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一双人
  江诩再未遣人前来,可香雪海却也成了软禁他的禁地。
  江诩此举,已经算是背弃了兄弟情分,背弃了尚霆,他仁至义尽,是决计不可能再给容承僅任何可趁之机。
  留他一命,已经是江诩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一时的心软。
  容承僅若能安分守己待在香雪海,江诩决计能保他一生平安顺遂,可若他真的不死心,江诩想,他或许总有一日,也会除掉这个祸患。
  只是到那时,他或许该担心的,是怎样说服庄竟如。
  冬日雪大,冷的人恨不得缩在暖气融融的房间里,再不踏出一步的好。
  可香雪海却热闹起来。
  只是那热闹,却也远远的被隔绝在了远离庄家宅院的山下。
  庄竟如冒雪来看容承僅。
  彼时他在香雪海,已经将近一年。
  佣人们说,容先生在书房练字,庄竟如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向书房走去。
  宅院里温暖如春,庄竟如脱掉大衣,露出内里暗青色的旗袍,她鬓发挽的工整,不着粉黛,眉目清淡,下颌端方,眼角有着几缕淡淡细纹,不算美貌,却气质卓然超群。
  她叩门,听到里面声音方才应声推门。
  那清瘦却孤绝的一抹身影背对着她立在窗前,中式的一身黑色衣衫,将他整个身形勾勒的犹如碧绿修竹,庄竟如眼底泛起潋滟的一丝光辉,“承僅。”
  她声音清润,如她这个人一般,淡淡的,却又恰到好处的怡人。
  容承僅搁下笔,转过身来,神色清淡,却又温润:“庄小姐。”
  他微微颔首,十分礼貌,可这礼貌里,终究还是带了疏离,庄竟如心里有些涩,却仍是笑道:“我今日得闲,就过来瞧瞧你,你住在山上,毕竟出行不方便,可有什么缺的?”
  他只是摇头,淡黄的光晕下,乌黑的眉眼和鬓发宛若丹青圣手挥毫画就,庄竟如不由得有些恍惚。
  仿佛面前这身影,和她记忆里最痛的那一幅画面,就此重叠。
  可那人,早已有了娇妻爱子。
  她缓步走到书案前,容承僅随手用雪白的宣纸将他习过字的纸张盖上,可这宣纸落下的瞬间,庄竟如仍是看到了那一行一行宛若流水一般的字迹。
  一笔一划,写着一个名字,胭胭。
  庄竟如觉得嗓子有些堵,其实这些,全都见怪不怪了,他也不甚避人,可每次看到,却仍是让人心里一涩。
  “又想她了?”
  庄竟如轻轻的问,清亮的眼瞳看向他,容承僅却只是透过窗格看着外面的红梅白雪。
  许是那一场重伤的缘故,他唇色依旧有些泛白,听得她问,也只是淡淡一句:“若能有一日不想就好了。”
  若能有一日不想,那就能得一日的安睡,也好过如今一日二十四个小时,分秒都是折磨煎熬。
  他想要飞出这牢笼,可却被人折断了翅膀,江诩想要困住一个他,不算什么难事,尤其是在尚霆的地盘上。
  强龙还压不了地头蛇,更何况他这个手下败将。
  可他未曾有一刻放弃过逃离的想法。
  “我听江诩说,她和晋回现在过的很好,很幸福,晋回待她极好,简直是捧在掌心里……”
  “庄小姐,您不用替江先生来做这个说客,为人丈夫,若连护着妻子都做不到,不如干脆死了的好。”
  “承僅……我只是在想,如果她真的很幸福,那你,不如不要打破她的这一份幸福……傅小姐,或许现在真的爱上了晋回……”
  “庄小姐,我们心里都清楚,徐晋回和胭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所以,这些可笑的话,您不用在我面前一次一次重复。”
  “承僅,我只是担心你,你斗不过晋回的……”
  庄竟如垂下了眼帘,咽下喉间的酸苦,“这一次是你走运,江诩他一时触动才出手救了你,可是承僅,再没有第二次了。”
  容承僅望着她,就那样轻轻笑了一笑,他这笑容,宛若明月夜,清风拂过山林,只是疏朗和洒脱:“那又如何,不过是死而已,庄小姐,我这般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分别?”
  庄竟如无言以对。
  李胥娶妻那一日,她不是也差一点就割断了手腕?
