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新辞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其实严格算起来,今天也没碰到什么大事,无非就是那张难出天际的试卷。
  可是压抑了那么久的委屈,或者说是难堪,借着这张试卷发泄了出来。一直哭个不停,只是现在在外面,那么大个男孩子不好意思,一直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万均修拉他,他要么猛地甩开,要退后一步,反正不理万均修。
  万均修再往前够他就要摔下轮椅,心里急得要死,最后想了想把油布从摊位下的摆台抱出来,对孟新辞说:“来,帮叔叔把书盖上,咱们回家。来,”
  这会才八点多,夜市正是热闹的时候,这会就回家就等于说今天几乎不赚钱,孟新辞舍不得。不愿挪步,哼哼唧唧地说:“不行……夜市才刚刚上呢,走了……太可惜了。”
  “先回家,今天不摆摊了。”万均修见孟新辞不动,只能招呼一直在边上看热闹的李姐帮忙把油布铺好。
  万均修转动轮椅,上前轻轻用手蹭了一下孟新辞,“回家好吗?叔叔有点累了,想和你回家了。”
  孟新辞点点头,抬手抹掉脸上的眼泪,下意识去抬那筐碟片。
  一路上孟新辞都低着头不说话,他先前那么生气那么委屈,万均修也不敢说什么,想着回家问清楚。
  唯一弄不懂的就是他说不喜欢师附中,万均修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
  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事了,乱给孩子做决定。
  两个人回到家,孟新辞帮万均修换了鞋子,擦干净轮椅轮子。按照往常肯定要先进卫生间先洗手的,这会心情不好,哪顾得上洗手。
  他随意地将书包摔到沙发上,直挺挺地站客厅中央瞪着万均修,也不说话,眼睛还是红通通的。
  “来,过来,告诉叔叔怎么了?”万均修朝他招招手,想着先把孩子叫到跟前好好问话。
  孟新辞非但没过去,反而又往后退了一步,一字一顿地回答他:“我不去师附中了,我要回社区中学 。”
  “你要去你自己去,反正我不会去了。”孟新辞怕万均修再伸手拉他,或者帮他擦眼泪,又大大地往后退了一步,还把手抱了起来。
  只要现在万均修像以前那样,把他拉进怀里,今天就破功了。
  孟新辞说得绝对,好像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万均修心里郁闷,也知道自己家小孩这时候心情不好,不能和他反着来。他问孟新辞:“我能知道原因吗?师附中是这附近最好的学校了,你不想考一所好的高中吗?”
  “你有问过我想吗?你就是听别人的,说师附中好,你就挤破头想要把我塞进去!可是有用吗?”
  不说这话还好,孟新辞听到这句话,更加激动,简直是跳起脚来。
  他走到沙发面前,从书包里把英语练习册翻出来扔到万均修身上,用力地敲着作业本吼道:“有什么用?有用吗?我什么都不会写,课堂上那么多都不会,可是所有人都会,我去了干嘛?”
  作业本是前两天万均修买回书皮教着孟新辞一起包的,这会被他敲得哗哗作响。
  这不是孟新辞第一次生气,也不是他朝着万均修第一次这样发无名火,但是绝对是孟新辞最生气的一次。
  万均修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说已经被他这么生气的样子吓坏,怔怔地坐在轮椅上不敢出声。
  “那能不能告诉叔叔,你的打算是什么?”过了好久,万均修才憋出来一句,他试探着问孟新辞。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觉得我在师附中就像个异类!”
  孟新辞拿起书包就冲进小房间,把门“啪”地一下关上。
  才被万均修接回来的那段时间,孟新辞不依不饶地闹着回家,那会万均修气极,和他分开睡了一夜。
  那天晚上万均修没有睡着,整夜都在想要不要送孟新辞回老家。要是真的把他送回去了,他以后该怎么办?
