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翰林带了两人到了孙女儿的闺房,自从出事后他严禁任何人进入,而他自己也不敢走进来,因为怕触景生情。
  他只是个隐退后的孤独老人,之前有孙女儿相伴天伦,就算是偏居城郊也是其乐融融,如今唯一的亲人也没了,还是以那种令他无法接受的方式,他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让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尤其是想起孙女遇害时候的情形,她一定很怕很绝望……一旦试着去猜测那些他不知道的细节,那些细节就活了似的,自动的如同血一样的快速蔓延。
  他很可能因为承受不住那巨大的痛苦而也随之溺死在这些蔓延的鲜血里。
  王翰林的确是憎恨邓主簿的,虽然他对无奇林森说了理由,但还有个隐秘的原因是,他知道真凶难找,在找到真凶之前他愿意有个人来恨着,只有这样,他似乎才有点活下去的力气。
  但另一方面王翰林知道,如果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跟悲痛,很可能他也会像是邓主簿一样失心疯。
  他们两个人之间有一个疯了的已经够了,还得有人清醒地找到凶手,只要给孙女报了仇,他就可以瞑目去见那个曾是花一样的女孩子了,身为祖父他没有好好地保护孙女,他没有办法说出自己的愧痛。
  夏知县是个能干精明的人,只是王翰林那时候失去理智,他觉着在夏知县的治下居然发生这种恶□□件,这是知县大人无能的表现。
  所以在夏思醒来找他说要验尸的时候,王翰林突然想起那天看到孙女几乎尸首异处的样子,他无法容忍还有人继续亵渎她的尸体,所以几乎是用吼的把夏知县赶了出去。
  可后来夏知县也随之意外身亡,王翰林心中才愧悔起来,但也无济于事了。
  而那个真相,仿佛距离他千里之遥,只怕直到他死也无法给孙女儿报仇了。
  直到今天,无奇跟林森找上门来,他忽然发现自己距离真相并不遥远!
  走的太急,王翰林几次差点儿摔倒,多亏了无奇跟林森上前扶着,到了王姑娘的闺房,他来不及伤感,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是很明净雅致的女孩子的屋子,一如旧日模样没有任何改变,就好像主人随时都会回来。
  王翰林从堂下拐向右手的卧房,掀开帘子直接走了进去。
  无奇跟在身后,里间是卧房,有着淡淡的余香,外头一个镶嵌理石的红木圆桌,靠近南窗下是一张长桌,桌上有文房四宝,还放着几本书。
  王翰林是冲着这桌子去的,素日王姑娘就在这桌前看书写字。
  但他找来找去,连姑娘的床上跟枕下都翻了,却仍是找不到那本《杨妃传》。
  他急躁之下,怀疑人擅自入内把书偷走了。
  正要唤丫鬟来质问,无奇制止了他。
  方才王翰林翻找的时候她已经把屋内的陈设看了一遍,这种书是闲书,像是王姑娘这种女孩儿绝不可能明晃晃地放在案头上的。但这却是邓主簿给她的,所以她一定会珍而重之地藏起来,而且那应该是个很容易找到却很容易给人忽视的地方。
  无奇走到靠墙的书柜旁边,架子上整齐的两排书,多是些古代典籍,四书五经,各家诗文等等,其中有两种匣装书,分别是《六艺详解》跟十三经,都是好几本册子放在一个统一的半匣之内,又庄重又易于珍藏。
  其中六艺是反着放的,那几本装订的书册一概书脊向外,一目了然。
  旁边的十三经却规规矩矩地放的端正,只在匣子外醒目的标着“十三经”。
  无奇说道:“姑娘果然是蕙质兰心,这书柜上的书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唯有六艺是小书册书脊向外的,可见不是马虎,而是故意为之。”
  林森跟在她身后:“这是为什么?”他以为这六艺里头有什么猫腻,便凑上前查看。
  无奇反而举手将那一匣的十三经取下来:“她不过是想让旁观者一眼就能看到里头都是六艺的书册,更方便随手抽出一本,这样的话自然而然是会忽略旁边的十三经的。”
  这是人的惯性,相似的两个书匣,一个朝外容易翻看,一个不容易动,外人自然会随意从那易翻看的里头拿一本,而懒得去动旁边的了。
  无奇把十三经的半匣倒过来,里头的册子们整齐地挤在一起,一眼看去几乎没什么差别。
  无奇的手指拨过这些书,停在其中一册上,这本书的书脊颜色跟别的有所不同,她轻轻地一抽抽了出来,封皮上赫然正是《杨妃传》。
  林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在这里!”
