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接着卫澧的声音透过好几扇门穿过来,“赵羲姮,睡觉!白天弱的跟条虫似的,晚上就成龙了?”
  赵羲姮呲了呲牙,把九连环和弹珠放回匣子里,让小桃熄灯睡觉。
  她也不知道卫澧怎么精力这么好,前晚睡得晚,昨早起得早,还去了趟平壤打了个仗,今天这么晚了还没睡。
  平州的太阳就升的格外晚,落得格外早,已经卯时末晌了,红日才颤颤巍巍露出一小点儿角。赵羲姮怕卫澧真闯进来拎着她往雪堆里埋,她老早就起床了,房里点上灯,她哆哆嗦嗦抱着被褥好一会儿,被辘辘饥肠催促着,才穿上小桃给她烘暖的衣裳。
  这里的冬日,除却山上狩猎,砸冰捞鱼,物产就格外紧俏,尤其绿叶的青菜,最多的还是降霜时候屯下来的菘菜。
  早饭是馄饨,汤里煮了虾米和紫菜提鲜。还有菘菜猪肉包子,菘菜炒腊肉,以及辣白菜、泡椒鱼皮、腌桔梗等。
  食物都不精致,甚至简单朴素的不像郡守家能准备出的食物,但是能看出厨师尽力让简单的食材变得美味。
  赵羲姮一口气吃了三个拳头大的包子,加上海碗的馄饨,还有一小碗腌菜,然后舔了舔嘴唇。
  应该是天冷的原因,虽然总在屋子里待着,但她总感觉饿。
  平州冬日不生草木,只有皑皑白雪,唯一可观的,就是院子里那几颗长青的松柏,赵羲姮吃完饭闷得慌,又怕冷,于是跑到外间的小炉子边儿坐着,悄悄撩起搭在窗户上的帘子,透过半透明的糯米窗纸看外面那几抹隐隐约约的绿。
  脚步声咯吱咯吱作响,停在窗边,是道黑影。
  然后……
  然后糯米纸就被捅破了。
  赵羲姮对上一双纯黑的眸子,她这次没装,真吓得往后踉跄了下,差点儿带着胡床一并栽在地上。
  “出来。”卫澧把糯米纸的口子撕得更大了些,露出他整张脸,冷风就呼呼往赵羲姮脸上扑。
  ???糊窗纸是不要钱吗?
  赵羲姮心里忐忑,心想卫澧今天准备要把她带去杀了?
  赵羲姮披着件厚披风,亦步亦趋跟在卫澧身后。
  昨夜又下了雪,厚厚地堆在地上,能没过赵羲姮的脚踝,像是糖霜,一踩咯吱咯吱响。
  赵羲姮怕靴子里灌雪,于是踩着卫澧的脚印走,走得十分慢。
  卫澧一回头,赵羲姮因为低着头看路,一时不察,头撞在他胸口。
  “啊!”她惊呼一声,身子往后倒。
  好在地上都是雪,摔下去也不疼。只是赵羲姮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公主,当着人面儿摔了实在有些没脸。
  卫澧眼疾手快,一把攥住赵羲姮领口,像是拎小鸡崽子一样把人拎稳了。
  赵羲姮心如死灰,你不如让我自己倒下去别管我。
  这样被人拎着揪起来,好像更丢人,她一点儿公主的仪态和尊严都没了。
  路过的婢女偷偷瞥了两人一眼。
  赵羲姮脸一红,咬了咬牙,将裙子拍拍,装作若无其事,“多谢主公。”
  卫澧狠狠捏了她脸一把,“冷?”
  脸都红了。
  赵羲姮点点头。
  卫澧好像心情很好,转身离去。
  赵羲姮脸快皱成个小包子,我冷你高兴个屁啊!
