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可恶。
  陈音希艰难地找回自己断了片的意识,她缓缓睁开眼, 左侧义眼却是一片花屏, 只有不断跳出来的系统提示分外清晰。
  她逐渐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在天市山的灵脉检测台前, 等待她与周良的不是裴晏,而是嬴子黎。之后陈音希想趁机发难, 却不料顷刻之间失去了控制义体的所有权限, 她昏迷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裴晏满身战斗姿态,拎着短刀出现。
  而现在——
  陈音希稍稍侧头,用右侧义眼分辨清楚了情况。
  一只手死死陷入了陈音希的脊背,击碎了义体外壳,深入合金纤维制成的肌肉, 与她仅剩的骨骼脊椎差了半掌的距离。对方借以这样的方式把陈音希的上半身拎了起来,拖着前行,每走一步带来的都是钻心的痛楚。
  “别乱动。”
  头顶响起的是嬴子黎平稳的声线,陈音希抬不起头,能看到的这是火红狐裘的一个衣角。
  “你若乱动,”他说,“伤了你的脊椎, 那可不是我的责任。”
  话说到最后,嬴子黎的声线中竟然还带着他那用以敷衍现实的隐隐笑意。
  行吧。
  陈音希也动不了,她没有控制身体的权限——是不是该谢谢嬴子黎没有当场关闭机体啊?
  原来把整个灵域数据拷贝给她, 还有这个作用。
  怕是在二者机体链接的时候,嬴子黎就在她的系统里留下了后门。
  也就是说,自杀死嬴二的那一晚之后,陈音希所经历的一切事情,参与的一切商议与协定,嬴子黎都一清二楚。
  怪不得当时他与周良说的是“求一把剑”,也怪不得他干脆利落地将价值连城的义体材料尽数舍到了她身上。
  他妈的。
  陈音希在心底嘀咕,就说大老板永远不会吃亏了。
  她的义眼坏了一只,听力却没损伤。周遭响起的哭号与尖叫一时间让她误以为二人身处地狱,然而陈音希仔细辨认地砖与能看到的环境,得出的结论却是他们在天市山上。
  这是律法宗。
  “李季盘有言,众弟子听令!”
  “是毒,是妖族的毒!”
  “到宿舍区集合,不要碰发作的弟子,我有办法!”
  毒?
  李季盘……李君在说话?
  但他不是不会说话吗?
  什么时候律法宗的弟子集体中毒,她昏迷了多久?
  乱七八糟的思绪袭上心头,而嬴子黎却对周遭的状况置若罔闻。他拎着陈音希一路直奔商君的院落,而后将其随意往地上一丢。
  纵然使用了人造皮肤,陈音希的全身义体也非血肉。她的躯体与石板相撞发出一声铿锵声响,尚未来得及起身,嬴子黎一脚便踩到了她的后背上。
  他没留力,脚下的陈音希呜咽出声。
  “你来向我讨说法,那就直言。何苦牵连无辜?”
  商君的声音从前方响起,陈音希艰难扭过头,用右侧义眼看到商伯玉拄着拐缓缓走出房间。
  回应商君的是嬴子黎一声冷笑。
  “无辜?谁无辜,是她还是你律法宗门徒?”
  他仍是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袖子,而后用手指了指地上的陈音希:“三千万灵石,便是你拿来对付我的。”
  “对付你?”
  外面哭号不停,商君的声线近乎无奈:“子黎公子,你非修行人,若是灵脉消失,最不会受到影响的就是你,是你——”
  “——那咸雍又如何?父母用命守下来的东西,我等了三十余年抢来的城,你让我说舍就舍么?”
  嬴子黎毫不犹豫打断了商伯玉的话,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可谓尖锐。
  商君却不回应,只是平静看着嬴子黎:“下毒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嬴子黎这才收回了指着陈音希的手。
  “万妖出世之后,”他好似漫不经心道,“嬴伯公那老东西,早与九幽有所联系。鵔送了点毒给他,没想到抄了他家,落到了我手里。”
  算来算去,从中还有陈音希的作用。
  商君没说话。
  嬴子黎先行开口:“是你先筹谋害我。此事怕是在你救起我时,就着手准备了。”
  商君:“是我把你教的过分像个统治者。”
  嬴子黎勃然大怒。
  他的愤怒也没有表现在脸上——表现了陈音希也看不见。但那只踩在她后背的脚却是猛然发力,疼的陈音希喘不上气来。
  “好,好,这就是你的态度。”
  嬴子黎越是愤怒,越是笑,说到最后,竟然是大笑出声。
  极致的疼痛过后,陈音希背后的压力陡然消失,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眼前不断闪烁的警告。
  “我操。”她不禁开口,“太疼了!哎……”
  权限回来了?!
