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万均修没有让孟新辞和自己在一个屋里睡觉,即使孟新辞到最后是哭着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说完,万均修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安慰他。
  他皱着眉把孟新辞推开,自顾自地转着轮椅进了房间,关上门之前他对孟新辞说:“新辞我也有过十多岁的时候,我也会因为班里同学的条件比我好而心生自卑,我也会因为和老师不对付觉得在学校呆着很煎熬。那会只有我一个人,我没有另一个人听我诉说这些,可是新辞你不一样,你有我。我是你的家人,我是你最亲的人,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是心底里觉得我不是你的家人,我不值得听你心里的想法吗?另外,我还没有原谅你欺骗我,今晚你自己在小屋里好好反思吧。”
  这一年多来,孟新辞只有最开始闹着要回家那次自己睡过小房间。那次孟新辞也没有睡好,好像每次自己在这间屋子里睡觉,孟新辞都不会睡得安稳。
  家里厚一些的棉被在大的那间屋子,这间用的棉被还是孟新辞才来的那会换下来的那床。有点薄,今年也没拿出去晒太阳,这会盖在身上还有点霉味。孟新辞难受死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万均修是不是不要我了?
  孟新辞坐在床上发愣,脑子里一直不停浮现这句话。万均修是个温柔的人,但是不代表他没原则。孟新辞见过他寸步不让的时候,即使是抬着头看着对方,也能感受到他说一不二的气场。
  说到底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温柔,又全身心地投入,只是因为孟新辞是孟添的儿子。
  这间屋子是万均修以前的房间,现在都有他以前的痕迹,比如墙上贴着的幽游白书的海报,比如书柜上还放着他上学那会的教科书还有练习册。
  孟新辞从床上爬起来,走近书柜,随意地抽出一本练习册。
  是一本高中的物理习题册,从扉页开始,到练习册的最后一页。只要是万均修自己写的字都非常好看,不像别的男生的笔迹那样潦草狂放,反而隽秀工整。
  孟新辞才开学那会,万均修从文具店里买回来好多包书皮的纸。他的手没有那么灵巧,只能在旁边一点一点地教着孟新辞,告诉他怎么剪纸,怎么包。
  那会孟新辞觉得麻烦,哪有现在还包书皮的。
  可万均修当时很认真地说包书皮是对书本的一种尊重,上学一定要对书本尊重。
  现在孟新辞一页一页地翻着他的书,发现都隔了那么多年了,竟然还能保存得那么好。书本的边角没有随随便便折起来过,现在看都没有卷边。更没有像孟新辞班上有些男生那样,在树上乱涂乱画。除了订正,几乎没有别的改动痕迹。
  孟新辞想起万均修以前说过,上高中的时候他的父亲也不幸去世了。那会的万均修无依无靠,一边要想办法养活自己,一边还要兼顾学习,实在不容易。这种压力简直不是孟新辞现在这点遭遇能相比的,孟新辞实在难以想象他那段时光要多艰难。
  书柜里还有一本相册,外皮都已经泛黄了。忍不住好奇,孟新辞把相册拿了下来翻开。
  还很小啊,照片上的万均修,大概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没比孟新辞现在大多少,不过眉眼已经长开,和现在看起来差不离多少。
  最开始的几张是和一个年长的男人站在一起拍的,穿着牛仔裤或者运动服,笑得特别开心。那个男人和万均修长得很像,应该就是万均修早早过世的父亲吧。有父亲在的时候,万均修像别的少年一样,神采奕奕的。从照片上看,都是无忧无虑的样子。
  后面的照片看着又长大了一些,大多是班级集体照,也一小部分是和几个同学单独拍的。应该是父亲已经过世了,从衣服上都能看得出来那会他生活上的窘迫。要么是校服,要么是看起来已经很旧的运动服。
  眼神也没有前面那些照片的光彩,甚至看上去还有些不自在。
  说到底还是个少年,能照顾好自己都不错了。更何况沉浸在失去父亲的打击中,哪还有什么心情去拍照留念。
  孟新辞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先前万均修会说那样的话了。同样的压力和境遇,万均修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可以听他心里的想法,让他发泄。可孟新辞不一样,他有万均修。
  但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说出口,而是一点点地积压着,最后变得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这样。
  第二天孟新辞差点睡过头,匆匆爬起来就出门准备上学。奇怪的是万均修好像也睡过头了,现在都没起来。厨房里冷冷清清的,不像往常那样热闹。
  孟新辞上课都来不及,顾不了那么多,拿了个苹果和一袋牛奶就出了门。
  好在公交车给力,孟新辞刚坐到座位上刚刚打铃。没有迟到,还好还好。