  赵明心哭了一路,眼泪沾在脸上结了冰,脸冻得黢紫,然后被人扔进了一个小房间,她以为这就是最差的了,没想到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从尚且温暖的小房间,扔到了寒冷刺骨的柴房。
  她抱头痛哭,往日在晋阳皇宫被娇宠的种种仿佛就在昨日,现如今经历的一切,宛如一场噩梦。
  平州因处四国交接之处,赵星列攻下平州后,为守土,于是囤兵五十万于此地,他死后,顺和帝压不住镇北王,这兵将也都几乎成了平州私兵。
  且不说青州与平州兵马相差悬殊,就是说青州对王室并不敬重,也不愿意为赵明心去挑弄平州。于是青州之主王之遥对赵明心视而不见,甚至恨不得把她扔出青州。
  正好卫澧愿意接手,他忙不迭打包好了把人往外送。
  王之遥又说了一番场面话,“和亲高句丽,是为了结两国之好,以佑两国百姓,守一方太平,既然敬城公主下落不明,自然明安公主义不容辞。我等深感公主大义,不胜涕零,特此敬送明安公主出青州,万望安全抵达高句丽。”
  赵明心就这样被转手给了卫澧,甚至还被架上了一顶“大义”的高帽。
  自平威将军死后,送亲队伍一盘散沙,他们怕赵明心嫁去高句丽,回到晋阳落个护送不利的罪名被天子惩处,干脆撂挑子,自愿编入了青州的军户中。
  赵明心被王之遥一行人带着,孤零零地上了路,身后是她的嫁妆。因为她折腾的狠了,王之遥对她也很敷衍,马车上连炭盆都没给她烧。
  然后挥挥手,兴高采烈地与她告别。
  一只老鼠趴在她脚面上,赵明心尖叫着弹起来,她难得还有体力。
  门被踹开,光迫不及待涌了进来。
  赵明心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卫澧身侧的赵羲姮……
  第11章
  赵羲姮被卫澧劫走的时候,赵明心还高兴了许久,她也预想过再次见到赵羲姮的场景,有可能是赵羲姮冰冷的尸体;也有可能是多年后她端坐明堂,而赵羲姮被折磨的环鬓染霜,容貌不复。
  光是这样想想,她就高兴的能多吃一碗饭。
  但是现在的赵羲姮俏生生站在她面前,不但没有受委屈,反倒穿得暖暖和和,观衣衫的面料就不廉价,更像是收到了优待。
  自己却狼狈不堪缩在柴房里,面容污垢。
  这与她想象中的场景截然相反,赵明心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屈辱感。
  远比小时候她面对赵羲姮的时候更加屈辱恼恨。
  赵明心目眦欲裂,心里的不甘越来越强烈。
  若说赵明心的一生之敌是谁,那必然是赵羲姮。
  赵氏皇族一贯子嗣不丰,到她们两个这一辈就这两个女孩,按理说姐妹两个关系该十分亲近。
  赵明心是被娇惯着长大的,赵羲姮比她更娇惯。
  两个同样娇惯的小姑娘凑在一起就是一场灾难,尤其赵明心掐尖儿要强。
  她处处想必赵羲姮强,却处处不如赵羲姮,便一步一步陷入了魔怔。
  好不容易等到赵星列驾崩,她父亲成为了皇帝,赵明心夺走了赵星列为赵羲姮建造的临风台,百春园,温泉行宫,看着赵羲姮被人嘲笑扫把星,性格不复早日张扬明艳。再后来赵羲姮被定下来和亲,而她要下嫁平州镇北王世子,赵明心这才松口气,像是彻底解决了魔障。
  她要让赵羲姮永远在她脚底下翻不了身。
  赵羲姮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赵明心,她眯了眯眼睛,觉得事情不对劲儿。
  只见原本蹲在地上的赵明心疯了一样的朝她扑过来。
  赵羲姮想也没想,一下子钳住了赵明心的手,正要把人扭着往墙上压,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卫澧面前是多“柔弱”个人,连忙将力气卸了下来,反倒被赵明心推了个踉跄。
  “赵羲姮,你装什么?好歹也是个公主,下作地攀上了这样一个男人,一点儿骨气都没有,呸!真让人恶心!”赵明心没被个暴躁的老爹带着,这已经算是骂人最极限的话了。
  她目眦欲裂的要上手挠赵羲姮的脸,“一定是你怂恿的,怂恿他们把我送去和亲,我撕了你这张脸,看你还能用什么蛊惑人?”