  她三下五除二,等待所有辅助模块重启后立刻关闭了痛觉接收器,而后陈音希猛然撑起身体,看到的是嬴子黎离去的背影。
  咸雍城主一个人来,一个人走,衣着华贵、步伐稳健的男人就留给陈音希和商君一个背影,以及在顷刻之间沦为人间地狱的律法宗。
  这便是与救他、培养他的商君一刀两断的意思。
  “音希,你还能动么?”
  “能……能吧。”
  关闭了痛觉系统,陈音希稍微用了用力,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
  后背有伤,嬴子黎一路慢吞吞走过来流了不少循环液,她整个后背黏糊糊的,现在却是止住了。
  “杀不死他,还不能打断他一条腿吗?”她抱怨道。
  真正的嬴子黎人在灵域当中,现实中的躯壳不过是临时承担他意识的载体罢了。因而商君对着他非常平静,既没有出手,也没有责难——对着一个用以敷衍世人的平台,还能有什么质问争吵的意义。
  “跟我来。”她说。
  “你不生气么?”陈音希问。
  商君没开口。
  不用她回答,陈音希也知道答案。
  听嬴子黎的意思,他给整个宗门的弟子都下了毒,不知为何商君是个例外。在这种情况下,商君的表现依旧平静。
  越是平静,越显愤怒。
  离开院落之后,看见或失去神智,或没了气息的弟子躺在地上,商伯玉不发一言,可持拐的手却在颤抖。
  教他提防旁人,却许以信任,到头来,却是这个结果。
  “我对你很是愧疚,音希,”商君突然开口,“本能好好当师徒,如今却只能利用你。”
  这是第一次,陈音希在商君的背影中,读出了笃定与果断之外的意味。
  “我本就是当剑来的。”
  陈音希干巴巴说:“当你的剑,总比当嬴子黎的剑要好得多。”
  商君摇了摇头。
  陈音希:“我来时听说,余下的弟子都在宿舍区。”
  商伯玉二话不说,抬起了拐杖。
  直奔宿舍区,陈音希首先看到的就是抱着李君嚎啕大哭的李奖。
  余下的弟子不过百余人,各个震惊失措,却都没有流露出中毒的迹象。商君拄着拐直接上前,单腿跪在地上,她将拐杖放在一旁,伸手摸向李季盘的脖颈,堂堂李君却早已没了气息。
  “中毒?”商君抬头问李奖。
  李奖忍着泪水摇了摇头。
  “李君出言教我们如何压制毒素,”他带着哭腔回应,“破了誓言。”
  “……”
  “誓言?”一旁的陈音希拧起眉头。
  “律法宗修炼心法第一条:言出法随。”
  商君亲手为李季盘阖上双眼,冷静解释。
  “拜入宗门的弟子,要立下对自己的约束法则,约束越强,提升修为就越快,”商君说,“昔日李季盘拜入山门时立下的法则便是不可言、不可说。”
  “师父为了救我们,”李奖接话,“破了誓言,开口说话,而后就、就……”
  所以陈音希刚刚听到的,确实是李君的声音。
  直到此时,众人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呼喊:“怎、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陈音希循声扭头,看到周良一身脏兮兮、汗涔涔地走了过来,头顶方巾都基本要掉了下来也不管,脸上写满了惊慌:“这是怎么了?”
  “小周!?”
  陈音希一愣:“你怎么过来了?”
  她失去记忆之前,除却嬴子黎在场,还有裴晏啊!
  那老哥看起来不像是会反水的,怎么把人放回来了。
  “我、我碰上了韩君,”他一脸茫然,“他出现重伤了裴晏,然后突然倒了,还是陈家姑娘和阿姝在救、在救他。”
  “如此说来,连书剑也中了毒。”
  商君冷声道:“是我派他下山接应你们。”
  陈音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