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众人皆是愕然。
  唯有桑桑望着那道可怖的巨大身影,禁不住浑身一震。
  它早该想到的。
  早该认出的。
  獓靥如何能操纵属性为木的藤蔓,又哪能用得了朱雀血翎。
  数千年了,它竟然没有想到要来这三危山多看一眼!事实上,或许它早已忘了
  “三青鸟。”
  它唤出这个名字的瞬间,众人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怎么可能三青鸟可是西王母座下仙兽,如何会是这般模样!”
  此时,重黎已带着云渺渺回到众人之间,桑桑与步清风赶来查看,却是一碰,她便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揭开重黎顺手盖在她身上的袍子,才瞧见她一身的伤。
  道道鞭痕,将天虞山的弟子袍都染红了。
  另一边,断了半羽翼的青鸟在山谷中肆虐横行,召来无数藤蔓,一时间飞沙走石!众人慌忙拔剑应敌,属实自顾不暇,能腾出手来对付这只妖兽的,只有孟逢君和余念归二人。
  “那真是三青鸟吗?”步清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云渺渺点了点头:“十有八九,它吞吃了獓靥和数百妖兽,在这三危山中修炼成魔,如今已是凶兽了。师兄,入了魔的仙兽可还有望唤回神识?”
  步清风面色凝重:“怕是不行,它戾气太重,又见了血,已经彻底沦为凶兽,一旦放它离开三危山,西海必定生灵涂炭。”
  桑桑目光一沉:“主上,到了这一步,无论如何,非杀不可了。”
  它想起数千年前,它将自己关在女床山中,确听山中生灵说起,三危山三青仙君求见。
  只可惜它那时无心理睬世事,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倘若它那日能去一趟三危山,哪怕看上一眼,三青或许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可这世上,再没有比后悔更无可救药的事儿了。
  当年的三青鸟是以何等心情跪在女床山下,又是以何等处境面对数百妖兽围攻,它想象不出,也不忍去想。
  眼前面目全非的三青鸟,一片荒瘠的三危山,已是最残忍的答案。
  它不得不承认,心中有愧。
  嘴上说着“非杀不可”,心头却止不住地颤抖。
  “主上。”它望向她,叹息绵长,“咱们,救不了他了。”
  当初那个愿为拜师,在昆仑雪山等上半月,也不曾有一句怨怼的仙兽,数千年前,便已经死去。
  还在这的,不过是一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躯壳。
  那头众弟子惊呼连连,步清风再不能袖手旁观,嘱咐她莫要乱跑后,提剑冲了出去!
  霓旌亦唤来九思,镇压陷入狂躁的三青鸟。
  藤鞭横飞,青羽如刃,已有不少弟子负伤,被步清风拉到一旁暂避。
  此次下山的弟子虽也曾下山历练过,但千年道行的妖兽却几乎都是头一回遭遇,平日里沾沾自喜的本事很快便捉襟见肘,惊慌之中,连剑都有些握不住。
  桑桑正陷于迟疑,主上已经得救,它此时若是展露实力,或可擒住三青鸟,但势必会招来怀疑。
  若是给主上惹出祸端,可如何是好?
  踟蹰不定之际,云渺渺却已经握紧了剑,正欲起身,却被一把摁了回去。
  “老实坐着,折腾什么。”
  她愣愣地望着他手中不知何时再度化为仙剑的英招,他将桑桑一提,放进她怀中。
  “你就在这抱着你的乌鸦精,再瞎跑本尊打断你的腿。”
  三青篇即将结束!
  第九十八章 :因唤汝名
  他提剑冲向三青,一掌挥开碍事的旁人。
  方才三青鸟冲出水潭,已将那道金色屏障打碎,失了其庇护,他自是再无所顾忌,招招凌厉,冲着三青鸟命门而去!
  便是以凡人之身隐藏了半数实力,一样能凭一人一剑打得魔化的三青鸟抬不起头来。
  战场之中阵阵哀鸣,不知不觉中众弟子陆续放下了手中的剑,在霓旌的示意下退至一旁。
  在天虞山修行多年,饶是随掌门四处历练的步清风也不曾见过哪家仙君有过如此雷厉风行的做派。
  入了魔的三青鸟何等暴戾,便是失了双目,其法力也不容小觑,那巨翼上的两道伤,一道看来是拜他所赐,另一道浊气阵阵,腐蚀着羽毛和血肉,看不清伤口,也不知从何而来。
  只见他当头一剑,结结实实地将三青脚下的地面都震的皴裂开来!
  霓旌识趣地拦下了意欲上前的步清风,摇了摇头,笑道:“小仙长这会儿可别凑上去,兄长正在气头上,回头误伤了反倒不好。”
  一旁的言寒轻甚是不解,皱眉反问:“他生的哪门子气?”
