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赛因(5)
  8.分别.
  那之后,我只是没日没夜地守在父亲的床前,等着他从昏迷中清醒,等着他快点好起来,我不再去想任何关于萧白雪的事情。
  相继有军队被派出去追杀萧白雪他们。几日之后,传回来忽都失败的消息。
  足有千人的骑兵队伍,包括武功高强的忽都,全都死在了萧白雪一个人的手里。唯一的幸存者被救回来不久之后就疯了,偶尔会全身发抖地反复重复两个字,听起来似乎是乌古里语言中“魔鬼”的意思。
  那之后,一队骑兵在白骨甸那片万古荒原中追上了他们,却不幸在沙暴中全军覆没。我让人在沙土中翻找,将沙土中掩埋的尸体全部翻了出来。但是,那里面并没有萧白雪和表姐的尸体。
  最后追到他们的士兵发现他们出现在荒原外距离雪山不远的小镇上,他们差点抓到了表姐,却还是失手了。士兵们推测两人应该是进入了雪山,只是士兵几乎将雪山全部搜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任何踪迹。
  雪山之外,就不是乌古里族可以插手的地域了,追杀只能止步于雪山。
  有时候我会想,他们或许已经走出了雪山,离开了西域,带着那颗他们不惜性命找到的鲛人泪,回到了属于他们的南疆。
  我记得,萧白雪他们来到草原时,除了跟着的护卫,一共是八个人。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八个人之间一定有着复杂的纠葛,并且是不太愉快的纠葛,并且随着他们得到鲛人泪,那纠葛一定会愈演愈烈……
  但是,那一切已经和我无关了。
  …
  过了好几个月,我才听去雪山搜寻的士兵们告诉我,雪山上曾经发生过雪崩。
  我立刻派人去寻找,但是此时雪已经融化,山上散落着很多被野兽啃食过的残碎人骨,根本就不知道是谁留下的。
  那之后我常常做梦,梦到萧白雪被埋在了雪崩之下。我在梦里呼唤他的名字:“白雪,白雪。”眼前只有茫茫雪山,它们沉默伫立,冰冷地俯视着我。我蹲下身,失声痛哭起来。
  我以为我已经不再想他,因为他伤害了我的父亲。但我发现,我还是无法忘记他。我依旧希望,他能够活着。
  …
  父亲的刀伤很快就好了起来。
  接下来的三年,我们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我每天都会去父亲的大帐看望他,我们一起说话,一起吃饭喝酒,在他不忙的时候一起出去散步,偶尔举行盛大的篝火晚会。
  每隔两个月,我就会去看望一次外祖父。外祖父已经七十多岁了,那场婚礼后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硬朗的身体开始衰弱下去。我常常坐在他的床边,给他读他喜欢的诗集。小时候他读给我听,如今我读给他听。
  只是,关于那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过,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那些汉族“商人”从未出现。
  …
  三年后的夏天,外祖父去世了。
  临终时他握着我的手,让我为他再读一次诗。于是我翻开他最喜欢的那本诗集,一篇篇往下读。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我读完这句诗之后,他的唇边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我想起来,外祖父曾经告诉我,那是外祖母生前最喜欢的一首诗。
  …
  外祖父离开后的那个秋天,我去向父亲告辞,告诉他我要去南方。
  父亲只是看着我,片刻之后,他摸了摸我的头顶,笑着轻声对我说:“去吧。”
  临走的前一天,我一直待在父亲的大帐中,我们说了很多话。走出大帐的时候,我看向了放在一旁香案上的一柄刀。
  父亲的大帐里,一直放着这柄刀,被血染过的刀鞘,乌黑的颜色卡进宝石的缝隙里,深沉仿若那些一逝不回的岁月。
  那曾经是父亲最喜欢的一柄刀。但是自从那个秋天之后,三年来父亲从来没有用过。
  很多时候,我来找父亲的时候,就会看到父亲沉默地看着这柄刀。他的神情总是很严肃。但是偶尔,他的唇边会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天我以为父亲一定会嘱咐我什么,但是一直到我离开大帐,他也什么都没有说。门帘在我身后垂落的瞬间,我似乎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
  第二日,在我十九岁的那一年的十月,我从龙骨湖畔出发,穿过草原、戈壁、雪山、高原、崇山峻岭、湖泊菏泽,一路往南行去。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想去看看梦中的南方,我一直向往的南方。