  庄竟如当夜未曾在庄家宅子留宿,她连夜下山,回了永安城庄家另一处宅子。
  那一夜,庄竟如房间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那一夜,遥远的洛杉矶,李胥在妻子熟睡之后,一个人下楼去了酒窖。
  他开了一瓶红酒,一个人一杯一杯喝光,到最后,已是泪眼朦胧。
  竟如,祝你生日快乐,愿你,从今往后,幸福喜乐。
  彼时,香川山居,那是当初那一场变故之后,陈绍南第一次踏入香川山居。
  念宝的一岁生日,这样的好日子,徐晋回不想惹的众人不快,陈绍南再一次上门时,他就松了口。
  那一夜,傅胭抱着念宝坐在他的身侧,语笑嫣然不时的看向他。
  徐晋回酒过三巡之时,恍惚间竟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一幕,已经是一生一世烂熟于心的画面。
  他与傅胭碰杯,目光交缠在她的身上,宛若蔓生的藤蔓。
  一杯酒饮尽,他含着酒香的声音在她耳边缓慢的盛放:“烟烟,我想要你……”
  傅胭的脸,当即红的犹如煮熟的虾子,她拍开他的手,羞赧的几乎无地自容,明明没有人听到他们这样一句暧昧的耳语,可她却怎么都坐不住了。
  将念宝递给保姆,她起身走到露台上去。
  徐晋回想追过去,却被江诩几人拉住了,兄弟们许久没有聚齐,大家都喝的高兴,哪里肯放人?
  “嫂子就在那边,又飞不走,大哥你也太重色轻兄弟了……”
  徐晋回被几个人围着,到底走不脱,也就坐下来继续喝。
  傅胭不知怎么的,心里坠坠的有些说不出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她和徐晋回做了几年的夫妻了,可不知为什么,之前每一次,徐晋回想要碰她,她都全身紧绷僵硬,无论他怎样努力,换来的都是她越来越僵硬的身体。
  可她却并不是不想,不记得多少个夜里,她做各种各样的绮梦,梦里那个男人有着她未曾见过的一张脸,可她却不抗拒,甚至那般的投入。
  她总有各种各样无法言说的困惑,就像是她不懂,为什么他们明明是夫妻,可她的脑子里,却总时不时想起有关别的男人的片段。
  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怪异却又羞愧。
  她已然是徐晋回的妻子了,怎么可以去想别的男人呢?
  雪下的越来越大,纷纷扬扬遮天蔽日一般,香川山居银装素裹,圣洁的仿佛不在人间。
  “太太。”
  寄荷瞧着她一个人站着,不知在想什么,赶紧走了过去,岔开她的思绪:“大家都在瞧二少送来的那一幅画呢,您也去看看吧?”
  “有什么好看的,我懒得过去。”傅胭这般说着,却还是被寄荷拉去了一边偏厅。
  果然佣人们都围着一幅画在看,见傅胭过来了,赶紧散开来,傅胭走过去一瞧,不过是一副写意水墨画,可那画上画着的……
  傅胭整个人怔住了,她愣愣的看着画上那在大雪飞扬之下相拥在一起亲吻的那一对男女。
  中式的庭院,安静落下的雪,男人黑色及膝的风衣,堪堪护住怀中身形纤细的女人,他们忘情的拥吻着,仿佛这人世之间,只有他们两个。
  傅胭不知她是怎么了,宛若心底的一根弦,忽然被人重重拨动,所有破碎的画面一瞬间全都往她脑中奔袭而来,渐渐的,与这一幅画,重叠无二。
  她忽然抬手,紧紧抱住了头,剧痛,一阵一阵的侵袭而来,她脸色发白,整个人瑟瑟的颤着,仿佛是痛的受不住,她双腿发软,直接跌跪在了地上。
  “太太,太太……”
  寄荷吓的魂飞魄散,周遭的佣人一叠声的唤着围上去,傅胭却仍是抱着头不停的呻吟,眼睛紧闭,脸色白的吓人。
  徐晋回几人闻声过来,一见傅胭这般,徐晋回整个人神色大变,“烟烟,烟烟你怎么了?”
  傅胭昏昏沉沉的躺在他的臂弯里,任他怎样唤着,她只是紧咬着牙关,不发一言。
  徐晋回看着她紧闭的眼瞳里不停溢出的泪珠儿,只觉得心口宛若凌迟一般,剧痛无比,“烟烟……”
  他将她抱起来,轻轻亲吻她微湿的额发:“烟烟,没事了,没事了……”
  “我要回郾城去,我要回郾城去,我要找我妈妈,我要回傅家去……”
  她却忽然睁开眼,细瘦伶仃的手指紧紧抓住徐晋回的衣袖,来回这般呢喃着这几句,像是魔怔了一般,重复不停。
  香川山居,此刻,静的摄人。
  寄荷脸色白的如鬼,低头站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江诩却是心底重重一叹,来了,这一日到底还是来了,只是谁都没有想到,竟会这样的快。
  这一年的除夕,香川山居毫无任何喜庆的氛围,上上下下,都被厚重的阴霾笼罩起来。
  徐晋回和傅胭彻底闹翻,自那一日之后,因着徐晋回不肯送她回那个‘郾城’,傅胭再不肯和他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