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自信,因为他从来就没独自抵挡
  佑荣的手刚伸出来要去拿烟枪,就被父亲一鞭子抽在手上,佑荣叫着把手缩回,之后每当他试着上前要去拿,就被父亲直接抽回去。他想要烟,因为浑身难受,可是他害怕父亲,挨了好几次鞭子后他捂着自己的手缩在地上哭,看着烟却不敢去拿。
  江寒浦蹲下,拿起佑荣的看着上面布着的鞭痕,这双手如今不住哆嗦着,一点力气也没有。恐怕再抽一鞭,就废了。
  佑荣惊恐地看着爹爹,最后随着爹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可怕,上面都是血,刚才他还想着要不要牺牲了手的痛去拿烟具。见爹爹分神,他突然缩回手去拾地上的烟具,正要找火点起来,一只匕首突然丢在他腿边。
  “敢抽,就剁了你的手。”江寒浦很平静地说。
  佑荣抬起头看着爹爹,似乎在想爹爹是不是吓他,可是满身的鞭痕提醒他,爹爹是个狠得下心的人。可是看看到手的烟枪,里面已经填了美味的烟膏,他想着,就算死了也要抽这一口。他看着父亲,把烟枪抱在怀里,像是一个胆小的小偷当着主人的面偷东西。
  江寒浦的眼底微微湿了,蹲下身拾起刀子,却先放在了一边,从身后掏出一件东西放在佑荣面前,佑荣以为又是什么刑具,眨巴了下眼才看清,那是一支白玉笛子,是爹爹给他寻来的礼物。以前他最爱的乐器之一……乐器,佑荣恍惚间想起,他是会吹笛子,会拉琴的,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那双满是血的手,原来是那么的会摆弄这些乐器。
  烟枪突然掉在地上,佑荣抱着头倒在地上哭起来,好像他已经失去了他的手似的。他意识到自己的悲哀,和自己无力抵挡那悲哀。他甚至痛恨父亲,为什么不替自己做决断,为什么他要自己去拒绝诱惑,父母不能代劳呢?又或者为什么生他的时候不给他多点意志力,让他可以抵抗住诱惑呢?这样他现在就不会那么痛苦了,那么难取舍受折磨。
  他看看笛子,看看烟枪,哭的更伤心了,因为他没有办法应对这样的难题,他也恐惧的想到,等到他再难受一些,他肯定会去拿烟枪,然后被父亲砍去手。他不自信,因为他从来就没独自抵挡过这样大的诱惑。
  迎娣怕江寒浦真的砍了佑荣的手,过来把匕首拾起抱在怀里,江寒浦起身把佑荣提起来又放到床上,佑荣还在哭着,已经不光是因为身体的难受了。偏心,父母偏心,他们把意志力和胆魄都给了大哥,没有给自己,所以他此刻才会什么都应对不了,才会这么痛苦……
  医生们提着药箱过来,又到了上药的时间,方毓秀和孟茹溪也跟了来,看见佑丰身上又添新伤,方毓秀的眼泪又来了,她怕戒毒没要佑荣的命,江寒浦直接会把佑荣打死。过不久,她的火气又全集中在了大夫身上。
  佑容背上的伤每次换药都要疼得他乱叫一阵,刚才他在地上爬把缝线挣开了,这次更痛。大夫要帮佑荣清理伤口重新上药,方毓秀怨大夫手太重,每次都要在边上看着不断地干扰,可大夫手慢,反倒会让佑容痛的时间更长。
  “你会不会处理伤口啊,哪有你这样的,那是肉,会疼的,感情不是伤在你身上是不是?”方毓秀的脾气越发冲了,大夫有些无所适从。
  江寒浦走过来把大夫推在一边,抓起佑容肩膀让他趴在自己膝上,亲自给他处理伤口,他让大夫只顾按着佑容就行。
  江寒浦很麻利的清理,上药,佑容又乱叫起来,尽管知道上药是在救他,可他总要叫出来。方毓秀不敢说江寒浦,只是不住地让他轻点。佑容发现叫了也没用,趴在父亲膝上哭,小孩子一样叫着“爹爹疼啊,爹爹……”
  江寒浦被这叫声弄得视线时而模糊,可他很快就深呼吸恢复常态,专注手里的事情。
  尽管江寒浦很快,可还是用了一个钟头才处理完佑荣背上的伤,不过平常要差不多两、三个钟头才可以。佑荣感觉自己背上火辣辣的,可是上完了药后慢慢的疼痛开始递减,他哀哀地趴在父亲膝上哭,表示自己受了很大的苦楚。
  江寒浦让他趴在床上,接着给他包扎手上的伤。佑荣看着父亲,哼哼着。方毓秀用热毛巾帮他擦着脸,轻声说着,“再忍忍,再忍忍就过去了,你爹都是为你好。”
  之后的日子,佑荣开始一阵迷糊一阵明白,他的思考能力开始一点点恢复,迷糊的时候他靠心中对鞭子的惧怕压下抽一口的欲望,明白的时候,他也想起原来那个自己,想起父母,想起他战死的哥哥。哥哥走的时候让他好好尽孝,可是他呢?
  他想到自己的没出息,对国家、对自己的家他什么都没做,小时候总是问父亲爱不爱自己,是不是像爱哥哥一样爱自己,生怕父亲偏心,可是如今却觉得自己不配,他不配像哥哥一样被那么爱着。哥哥从小到大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他过得是什么日子?当这样想的时候,他会愧疚的流泪,痛恨自己,也痛恨自己的烟瘾。
  迎娣出去端茶的时候,佑荣试着自己下床,等迎娣回来,他已经从屋角的一块方砖下面取出一杆备用烟枪和一盒阿芙蓉,他用尽全力把那东西扔在地上,拼命的用脚踩,用东西砸。迎娣赶紧把他拉过去要扶到床上,可他不肯,他要把那些东西砸碎。
  直到江寒浦进来了,他才突然朝父亲扑过去,爬到父亲脚下,拉着他的袍子说:“你打我吧,爹爹,你打我吧,我该打,打我吧……”
  最后江寒浦像抱小孩似的把他又抱到床上,佑荣抱着被子哭,觉得自己没有脸活着。
  等这一年开春,树上发嫩芽的时候,佑荣才能披着衣服出来看看春色。他瘦了些,但是气色已经好多了。那套被他砸的有些损坏的烟具没有被扔掉,而是放在他房里的茶几上,时时的警醒着他的内心。
  芸芬也趁着天暖,有时会带着孩子出来晒晒太阳,孩子还不会说话,但是看着钻出来啃嫰草牙的兔子,也会用小肉手指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让母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