  ?和亲?
  这一波亏了,高句丽王连平州的鹿场都偷袭了,必定是没什么和平相处的意图,赵明心好歹是个真公主,往哪儿嫁不比嫁去高句丽用处要大?
  但是赵羲姮她自己的小命还在卫澧手中捏着呢,她没功夫顾及赵明心什么结局了。
  “你跟青州王之遥是不是也有首尾?不然他为什么不肯帮我!”赵明心破罐子破摔,像条疯狗,逮着个黑锅就往赵羲姮头上扣。
  “赵羲姮,你无非就是恨我让你代为和亲罢了,可我阿耶现在才是天子!难不成真要本宫亲自屈尊降贵和亲!”
  赵羲姮有点儿想揪着赵明心的头发哐哐把她往墙上撞,手痒的不行,想看看能不能真甩出豆腐花来,但碍于卫澧在,这种行为也只能想想。
  好在赵明心冻了一天一夜,身上没什么力气,她往后一闪,倒是没吃什么亏。
  赵明心怎么骂赵羲姮,卫澧管不着,但她张口闭口“这种男人”,语气中瞧不起的意思十分明显,这令他沉了脸。
  郡守听说卫澧带着赵羲姮来柴房了,急急忙忙跟过来,离老远就听见赵明心大放厥词了,他赶紧挤进去,把赵明心推了个踉跄,“你跟谁俩呢?搁谁面前嘚瑟呢?”
  他默默咽了下口水,希望赵明心收敛点儿性子,别真让卫澧给打死了。
  和亲好歹还是王后,锦衣玉食有条活路。
  虽然高句丽的锦衣玉食就是各种口味儿的泡菜。
  “本来带你妹妹来给你送嫁的,现在看你们两个姐妹关系真是差到极点了,应该也不用了。”卫澧用刀柄敲开郡守,“你让开,不用想方设法保她,不然我不杀她,先杀你。”
  又上前踢了脚赵明心,“我看你嫁妆应该也不要了。”
  卫澧这一脚真是没留丝毫的余力,赵明心被踢得胸口一闷,像是要呕出血。
  或许旁人会觉得对一个弱女子动手,委实不光彩,也跌份儿,但卫澧什么人?他不在乎啊,他痛快了就行,原本就不是光彩的出身,还要东施效颦的学着那些贵族公子磊落光明,气度雍容?这事儿谁也没教他,他也不想学。
  谁若议论他不好,他杀了便是。
  他看着赵明心在地上哀嚎了一会儿,歪头问赵羲姮,“不替你姐姐求个情?”
  要求情吗?她现在可是个胆小怯弱的形象。若是真求情,说不定卫澧会给赵明心再补上一脚。
  但是卫澧用那种疑惑的眼光看着她,赵羲姮一时间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
  她开始回忆自己装晕的演技是不是像装哭一样的天衣无缝,若是现在装作害怕晕倒了,卫澧能不能看出端倪。
  赵羲姮回忆完觉得,应该是不成的。
  “主公允许我求情吗?我若是求情,主公会放过她吗?”她避不过,于是睁着无辜的眼睛,看向卫澧,用怯弱的语气问她。
  “当然不会。”卫澧说得斩钉截铁。
  那你他妈的问我这话有什么用?
  “那主公为何还要问我?”她往后退了退,“主公,这里好冷,我好害怕,我们走好不好?”
  赵羲巴掌大的小脸上,晶莹的泪水宛如珍珠一样一滴滴掉落,她的鼻尖微红,是让人怜惜的柔弱模样。
  卫澧笑起来,用刀柄挑起她的下巴。
  昨晚郡守问他,明安公主到了,要安排在哪儿住宿,他想都不想让郡守把人扔在柴房。
  卫澧真想看看,自己的堂姐受委屈,赵羲姮会哭成什么样儿,结果她堂姐那副惨状,还没有冬日严寒令她真情实感的伤心。
  姐妹情深的戏码没看见,他反倒知道了些旁的事儿。例如原本应该和亲的是这位明安公主,结果她不想嫁,于是让赵羲姮代为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