扇施展轻功跃下巨岩,继而绕着巨岩反复踱步,将巨岩的模样仔细印在脑海里,以防遇到无法逃脱的险境时,处于阵眼的巨岩能救他一命。
  流云扇琢磨完会随狂风沙暴自由挪动的巨岩,随即朝金银海走去。偶尔吹来的湿润海风将略带咸腥的独属于大海的气息送入流云扇鼻中。
  流云扇在浅海滩上漫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海浪浸透他的鞋袜,被烈日烤灼而触之温凉的海水给风尘仆仆的流云扇心里注入一丝快慰。
  流云扇未直接游过银海或是施展轻功径直越过银海,但因他回想起在碧落崖底的潭水深处,玉生烟骑乘的巨蟒。银海与城内阡陌纵横的河道互通,玉生烟豢养的巨蟒想必定会为她牢牢守住此地。
  故而流云扇一路在金银海的浅滩处漫步,想引诱巨蟒出洞。以免他在施展轻功越过银海之时,巨蟒忽然窜出海面打他个措手不及。
  须臾,银海海面之下浮出一抹庞然大物的阴影,它如暗中窥视猎物伺机而动的老练猎户,悄无声息地朝浅海滩游去。
  流云扇浑身放松,似乎仍在漫不经心地围绕浅海滩漫步。然而,流云扇缩在袖中蓄势待发的执扇之手,却昭示着他与巨蟒之间究竟谁是猎人,谁才是被狩猎之物。
  当巨蟒游到距离浅海滩约莫十三丈处时,巨蟒的攻击倏然而至——但见它绷紧原本柔软的蟒身,兀地跃出海面,一纵便是十五丈之远,瞬间出现在流云扇背后,眼瞅要以粗长的蟒身缠起流云扇,将他绞死。
  可惜,流云扇先巨蟒的缠绞一步,施展轻功长风万里跃至十余丈空中,及时避过趁机猛抽向他的巨蟒摆尾,借由巨蟒摆尾掀起的尘沙,手执折扇朝准巨蟒七寸狠狠劈下。
  罡风裹挟锋利的扇缘劈在巨蟒七寸处,却只划破一道丝线般细长的口子,仿佛巨蟒斑斓的皮囊比钢筋铁骨还要硬实。
  巨蟒痛得张开血盆大口,怒冲向落回浅海滩上的流云扇。流云扇自是不会与巨蟒硬碰硬,施展轻功再次避过巨蟒硕大的脑袋,旋即稳稳跃到巨蟒背部,三五步疾行至巨蟒七寸处,手执折扇使出一招月出天山。
  但见折扇化作残影,一息之间在巨蟒七寸处划下十余道丝线般细密的伤痕。面上看去,巨蟒的七寸只伤到肌腠,流云扇的招式似乎毫无用处,实际上这些伤口相当深,已经伤及巨蟒的筋肉。若是刚刚流云扇手中执得是一柄利剑,巨蟒早已被一分为二。
  巨蟒痛得顾不上流云扇,圈起尾巴欲将蟒身盘成一团,若非巨蟒长得委实可怖,它这番作态倒是真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因着巨蟒可怖的威力,流云扇欲斩草除根,免得在他入城营救依依时引来后患。
  熟料,流云扇正欲出手了结巨蟒,忽然自海面深处再次窜出一条同样花纹斑斓却大约一倍的巨蟒,惊得流云扇瞬间施展轻功长风万里,退到十余丈之外。
  窜出海面的巨蟒张开血盆大口,朝蜷缩在浅海滩上奄奄一息的巨蟒扑去。
  流云扇以为眼前一幕不过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然而,窜出海面的巨蟒一口叼住奄奄一息的巨蟒,几乎是眨眼之间便将它拖回海里。流云扇已然来不及阻止。
  待到巨蟒以及翻涌的海浪平息之后,从巨蟒消失的海水附近浮出一空灵不谙世事的女子。
  流云扇定睛望去,但见女子的相貌与玉生烟七八分相似,若是遇到眼神不好之人,定会将她视作玉生烟。
  “奴婢玉七七,流云公子请随奴婢前往金银城,天女已在城内等候多时。”玉七七的嗓音与玉生烟、玉娘娘一样,皆是飘渺空灵,于不经意间诱人沉醉。
  可惜,流云扇先前早已听惯玉氏一族女子的声音,又因玉生烟劫走依依之事而心存戒备,故而流云扇颇为冷淡道:“在下流云扇,前来赴玉生烟之约。”
  玉七七未在乎流云扇的疏离,听罢流云扇愿意赴约,当即跃入银海内,朝金银城游去。
  流云扇紧随玉七七之后跃入银海,一面游水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澄澈透明的银海。
  银海既然敢称作海,深度自然不是天墉城里的金沙河可比。
  尽管在流云扇未跃入银海时,银海的澄澈透明带给流云扇的感觉与金沙河相似。但是,当流云扇真正徜徉在银海之中,便瞬间觉察出银海与金沙河的不同。
  金沙河的水澄澈透明,水位较一般河流浅,故而连河底金沙泥都瞧得一清二楚,直至金沙河汇入湖底遍布淤泥的金沙湖中,金沙水方变得混浊。
  金银海则水位极深,甚至可能永远都触不到底部。透明澄澈的银白海水约莫二十五丈之深,不同种类的鱼儿们在银海中游来游去,宛如在空中飞掠的鸟雀。
  若是下潜到二十五丈以下的银海深处,便会看到澄澈透明的银白海水逐渐混入或深或浅的蔚蓝海水,如幻梦仙境般迷人心魄。
  然而,莫看银海瑰丽壮阔,二十五丈以下的银海确是大宗师都不愿探寻的存在!