  但或许,是我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我想去南方寻找萧白雪和表姐,我想要确信,他们已经回到了南疆,而不是变成了雪山上的一堆散乱白骨。
  那一路我走得很慢,几个月的路程,被我走成了整整一年。我没有直接南下,而是先去了中原,又去了江南,最后才往西去南疆。
  一路上的风景都让我惊艳。我看起来像是被那些我从未见过的美景绊住了脚步。但其实,或许只是因为我心怀恐惧,我想要欺骗自己,只要我还在路上,只要不到南疆,我就不用知道真相,就可以继续心怀希望,相信他们还活着。
  一年之后,我二十岁那一年的秋天,我才终于来到万里之外的南疆。
  来到南疆之后,我都没有打听,只说出了“萧白雪”三个字,便有人开始滔滔不绝。
  他们说,曾经,萧白雪是南疆第三大门派长桑谷的右堂堂主,不过那堂主只是个名头,其实他才是长桑谷真正的当家人。
  他们说,曾经,萧白雪不顾自己的生死,救了蒲州数万人的性命,是个佛眼佛心的大好人,于是大家开始叫他“清圣”。百年以来,南疆都没有一个人得到过这样的赞誉。
  他们还说,曾经,萧白雪才刚出现在南疆的江湖上,就被浮世轩评为了榜首。谦谦君子,绝世无双。南疆姑娘们的梦里,他是遥不可及的传奇。喜欢他的姑娘排起来可以在长桑谷外绕几个大圈,她们常常追着他的足迹满南疆跑,仅仅只是为了看他一眼。
  ……
  我听着那些话,脑中被不断出现的“曾经”两个字一下子塞满。
  我颤抖着声音问道:“我不要听曾经。现在呢?他在做什么?他在哪里?
  但是,没有人回答我。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像是在看一个脑子不太好的人。
  片刻之后,有个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萧白雪已经死了。”
  我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轰然碎裂。
  这一路上,我设想过无数种结局,无数种可能。不断地自我肯定,又自我否定。但是,我一直麻痹自己,让自己相信那一定是一个好的结局。只有这样,才能支撑我一直走下去。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来晚了……”我喃喃地说。我突然后悔起来,我不应该在路上花费那样多的时间,或许我早一点来,就可以见到他了。
  对方大概是看到了我泪流满面的样子,有些慌了手脚,忙安慰我说:“姑娘,你是从中原来的吧?难怪什么都不知道——”
  “那,偃月呢?”我不等对方说完,已经继续追问了下去。
  “莫非姑娘说的是林偃月?姑娘是盟主夫人的朋友?”对方显然有些惊讶。
  “林偃月?盟主夫人?”我比那人还要惊讶。并且,觉得有些糊涂。
  对方再次叹了一口气:“萧白雪是死了,但是顾檐梅还活着。姑娘若是找盟主夫人,不防去瀛洲城。”
  “顾檐梅是谁?”我已经彻底糊涂了。
  “姑娘,这个故事太长,太复杂,我说不清楚。姑娘不防去找一家酒楼,听那些说书先生讲个完整的故事吧。”
  9.重逢.
  我靠着窗框坐了很久,一直陷在从前的思绪中。
  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叫我,我睁开眼才发现是小伙计来敲门,说是说书快要开始了,已经给我预备的带帘子的房间。
  于是我站起身,跟着小伙计来到了前厅,然后走进了那个带帘子的小隔间,开始听那个漫长的故事。
  那之后的十天,我每日黄昏都会准时坐在那个小隔间里。
  十日之后,才终于听到结局。
  …
  我知道了外祖母的故事。
  我知道了姨母的故事。
  我知道了外祖母的家族,以及表姐养父母一家的恩恩怨怨。
  当年的故事都不美好。但是,七煞琴不幸的宿命,终于可以在我们这里终结。终结于不再彷徨,不再流离,不再盲目地向往,然后各自获得归宿和安宁……
  …
  我知道了谁是萧白雪,谁是顾檐梅,谁是林偃月。
  我知道了谢凌风,桑白及,乔贯华,夏云舒,柳双双,穆寒冰。
  我知道了那八个人的故事。
  我知道了鲛人泪,永生莲,南柯。
  我知道了所有的关于“牺牲”和“拯救”的真相。
  至此,我终于彻底清醒。在那些深沉刻骨的爱情面前,我的那份喜欢简直不值一提。
  我从未认识过他,从未了解过他,没有任何资格说爱他……
  …
  十天之后,我退了房间,然后牵着马,慢慢走向了平仲山,走上了那道被金色银杏覆盖的千级长阶。
  我终于,对所有的往事释怀。
  这一刻,我只想去见一见我的表姐,我的表姐夫,以及我可爱的小侄女。
  那之后,我会结束这段漫长的旅途,回到美丽的草原,回去享受那高远的天幕,湛蓝的湖水,去策马奔驰,去过属于我的日子…….
  <番外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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