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门楼
  夜漆黑得浓蒙蒙一片,阿笙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挑着蜡烛,却不舍得就此入睡。
  曹操今晚食了言,让下人带了话来说要商议有关反攻吕布的事情,让阿笙先睡。
  她虽是有些失望,但那件事情所带来的激动与惊喜让她很快就把这些不愉快抛之脑后了。
  既然他……这么忙,那就等等再告诉他吧。
  她其实还从未想过有了孩子会是何种境况,但如今一想到尚且还是平平的小腹里会藏着一个小小的胎儿,特别是,这还是和他的孩子啊,她的心里就忍不住泛上喜悦和淡淡羞涩。
  她想着想着,眼前的蜡烛火焰跳动得愈发厉害,撩拨着心绪。
  夜已经深了,困意逐渐袭上了脑子,她打着哈欠爬上床,盖上被子准备入睡。
  突然,脸庞覆上一只温温热热的手,却轻轻柔柔的,像是不忍心打搅她。
  “谁啊。”正要进入梦乡的阿笙撇了撇嘴,努力睁开眼睛,看见曹操忽然躺到了她身边,却不声不响的没闹出动静。
  她的睡意一下子就被驱散了,直直地盯着他看。眼神炽热浓烈得反倒教他惊讶,直接左手撑头,边用右手轻轻捧起她的脸,透过她迷离的眼眸,素来清醒的他倏而有些沉醉了。
  他温柔地抱住阿笙,手上的力度刚好是让她觉得安稳而甜蜜的温暖。
  阿笙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克制住想要吻上去的欲望,轻轻道:“我有孩子了。”
  “真的?”他的眼眸里泛过显而易见的惊喜,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开始吻上阿笙的眉骨,睫毛,鼻梁,以及温软的唇。
  细细碎碎、绵绵密密的吻。挠得她心底悄悄发痒。
  她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去嗅身上的温度与气息。
  “我想一辈子就这样和你在一起。”她忍不住轻声说。细腻的声音被他的怀抱融化得一干二净。
  她感受到头顶上他浓浓的笑意,回应自己道:“我何尝不是。”
  停了停,他接着说:“以前的我很不喜欢说一辈子这样满的话。”
  “那你为何现在就喜欢了呢。”她存心要逗他,仰起头看他的脸。
  “因为是与你,卞笙的一辈子。”
  他俯下身捏她的下巴,溺爱地揉着她柔软白皙的脸颊,却又舍不得动作太重弄疼了她。
  她听了这情意浓浓的话,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笑:“那我们俩的名字以后在史书上若是连在一起,曹司空可别后悔。”
  “求之不得。”他道,“只是我一直想问你,你会不会想过更加平和却安稳的生活,和你的丈夫在僻静的山野之处耕作织布,饲养鸡鸭,恬淡温馨,晚来儿孙绕膝自得其乐。而不是像与我一起,需要时刻提防时不时围绕周身的阴谋阳谋,步步博弈。”
  话音刚落,她郑重地注视他清亮的眼睛,坚定而温柔:“我从没那么想过。我反而觉得,和你过现在这种生活,似乎本来就是我习惯的日子。况且,你不会喜欢那样所谓恬淡平静的居园田家,那样的你,便不是曹孟德了。真正的你,就该浴水火而无惧,笑谈于惊心之间。”
  他闻言,捧起她的脸,“谢谢你。”
  “那你能告诉我,你是从何时开始喜欢上我的呢?”
  他歪头故作沉思,又用一副确定的语气道:“本来在荀司空府看见你,我还疑问为何世上有这般愚蠢的女子。”
  阿笙不满:“我愚蠢?”