  本是银白的海水逐渐变成黯然无光的墨蓝,无数潜伏在深海里的怪物海兽伺机而动,使出各种解数捕捉猎物。
  二十五丈以下的深海极度危险。相较之下,二十五丈以上的澄澈银海应是较为安全的。
  然而,玉氏一族为守护金银城,在二十五丈以上的澄澈透明银海里豢养起巨蟒。
  正在游水的流云扇望向偶尔从玉七七与他身旁掠过的巨蟒,尽管猜到巨蟒是被玉氏一族的女子豢养,流云扇依旧浑身冒出些许不易察觉的冷汗。
  待到流云扇一路提心吊胆地游过无门无墙仅以石柱支撑的城门,入得金银城内,仍未寻到常人行走的以砖石铺就的道路,只得跃到河道水面停泊地某条乌篷船上。
  流云扇甫一跃上船板,便运转内力烘干衣裳。
  因着流云扇的举动,玉七七不得不趴在船缘催促流云扇:“为何不继续向前走?天女已静候多时。”
  流云扇见玉七七未打算上船,索性双腿盘膝,端正的坐在玉七七面前,答非所问:“金银海里的巨蟒是你们玉氏一族豢养?”
  玉七七不知道流云扇此问是何目的,但是左右影响不到什么,于是坦诚道:“御使万物确是玉氏一族自古以来的特殊能力。”
  玉七七话音未落,流云扇突然轻轻晃动些许,他定睛望去,原来是乌篷船在晃动。
  只见玉七七一面答复流云扇的问题,一面像是突然发觉好玩事物的孩童般,轻轻推起载着流云扇的乌篷船,向城中心游去。
  “玉氏一族的浮水之术确实令在下叹服,若非七七姑娘的双腿未化作鲛尾,在下定要将七七姑娘误认成鲛人。”流云扇略微心虚地夸赞玉七七,试图捧得玉七七飘飘然,以便打探其他线索。
  可惜,玉七七不是流云扇想象中不谙世事的少女,她只捡些无关紧要的玉氏传闻说与流云扇:“玉氏一族因为自古以来生活在海边,当然能将浮水之术练得炉火纯青。”
  “至于鲛人……”玉七七朝流云扇狡黠一笑,整个人霎时灵动起来,仿佛比之玉生烟也丝毫不逊色:“玉氏一族最古老的卷宗里确有记载,鲛人祖先食得龙涎之后,鲛尾化作双腿,上岸与爱慕的男子成婚,诞下玉氏后人,自此以后临海而居。”
  “不过,奴婢觉得这则记载是欺骗后人的。”玉七七似乎未对玉氏祖先怀有崇敬之情:“许是玉氏祖先怕后人怀璧其罪,被朝廷追杀,故而传出真龙鲛人等奇闻异事。”
  流云扇不置可否。毕竟几年前流云扇受邀去某位友人的山庄破案时,便遇到过祖先流传下来的传闻。经过流云扇的推断之后,众人发觉传闻虽然存在夸大的成分,但某些地方又确有其实。
  故而,流云扇沉思起玉七七口中的传闻,未再与玉七七搭话。
  许是即将抵达金银城中心的缘故,玉七七重新恢复成初见流云扇时抛却七情六欲的空洞模样。
  戌时,玉七七与乌篷船行至金银城中心的宫殿正门,流云扇望向只有数十根高大圆石柱支撑的宫殿正门以及雕刻在圆石柱上的盘蟒,与城门处极其相似的构造不禁令流云扇若有所思。
  然而,玉七七却在此时打断流云扇的思量:“奴婢今日需得守在银海,不能与流云公子一同入宫殿参拜天女,望流云公子见谅。”
  流云扇微微摇头:“无妨,在下自银海行至宫殿已经足够劳烦七七姑娘,也请七七姑娘警惕沙——”
  流云扇话未说尽,便见水面之下浮出一抹粗长黑影,下一瞬玉七七已经跪坐在浮出水面的巨蟒头顶,被巨蟒载向来时的方向远去。
  随着玉七七的离去,乌篷船附近的水面之下再度聚集过来十余条巨蟒的黑影,流云扇不得不暂时屏息,抬手朝乌篷船后方海面击出一掌,掌风击在水面,瞬间反推乌篷船前行十余丈。
  乌篷船悠悠划过宫殿正门,将蓦然跃出水面欲吞食掉流云扇的三五条巨蟒抛在圆石柱外。
  也不知是不是圆石柱上雕刻的盘蟒存在,以至于真正的巨蟒未敢越过圆石柱追至宫殿内。
  流云扇按捺住内心的种种疑惑,细细观察起宫殿内部的构造——注满海水的河道依旧是宫殿内通行的道路,但是除此之外,河道正中央却铺就一条三丈宽的白玉石道,想来应是专供天女行走之路。