  那会的万均修,也像今晚一样,觉得自己非常没用,更觉得无能为力。
  好像自己做的永远都是错的,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愿不愿意去师附中。
  那本练习册还在他腿上,他转动轮椅到茶几面前,两只手捧着练习册放到茶几上,认真看上面的习题。
  小学毕业以后学校里不要求签字,他就没再管过孩子的作业。心里一直是相信孟新辞在学习上没有问题的,他那么好强,小学的时候分数掉了一点都会加倍努力回来。
  可是现在练习册上几乎都是叉,红勾寥寥无几。最开始的几页,还能认认真真勾画题眼,到最近几天的连选择题上的abcd都写得潦草。
  修订对错也是几乎没有,也不知道到底是不会还是老师讲的时候没认真听。
  万均修觉得好内疚,因为对孩子的过分信任,反而忽略了他已经换了新环境,也需要适应,也需要关怀。
  而这段时间自己做了什么呢?没有过问他的学习,也没有问过他在新学校的生活怎么样?还习惯吗?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孟新辞本来是躺在床上发呆的,突然听到万均修轮椅的声音,一下子站起来顶着门。这会他还不想和万均修说话,也不想看到他。
  果然,没过一会,门锁轻轻动了一下。其实就算孟新辞不顶着门,万均修也进不来。屋里的两个房间都是老式的球形把手,平日里就他们爷俩,不会把门关起来。就他现在手的情况,是怎么都没办法把门打开的。
  万均修又轻轻敲了敲门,轻轻喊了一声:“新辞,你能开开门吗?叔叔有话想和你说。”
  孟新辞没有出声,一直死死地顶着门。
  “你不愿见我也行,那我在门口说好么?”万均修还没走,还在继续说话。
  “对不起,我先和你道歉。是我不好,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在以一个大人的角度出发,带你回来是这样,怕你那么小一个孩子独自在老家没有办法好好生活。现在你的学习也是这样,当时你在杨家二小成绩那么好,我很害怕如果因为我的原因,没有办法送你去更好的学校上学,以后你会怪我。所以我让你去补习,让你去冲师附中。”
  万均修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自责感尤其强烈,一点不比得知孟添去世那会差。忍不住鼻子也酸了起来,甚至带着一点哭腔。
  或许是情绪激动,又或者是那么长时间久坐,他的手脚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刚刚在南华夜市撞在轮椅上的那只手还隐约有点痛。
  “对不起,我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也没有关心过你最近好不好,在学校里适应得怎么样。”
  “或许是因为你平时太省心了,所以我才会对你太信任太放心。我反思过了,你那么乖不应该成为我不关心你的理由。如果你愿意,叔叔可以送你去补习班,或者放学陪你写完作业再去摆摊。你看行吗?”
  孟新辞猛地锤了一下门,偏过头吼道:“我不去!”
  “好好好,不去。那或者是新辞你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不能说给叔叔听听?”
  能有什么办法,孟新辞知道现在自己完全就是无理取闹。明明是自己不适应加上班主任不做人的原因,可现在却只能冲着万均修生气。
  万均修是他最亲近的人,大概是知道无论自己怎么样闹,万均修都不会拿他怎么样。所以想当然地把自己负面的情绪,最近的压力全都展露在万均修面前。
  办法肯定有,就是换班,可是换班的先决条件是要考进前十。补习班是怎么都不会去的,补习班太浪费钱。
  这就相当于一个死循环,孟新辞觉得自己好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忍不住又哭出来,同时他把门开开,“我没有讨厌你呜呜呜,我就是压力太大了。”
  孟新辞现在已经长成了小少年,个头高了很多。扑进万均修怀里的时候,下巴已经可以抵着万均修的肩膀。
  “我不知道怎么办,他们要么学习很好,要么家里很有钱,或者是有才艺。他们根本就不用担心以后的事情,换不换班都对他们没什么好担心的。可是我不行,你知道吗?我不行,我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我在师附中能怎么办?”
  万均修抬高手臂轻轻拍着孟新辞的背脊,“不生叔叔的气了好不好?叔叔和你一起想办法好不好?你想啊,你既然都考进去了,还在中段,那就说明你已经比很多同学都厉害一些了对不对?”
  小的时候,孟新辞还能把头靠在万均修的怀里,那样还舒服一些。现在他个子窜高了,头搭在万均修的肩膀上很不舒服,已经站在万均修面前。
  万均修用手背擦掉他脸上的泪滴,低声温柔地和他说:“叔叔没有那么大的欲望或者想法希望你多厉害,只是希望你可以在一个好的环境里用功读书,至于以后怎么样,我没想那么多。你就安心好好上课,实在不行,再考虑别,比如转学或者补习班行吗?”
  孟新辞还带着一些哽咽,抽泣着回答:“我就是自己不甘心,我就是想换班,我自己会想办法的,你不要管了。”
  孟新辞不想告诉他关于班主任的那些事情,没办法改变的事情,说了也没用。
  稍微冷静下来,孟新辞才看到万均修手有一块是肿的,他拉起万均修的手问:”是在摊位上甩到轮椅上撞到的吗?“
  万均修想抽回,奈何孟新辞的力气大,他抽不开手,只能轻声地回答一句:“嗯。”
  他问道:“为什么不说?”
  万均修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回答道:“因为新辞你在生气啊,因为你很难过,所以我的一切就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