  她回眸朝那头乖乖巧巧地抱着乌鸦坐在山石上的小姑娘一眼,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另一边,桑桑正以自身灵力温养着云渺渺,她这一身的伤,光是瞧着都觉得甚是吓人,方才看到她倒在重黎怀里,它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直到她抬起头,唤了它一声“桑桑”,盈眶的眼泪都险些没憋住。
  “您可吓死我了”它的爪子紧紧扒着她的袖子,再不敢松。
  云渺渺只觉得浑身都疼,倒是还没有到危及性命的地步,重黎来得很是及时,她问起外头的状况,桑桑便一五一十地细细同她说了。
  自然,先瞒下了它同重黎争吵之事。
  云渺渺倒是没想到重黎会拦住步清风亲自闯入那前路未明的洞穴,要她来说,惹毛了这活祖宗,掀了这座三危山反倒更让她觉得真实些。
  “你是不是早已料到这山中盘踞的妖兽,不是獓靥?”
  她道出凶兽真身时,饶是重黎都略有一丝吃惊,独独她的命兽,从始至终,只是目光凝重地遥望着那道巨大的身影。
  这种眼神,饱含了太多复杂的思绪,却并没有意外之色。
  桑桑顿了顿:“昨日猜到了,獓靥并无木系灵根,三青鸟却是最为纯净的木之灵。只可惜晚了一步,让您身陷险境。”
  云渺渺想问的倒不是这个:“真的没法子了吗?”
  看到了三青鸟的记忆之后,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心中有了犹豫。
  它的确双手沾满血腥,的确罪无可恕,理当天诛。
  但只要一想到那个站在玄霜树下抚琴斟茶的青衣仙君,想到他为那些生灵放下手中剑,一步步朝着数百凶兽走去的身影,她这心,便会猝不及防地疼起来。
  他也曾温润如玉,受四海福泽。
  也曾一笑清明,抖落这三危山千年尘嚣。
  他是这仙山之主。
  亦是将这儿变成一片乱葬岗的祸源。
  师父说过,仙魔不过一念间,可这一念,说得轻巧,不过信手一笔,于他,于这座三危山而言,却是漫漫数千年的寂寥与绝望。
  这罪过,重之又重,在他短暂的神智中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
  有谁肯替他问一句“为何”,问一句“凭何”呢?
  都只是过客。
  一笑置之。
  桑桑望着哀嚎的三青鸟,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忍:“主上,他已经变不回原来的样子了,如今唯一算是救他的法子便是杀了他。”
  驱散了邪气与妖气之后,千灵散尽,重归天地。
  终得安宁。
  山谷中回荡着凄厉的嘶鸣,刀光剑影,招招凌厉,已然断了一翼的三青鸟终是不敌,被英招刺中的伤口还未喷出血来,便结了一层厚霜。
  不见血,却痛到钻心!
  它发出了尖锐的叫声,扬起爪子横扫过去!掀起尘土漫天,锋利如刃的青羽根根直逼面门,迫使重黎退后。
  漫天青羽如流矢落下,霓旌当即祭出九思,将众弟子护在其中。
  然谁都没想到,三青鸟会突然转身,朝着数丈开外,一直不曾掺和进这场争斗的云渺渺狂奔而去!断翼掀起狂风,迷住了众人的眼,待回过神来,它竟已绕过所有人,冲着她抬起了利爪!
  四下众人始料未及,顿时一片惊慌,步清风拔除延维剑急追而来,刺耳的鸟鸣震得双耳生疼,她只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凶巴巴,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之心。
  甚至还有些破了音。
  却真是那位成天看她不顺眼的,那位魔尊大人的声音。
  朝她扑来的三青鸟不知为何忽然怔了怔,就是这一瞬的迟疑,给了她反应的时间。
  桑桑振翅飞起,口中喷出的三昧真火竟凝成了一柄长剑,与她手中的寸情一同刺向三青的心口
  剑与青羽相触的瞬间,三青鸟忽然化为了人形,染着斑驳血迹的衣,在风中锋翻飞的华发,苍白无力,却也是分外安然地垂下了胳膊。
  尽管桑桑在最后一刻觉察到他陡然清明的气息,散去了真火,他还是直直地撞上了寸情剑。
  冰冷的手,温柔地按在了她肩上,又无力地滑落下去。
  她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放开了剑,伸手接住轰然倒下的他。
  血汩汩地淌出来,将她的衣袍也一并染得绯红,浊气升腾,从他的四肢百骸散出,呛的她眼泪直流。
  酸涩,痛苦,孤独
  积压了数千年的三青鸟的情感如洪水一般朝她压下来。
  在那日日夜夜无助的哭叫声,懊悔的嘶吼声中,只有一个温柔如初的声音。
  三青,今日弹的什么曲子呀。
  她似是终于明白他方才的犹豫为哪般。
  明明已经过了数千年,明明知道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却还是心甘情愿为了一个相似的名字而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也放弃了生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