  宫殿内部的河道七拐八绕,以致宫殿内临河道而建的房屋参差不齐,难以记住方位。
  在流云扇催动乌篷船一路直行,穿过三扇仅以盘蛇圆石柱支撑的殿门之后,终于见到伫立在宫殿尽头,仰望漫天星辰的玉生烟,渺渺仙音自玉生烟的朱唇里传出:“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流云扇稍作思考,立时想明白玉生烟借此诗句嘲讽当今天子沉迷修道,当即质问:“玉娘娘果真是玉氏族人?!你们玉氏到底与当今天子有何恩仇,竟然不惜麻烦如此谋害他?”
  玉生烟转身望向立在船板上的流云扇,抬手轻抚身旁的盘蟒圆石柱,答非所问:“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玉生烟话音未落,盘蟒圆石柱上的机关兀地被引动。
  霎时,宫殿内的河道水面骤降,流云扇及其踩在脚底的乌篷船皆朝下方不知名的深渊坠落。
  流云扇本欲施展轻功长风万里跃出此地,然而,一方形阴影瞬间笼罩在河道上方,死死堵住向上的出路。
  流云扇不得不施展轻功缓慢降落在被抽干海水的河道底部,继而察觉到河道底部的玄机——
  河道底部以及四面墙壁非是砖石砌成,而是烧制出整面白玉砖石之后再以榫卯结构嵌合在一起。
  因而,纵使流云扇玄铁扇骨与天蚕丝扇面打造的折扇在手,丹田里的内劲亦未消耗多少,也无法破坏所处的密室。
  流云扇想到自己向来不愿随身携带干粮,不由得自嘲道:“多少大风大浪闯过去,莫非要饿死在金银城?”
  话虽自嘲,行动间却未放弃求生之意。毕竟玉生烟以依依的性命要求流云扇来此赴约,定是有其他要事让他去做,岂会在刚碰面之时便将他困死?
  是故,流云扇轻掸下摆,旋即双腿盘膝坐在冰凉的地砖上,默默在脑海里思忖既能救出依依又不必听任玉生烟命令的法子。
  流云扇不禁回忆起刚刚玉生烟唱与他的最后一句诗:“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前朝诗佛所作的七言诗……”
  可惜不待流云扇想清楚,如沙粒摩擦的嗡鸣声忽然响彻在流云扇耳内,随之而来的是愈演愈烈的震颤以及密室的移动。
  流云扇在震颤出现之际,便蓦然起身,运转内力外化做一层薄而透明类似金丝软甲之物。随后,流云扇凝神静听,确认翁鸣声与震颤来源于整座密室的倒退平移。
  倒退平移过后,原本呈立柱状的密室兀地旋转,流云扇掐准时机施展轻功凌空在密室墙壁之间,待到密室重新与地面相平时,流云扇方落回地砖上。
  密室不再变动之后,沉重的白玉石门被玉氏族人从外部引动机关开启,昏黄的月色洒入门内,令流云扇一眼便望到立在门外的一行侍女。
  她们鱼贯而入,沉默无言地将原本空旷无趣的密室装点成适宜居住的卧房。
  在一行侍女为流云扇布置卧房时,流云扇便立在房屋正中,细细观察九名侍女——
  但见九名侍女的相貌与玉生烟七八分相似,皆是飘渺出尘,一举一动无不透露出深藏在骨子里的优雅灵动。
  然而,仙子在前,流云扇却觉得可怖,只因他无法想象玉氏一族的所有姑娘可能都长着同一张脸!
  是蛊虫作祟?还是鬼医的削骨易容之术?亦或是只有长相与天女玉生烟相似的姑娘才会被选作玉氏族人?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出自唐朝诗人李商隐所作《贾生》,此处借用。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出自唐朝诗人王维所作《老将行》,此处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