  ——
  万均修撑着床缓缓地坐起来,靠坐在床上。搞不清楚现在几点,现在用的那台诺基亚已经用了好几年了,电池不太耐用,昨晚又忘记充电。
  不知道隔壁那小子有没有睡着,万均修几乎是彻夜难眠。说不上来到底在想什么,可是就是心里很乱,思绪几乎是被白天孟新辞说的那些话走,难受极了。
  好不容易刚眯着一会,就听到孟新辞匆匆忙忙出门上学。
  本来想起来不管怎么着给孩子热个牛奶,煮个白水蛋的。可是一夜没休息好,身体像是不听使唤一样怎么都爬不起来。稍微挣扎着爬起来还痉挛了,一下子摔回到床上再也爬不起来。
  万均修慢悠悠地脱掉身上的睡衣睡裤,拿过搁在轮椅上的套头毛衣穿起来,再一点点地把裤子套进两条腿,再躺下一点点拨弄着拉起来。
  待坐上轮椅后想了想,又从衣柜里找出一件平时不舍得穿的毛呢外套套在身上。
  手机充上电才开开机,一看已经下午。得加快点速度,他做事很慢,等磨磨蹭蹭弄好了说不定人家都放学了。
  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有点下毛毛雨,这会路上都是湿的,他转动轮椅有点困难,会打滑,这样又要放慢些速度。
  他万均修紧了紧胸前的双肩包,顺着路边慢慢地转着轮椅往前走。
  到了学校门口,万均修将将好听到打铃,又没看到学生出来,想着应该是刚好上最后一节课。
  门口的保卫看到坐在轮椅上的万均修,隔着铁门问他有什么事。
  万均修抬手拍了拍身上的雨点子,微微笑着说:“麻烦您帮我找找初中部初一七班的班主任,李老师行吗?”
  保卫上下打量了一遍万均修,皱着眉头问他:“你找我们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万均修乐呵呵地回他:“我是初一七班的学生家长,我找李老师有点事情。你看我这也进不去,劳烦您帮我通知老师一声行吗?”
  门口有两个台阶,万均修怎么都上不去,只能隔着门扯着脖子对保卫讲话,托他帮忙去喊孟新辞的班主任。
  这会雨越下越大,保卫只能先开了门,想办法把万均修先推到保卫室里,再打电话给年级办公室把初一七班的班主任喊下来。
  一直到现在,万均修心里都挺没底的。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孟新辞的班主任,也没同他说过话,人家是是知识分子,当然见多识广,不晓得自己跑这一趟到底有没有用。
  可心里又觉得,孩子在学校里受了那么大委屈,要是自己还不出面,算什么家长。
  没一会,班主任就板着脸进来了,又上下打量了一遍万均修。他打开随身带着的那个茶杯喝了一口茶,没好气地讲:“我还说怎么孟新辞上午没有把你叫来,还以为他忘记了和你说请家长这件事。”
  孟新辞确实没说,万均修心里咯噔一下,还好今天主动来了。
  班主任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面对万均修不屑地问道:“刚开学那会我看了孟新辞的成绩,不能说好吧,至少不赖,可是你看看这两次考成这样。”
  万均修点点头,赔着笑正打算说以后会好好监督孩子功课,就被班主任打断说:“你家情况我一开始就问孟新辞了,多少我心里是有底的。那会我还说呢,家庭条件不好的,干嘛非得费老大劲考我们学校,你看看别的孩子去上补习班抓功课了,孟新辞能干什么,家长你身体也不是很好,也没法帮他什么忙,这不是让孩子自己吃亏么?”
  “老师学习这个我回家会和孩子商量去补习班,别的不说至少在我家只要孩子愿意我是全力支持的。只是可能孩子这两年身上发生的事比较多,一时半刻还没适应过来,老师您给他点时间,新辞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以后肯定能学习好的。”万均修对视着班主任的眼睛,认真地和他说。
  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的心情,比以前自己见班主任还要紧张,生怕自己说错一点点话。他平时是爱笑的,但是不是赔笑,这会点头哈腰的样子自己都觉得累。
  班主任气消了点,说话没有那么冲,万均修才缓缓拉开双肩包的拉链,掏出一枚勋章,冲班主任说:“老师,不知道您对我们家新辞了解多少,我们家确实和别人不太一样。不过我还是希望老师可以听我说一下关于新辞的一些事情。”
  “新辞的亲生父亲,是烈士,是英雄。新辞自己是九死一生里出来的小孩,他已经很坚强了,在家也很乖。他绝对不是老师您眼里的坏崽子,希望老师可以多给新辞一点包容,也希望您可以在学校里尊重每一个孩子。”
  他把孟添留在自己身边的一枚勋章递给班主任,转而语气开始凌厉和严肃,“您可以觉得我们家家庭条件不好,和这所学校里彼得孩子格格不入。人各有命,我们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经济条件到底如何。但是。”
  “我绝对不允许,你以这个理由,为难一个英雄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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