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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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半月后, 京城的枫树上落下了第一片枯黄的叶子。
  打从丞相寿宴以后,时倦再一次坐上了戏中的莲花台。
  这是班主的主意,因为他那天在丞相府的弹奏太过惊艳, 班主在询问得到同意过后, 果断将这一段加进了新排演的戏里。
  大伙儿近期本就在排演新戏, 台本几乎天天变, 如今再改一段着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众人适应了半个月,一直到月末时,终于在照仙楼上演新排的戏剧。
  浣花班在京城不缺名声, 演出新戏的消息放出去后,当晚的茶楼里几乎人满为患。
  此前的时倦为了隐瞒身份低调过活,干的一直都是后勤工作。如今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单单亮相时那一瞥便吸走了大半宾客们的视线。
  叶怜一曲唱完,其他扮演小角的人先一步下了台, 留主演应付宾客们的吵闹。
  时倦因为坐的位置颇高,从莲花台下来后, 正打算直接离场,下方却忽然有人喊道:乐师先生,趁着现在有空,不如也下来喝一杯?
  叶怜已经被客人叫下了台,正站在中央最大占地最多的那张桌子前陪桌上的老爷谈笑。
  那老爷是茶楼常客,一直钟爱戏曲歌舞,叫叶怜也是为了更好地与他探讨。
  而方才开口的则是这位老爷身边那位与他有五分相似,一看便知其血缘关系的年轻男子。
  时倦想了想,点头应下,走下台。
  那年轻男子面上一喜,一边招呼着人, 一边朝桌上一示意:公子不打算给我们敬杯酒?
  时倦拿起桌上的酒壶,在空杯里斟满酒。
  男子早便注意到他了。
  之前还只是在台下看不分明,如今距离一近,男子便发现面前的乐师生了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眼尾含了一泓清池,如今眼睫微垂,眸光更是无波无澜,像天华山初降的细雪。
  这白衣的乐师是个美人啊。
  时倦端起杯子。
  男子与他碰了杯,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握住乐师的手腕,往自身的方向将人一带。
  时倦没想到他会有这番动作,空中的那只手下意识扶了一下木桌。
  男子搂着跌入怀里的人,黑发扬起的风令他心神荡漾。他伸手,缓缓抚上乐师右眼眼尾的地方,笑吟吟地道:公子这枚泪痣生得可真好看。
  **
  然后,那位乐师先生便被那纨绔拉进了怀里,碰
  砰
  容许辞执着笔,笔杆穿过足有数寸厚的纸张,深深地陷入木质的长桌中。
  木桌自笔杆的孔洞向四周寸寸龟裂,延伸出密密麻麻的裂纹,而后轰隆地一声,整个木桌断成了两半倒在地上,上面的东西哗啦啦掉下来。
  徐卫眼皮子一跳,用尽全力才克制住想要后退的冲动。
  容许辞缓缓抬眼,唇边竟是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眼里的东西翻滚得浓稠,黑得几乎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后来如何,怎么不说了?
  徐卫头皮发麻:然后
  他然后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容许辞拿着那支毛笔,似是随意地朝对面的人一掷。
  毛笔的尾部擦着徐卫的脸飞了出去,在墙壁上砸出一个凹痕。
  徐卫只觉得脸庞被擦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再不敢耽搁:那个纨绔就问乐师先生愿不愿意陪客,而乐师先生他
  容许辞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好像也没有拒绝的打算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这些天来,徐卫作为双方都有接触的中间人,如何看不出自家殿下对那位来历不明的乐师的在意。
  他说完这句,本来已经做好了对方发飙的准备。
  可他等了半天,容许辞却像是哑火了似的,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木桌坍塌成的狼藉,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掌心留下数道深深的指印。
  徐卫试探着道:殿下,您若是不希望他们见面,其实只要一句话就可以了。
  那些明面请人喝茶实则明嘲暗讽的行为,其实大多都只是能力不够导致的过程的繁琐和陇长。
  其实很多京城人并不理解,为何周围的人都那么怕容许辞,毕竟从表面来看,对方分明只是一个单纯又无害的少年人。
  但事实上,只有朝中重臣,方才有幸见识过对方的真实模样。
  仔细算算,那差不多有十年了。
  那时大夏还不是如今繁荣安定的模样,虽然边域大,但毗邻国大大小小也有十数个。
  国家一多,各种摩擦自然也跟着增多。
  那是战争最频繁的一段时候,后来有人谈起,那边关向西至河西走廊,东至滔天海面,南至秦岭淮河,一直往外延伸,每走一步,便是一具死尸。
  战殍遍地,血流漂橹。
  那时的先皇已还未退位,而当今圣上也还不是圣上,而是一个被册封为承王的皇子。
  却亲自挂帅随军出征。与此同时被他带去的,还有刚刚年及八岁的皇孙。
  也就是容许辞。
  按理来说,一个皇子位功名出征就算了,只要脑子没傻,怎么也不至于还带着儿子上战场。
  可惜的是,那会儿先皇已经日薄西山,对皇位权势愈发看中,也愈发不愿退位。
  虽然早早立下太子,可一直都未曾主动退位;不仅压着继承人接手这万里江山,更是一度打压其他多余的皇子。
  容许辞的生父,也就是如今的皇帝,当年也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被亲生父亲流放之边疆的牺牲品。
  建功立业?