  连王翰林也忍不住“啊”了声。
  无奇并没有轻举妄动,反而将书双手送给了王翰林。
  王翰林屏住呼吸,手指都有些发抖,就好像孙女儿遇害的真相就藏在里头,一打开便会出现眼前似的。
  但是让他们失望的是,这本书里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有一枚薄薄的干花夹在里头,果然是在第八章的第二页上,可见是做书签用的。
  王翰林从头看到尾,又从新翻看一边,一无所获。
  他拿着那朵干了的小蔷薇,抬头看向无奇:“这是、什么意思?”
  无奇接过书,把夹着花瓣的那页重看了一遍。
  她对这剧情是很熟悉的,没有人比她更熟悉。
  杨妃传是写杨贵妃的传奇故事,这一章正写到杨玉环入宫受宠,武惠妃妒忌,用计要铲除她,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一番上山下山,日色偏斜。
  王翰林大失所望,但也知道这两个少年本是好意,且自己已经错误了夏知县,不该再迁怒于人了。
  无奇几乎也不敢看王翰林失望而惨痛的脸色,便同林森告辞。
  送他们出去的小丫鬟忍了又忍,终于小声问:“两位真的是皇都的太学生吗?”
  林森看那丫鬟眉清目秀,精神一振:“是啊,妹妹有什么事?”
  小丫鬟欲言又止,往外看了看终于说道:“你们真的能抓到害小姐的狐狸郎君吗?”
  林森瞅瞅无奇,见她正在出神,本有些犹豫的,但面对女孩子期待的眼神,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赌上了自己的姓氏:“能,当然能!不抓住那畜生我就不姓林。”
  丫鬟的眼睛里立刻泪汪汪的:“姑娘是个可好的人了,邓主簿的性子也好,我们常常私底下说要是他们成了亲,以后指定是夫唱妇随,白头到老的,没想到……这些日子老爷的白头发都越发多了……没了姑娘,以后还不知怎么过活呢。”
  无奇在前方走到门口,她认定小姐临死提起杨妃传不是随口闲话而已,但那书里偏偏没有别的,她心里有种感觉像是自己忽略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就好像眼前隔着一层窗棂纸。
  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在心中勾想案发当日情形,而在心中不停回旋的便是姑娘的那句话。
  两人离开庄院找了一辆车,车上的气氛有些憋闷,林森咳嗽了声道:“也不知老蔡这会儿到哪里了,我这本书还没得闲看呢,这会儿有空,偏没有心情。”
  见无奇不做声,他便窸窸窣窣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翻了起来:“不过,这个杨妃传到底是怎么回事?咦,这是什么?‘白虎出山欲害人,鱼入罗网难脱身,害人之心则害己,飞虫扑火自轻生’……这写得是什么?”
  原来先前王翰林以为白忙一场,便愤而将此书扔在地上。
  林森悄而不闻地捡了起来,毕竟他也是想看的。
  无奇瞟了眼:“那是惠妃要害杨玉环,事先解的玉帝灵签,第十一签的四句话,是下下签。”
  这几句却跟王姑娘的遭遇有些相似。
  无奇曾想过,难道是王姑娘临死前想到了这个下下签所以才说不喜欢这本书?
  如果只是单纯地表示喜恶,那这根本就是无用的线索。
  林森眼巴巴地又翻了一页:“这上面没写是第十一签啊,也没说是下下签啊,你怎么知道?”
  无奇淡淡一笑:“这个十一签是有签图的,要是画了图你自然就清楚,这是‘韩信逼钟离昧自刎’。”
  “韩信?!淮阴侯我知道,钟离眛又是谁?”林森最喜欢古之豪杰,可也知道的有限。
  无奇无奈地挠了挠鬓角:“钟离眛是楚霸王项羽手下大将之一,曾跟韩信是好友,可后来他被项羽怀疑而投靠韩信,却又遭到刘邦的忌惮,韩信为求自保便逼死了钟离眛。”
  “嘶……”林森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韩信还干过这事儿?这刘邦跟项羽也不地道。”
  无奇听他自言自语嘀嘀咕咕,笑着转头看外头林荫道上的树叶影子浮动,看着看着,目光忽然一窒!
  她转头看向林森:“你想不想去拿凶手?”
  林森对上她的目光,那是很亮的一双眼,林森心里的火苗嗖地就窜起来,他知道无奇已经胸有成竹了。
  想起临别那小丫鬟哭唧唧的样子,王翰林苍老惨痛的脸色,林森攥紧了拳头:“你只要说一声,我立刻把他弄死!”
  守备府。
  守备苏克正在跟本地县衙的捕头跟一名主簿说起孙家之事,忽然见一名小厮急匆匆地走到门口:“大人!”
  苏克皱眉:“什么事?”
  小厮道:“大人,有一名姓郝的太学生求见,他说……已经知道了假借狐狸郎君之名行凶杀人的是谁了,要跟大人面谈。”
  在苏克反应之前,县衙那两位已经齐齐站了起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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