  “可心甘情愿陷进你这种愚蠢女人的我,更加愚蠢。”
  阿笙一时间听了这话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要故作愠怒。
  他也不等她回应,伸出手臂揽过被子盖在她身上,说:“吕布屯兵下邳,我必须出兵解决掉这个心腹大患。”
  阿笙点头:“上回你在濮阳城栽在他手里,差点没担忧死我,这次你可也得小心些。”
  “你何必忧虑,你夫君我的本事胜过两个吕布,谅此番必斩他首级归来献功。”
  阿笙掖了掖被子,也给他仔细盖好,轻笑道:“你的本事我自然是相信,但我还是想跟着你一块儿去,免得你又让我担心。”
  ***
  下邳城被曹军紧紧围困,曹操听从郭嘉荀攸之计决水灌之,吕布只得狼狈地带几千军马固守城池。
  “吕布本人骁勇,手下宋宪魏续等部将也异常勇猛,若是急攻,反倒会使我军受到损失。”曹操摩挲着掌中的军令,眉头紧蹙。
  郭嘉笑道:“据嘉所知,那几个部将对吕布早已积怨已久,吕布可不把他们的妻子当作是部下的妻子。”他说着微微挑眉,神情丝毫未因当前严峻的局势而紧张,反而带着些揶揄。
  曹操轻笑这弦外之音,“那我们就等他们自己院墙失火。”
  他的头微微偏向在一旁专注织虎头小鞋子的阿笙,见她手中已颇具雏形,憨态可掬的老虎形状已经即将呼之欲出。
  他忍不住问:“孩子还没几个月呢,你怎么就这么早准备衣物了。”
  阿笙头也不抬回道:“我刚学的手艺,现学现卖。”
  “那你这个做母亲的给孩子准备穿的用的,那我做父亲的,也得好好送他一个礼物啊。”他捏了捏下巴,“我要予他一个寓意非凡重大的名字。”
  阿笙朝他翻了个白眼:“这还没生呢,你咋知这孩子是男是女。”
  “我先想好,到时等孩子生下来再告诉你。”他还故作神秘,朝她眨了眨眼睛,阿笙反而被他的行为和言语逗得噗嗤一笑。
  他笑着回过头看向郭嘉,示意后者坐下喝茶,郭嘉反倒因为处于现在这么尴尬的气氛之间而有些不自然。这主公和夫人会不会嫌自己太过多余,打扰到他们的生活了。郭嘉在心里暗自腹诽,更是如坐针毡。
  “这……主公,那嘉就先走了。”他连茶也顾不上喝,微微咳嗽了几声便披衣欲离开。
  阿笙听见他的咳嗽,放下手里的活计,抬起头关切询问:“郭祭酒的病还没痊愈么?”
  “哪会这么快呢。”郭嘉笑着摇摇头,“这是小时候的老疾了,嘉都习以为常了,多谢夫人关心。”
  不久,果然吕布部将侯成魏续等反叛,趁吕布熟睡之时将其绑缚来献。
  阿笙虽然很厌恶恐惧吕布,但看昔日枭雄如今这般落魄凄惨,不免有些怜悯。
  刘备坐在曹操的边上,双眼紧紧盯着吕布,那样平日里看起来厚道宽仁的人,此刻竟如捕捉到了期待已久的猎物,眼眸释放出特属于猎人的光芒。
  阿笙知道这位大汉的刘皇叔绝非池中物,时机成熟,必定会挣脱浅滩的束缚奔向海洋去尽情驰骋。他总是对人微微笑,好像与世无争不急不躁,眼底却始终蕴着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别人看不透他的城府。
  曹操本已因为吕布的求饶而犹豫了几分,刘备却拱手笑道:“难道明公忘了昔日丁原董卓乎?”
  语气平淡带着戏谑,却无疑在对面人的心上敲下了重重的警钟。
  曹操面上不动声色,也放声大笑起来,挥手命令身边的兵卒:“将吕布缢杀,枭首。”
  缢杀,枭首。
  轻率的四个字便判了吕布的死刑。
  此时的曹操,似乎弹指一挥间,就能决定任何一个人的生死。无论那人是平民,亦或是风云一时的人物,都是眉目无澜,风轻云淡。
  吕布已被绑着要送上绞绳,阿笙的心里骤然一缩,整个人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
  “你不该看的。”他的手缓缓覆上她的眼睛,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的心猛然一缩。
  眼前由于被遮挡而黑蒙蒙一片,人在黑暗里的触觉便往往会愈加敏锐。阿笙清晰地感觉周围的空气倏而变得紧张,灼热,与透明。
  她听见不远处绳索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在和人肌肤摩擦之时发出细微却极其清楚的摩挲声,放大刺激听觉以及不断跳动的心脏。
  阿笙的手突然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她究竟为何而害怕。
  她从前多次近距离地接触过死亡,目睹过前一刻还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就堕入无尽的深渊,只留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但现在生命在逐渐流失的人,是吕布。
  是那个在百姓口中如雷贯耳,如天神般勇猛无畴的吕奉先。
  他如此草率,甚至如此轻易地死在自己面前,让她突然之间产生了震动甚至于是畏惧。
  原来一个即使曾有过多少赫赫威名的人,他的死,都会是这般轻飘飘而脆弱。
  阿笙感到自己的脚突然就站不稳了,被大风吹得颤了颤,不远处的绳索也被刮得发出吱呀的声音。胸腔传来极大的压迫感,再加上时不时传来的恶心呕吐的冲动,由于眼睛被蒙上,她看不到身边可以借力的东西,几欲摔倒在众人面前。
  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当当扶住了她,曹操突然靠近阿笙的耳畔,声音平稳而沉静。
  “你在害怕些什么呢?”
  她张了张嘴,刚想回答,唇被猝不及防却轻轻柔柔地堵住。一池水倏而就被搅乱了涟漪,扑簌簌得漫开满心的潋滟,直涌上心头温温热热,却有些罪恶的甜蜜。
  身后不知会有多少人在看着这一幕,虽然她看不见,但只感到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于是更加羞赧。
  粉霞浮上了靥窝,她羞得满面通红,却听得他微微离了唇轻笑:“你还在害羞什么,你这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难道还不够明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