  先皇可没那么大度。
  边关战事吃紧,承王既来之则安之,一边努力抵御外敌,一边则筹谋着东山再起。
  次年,蒙族人大肆侵犯,边关防线几乎摇摇欲坠,一度几近崩溃。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夏会输,怀揣着满心的绝望准备赴死时,远远地却看见蒙族的营地里,一群高大如山岳,两边长着獠牙的大象忽然从地平线外走进了,如势不可挡的巨影,遮天蔽日,蚕食了蒙族营地。
  蒙族人死的死伤的伤,整个后方人仰马翻,再无心前方战事,而后被士气高涨的大夏人反扑得惨不忍睹。
  后来,当那群直接导致这场对敌反败为胜的大象成群结队得出现在大夏营地,正准备如过境台风踩踏而过时。
  所有人眼睁睁地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从帐篷里走出来,毫不避讳地碰了碰领头象的长鼻。
  小辞?
  有人不可置信地出声。
  小团子抬起纤长如鸦羽的眼睫,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很惊讶?
  承王哆嗦着嘴唇:你如何会
  象类重感情,性格也温顺,很好哄。
  当初它们突然去蒙族的营地
  我让它们去的。
  为何你能
  它们对声音气味很敏感。小团子道,我趁着上次交战时蒙族人逃跑的时候在一些人身上撒了味道辛辣且能吸引昆虫的东西。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只要让前军意识到他们后方的营地出了不可挽回的巨大漏洞,自然再无心交战。
  当父亲的承王差点给他跪下:可你才八岁,你怎么怎么不好好待着,还跑出来
  小团子道:我不跑出来,你们还能活?
  这话说得着实嚣张了。
  在旁边听了半天的将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世子,您这是哪里来的话?
  那位将士受不得他们一群男人被一个小孩踩在脚下,本是想压一压对方的气焰。
  却是在这时,一直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小团子,忽然扯开唇角。
  讥讽又嗤嘲,丝毫不加掩饰:想不明白?
  足有数米长的象鼻席卷而出,卷起那位出声的将士,蓦然一收缩。
  接着就是血液喷溅,皮肉爆裂。
  那人的眼珠从眼眶中弹出来,射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深青色的经脉自眼角黏在脸颊上。
  容许辞漠然地看着这一切,眼底是浓浓的薄凉:那便别想了。
  这样多好。
  其父蓦然睁大眼:小辞!
  那只带血的象鼻再度伸过来,狠狠围住了他父亲的躯体。
  承王在胸膛极致的压迫中声音发颤:你欲杀我?我可是你父亲!
  不。
  哪怕年龄稚嫩,可眉眼已经初见风华的男孩站在如血的残阳下,眼里幽暗不明,嘴角却带笑:因为我不开心。
  因为曾经的他不开心蒙族的侵犯,所以他可以设计让象足踏平了蒙族营地;
  所以他可以因为一句话杀死了那个出言的将士;
  他甚至可以让那群大象当场荡平大夏国的领地,只要他愿意。
  就像现在的他可以放弃询问幕后主使一镖除了那个刺客;可以因为那驼背老人一句威胁直接断了自己痊愈的希望。
  那次的事情后来传到民间,所有人都以为他设计那一切是为家国为百姓为山河,称赞他少年英雄。
  可只有他知道,他仅仅只是为自己那倏忽而过的兴趣。
  老臣都说他这个人太任性,承不起大业,更不适合去坐那个位置。
  而他也不负众人的评价,乖张,轻狂,又肆意张扬。
  那些为人帝王不该有的东西,他身上全都有。
  你永远看不到他的底线,也永远不知道上一秒还在言笑晏晏的人会不会下一刻就被他一手拧碎头颅骨。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从始至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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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哪怕后来, 他设计推翻了老先皇的统治,将自己被放逐边疆的父亲真的被他推上那个位置;他领着千万将士踏破毗邻的大周国国门,又将南宁国搅得天翻地覆。
  他也一跃成为这大夏国最尊贵的人, 甚至没有之一。
  只要他一句话, 甚至能让皇位上那个人自己走下来, 何况只是警告一个没有什么实力的草包公子哥。
  徐卫道:殿下, 需要我去跟那纨绔说一声吗?
  容许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里有浪潮翻涌。
  说一声?
  他能解决这一个草包,能解决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可只要时倦还活着, 就永远都会有下一个。
  他道:不用。
  徐卫:那现在
  明堂上的少年忽的扯开唇角。
  他和时倦是两个完全不同方向的好看,像一副后世纪的油画,一笔笔皆是浓墨重彩,就像他的人,艳丽又张扬, 恨不得一出现就夺取周围人所有的注意力。
  容许辞:现在,把你手下那群能打的全叫过来。
  是。
  徐卫先是应下, 而后才是一愣道:叫他们做什么?
  容许辞踩着面前的狼藉走下理事台,眼里带着三尺寒冰:围了照仙楼。
  **
  【宿主。】
  系统道:【您为什么要让他过来?】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那位在茶楼里唤时倦下台敬酒纨绔。
  那纨绔跟着时倦走进二楼的雅间,时倦二话不说,直接一手劈在那个纨绔后颈上。
  打晕了人以后,时倦顺手从雅间小桌上的书里抽出一纸信笺,接着从箜篌拆下十数跟琴弦,首尾灵活地结在一起,一头挂在窗边,当绳索似的靠它下了二楼,在茶楼后方无人的小巷里落了地。
  他拍了拍衣摆沾上的尘灰, 回了句:方便。
  【嗯?】
  我那天夜里出门没回来,照仙楼里就多了不少人一直看着我。时倦道,我不太想被别人知道我做的什么。
  找一个纨绔做挡箭牌,盯梢的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明知道那个公子哥想对他做什么,也要趴屋顶时刻偷听。
  而他趁现在出来,把脸一挡,谁又能认得出来。
  系统消化着他话里的信息:【谁在一直注意您?】
  一个戏子,有什么好值得在意的?
  时倦戴上兜帽,走入小巷外来往的人流:应该是那天策划刺杀案的老人。
  系统想起那个留着山羊胡的驼背老头:【他不是您的家奴?】
  曾经是,现在不是。时倦语调没什么波澜,他效忠的是我父亲,也不是我。
  【那您现在避开他】
  时倦夹着那张信笺,轻声道:寄一封信,给一个人。
  前后都是悬崖,总得给自己再找一条路。
  时倦一路上没遇到什么熟人,将东西交给驿站,趁着那位纨绔还没醒,接着琴弦重新回到二楼,又将弦拆开,一根根重新组装好。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瞒天过海得悄无声息。
  下方的宾客已经由清醒喝得微醺。
  叶怜从那位钟爱戏曲的老爷旁边脱了身,同其它要和他共饮的权贵们敬完酒,正准备离场。
  却在这时,原本对街敞着的照仙楼大门,忽然鱼贯般涌入一群穿着深灰色衣服的人,持着长剑,眨眼间便将整个大厅包围了起来!
  有人尖叫,有人质问,也有人小心翼翼地套近乎。
  可那群黑衣人却一概不理。
  只是但凡有人试图强行逃离,便会如鬼魅般追上去,长剑白进红出,喷溅的血溅起一片朱砂色的淡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