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刀肉
  好在祁渊很快明白过来,苏平这怕是没休息好,状态没恢复过来,担心出什么岔子,这才把担子交给了自己。
  之所以这么说,恐怕也是因为要强,不想表现出疲态吧。
  也挺正常的。
  祁渊便轻轻点头,没多说什么,径直在前边带路。
  至于黄涛,已经在隔壁坐着旁听了。
  派出所并不大,两人很快走进审讯室内。
  此时,对面那女子被洗去了妆容,额头上缠了绷带,看上去听凄惨的。
  祁渊瞥了两眼,发现这女人和周佳确实像,就是年纪实在大了,此刻被洗了了妆,加上熬了将近一夜,时间的烙印在她脸上更加明显,皮肤相当松垮,鼻子两旁还有着细密的雀斑,眼角处也有相对明显的眼纹与脂肪粒。
  身材方面,其实也比周佳“臃肿”许多。
  先前祁渊是压根没想到这个套路,加上监控拍摄多少有些不清晰,竟然就上了套,也亏的苏平心思缜密让小高继续盯着,否则说不定真就让周佳逃出余桥了。
  想到这里,祁渊心中也有些惴惴,暗道侥幸。
  随后他似模似样的翻了翻桌上其实大多都是空白的各种“材料”,这才摊开记录册,抬头问道:“叫什么名字?”
  “朱牡,”她这会儿倒也算老实,挺配合的说道:“朱古力的朱,牡丹的牡。”
  “周佳是你什么人?”祁渊又问。
  “我女儿。”她轻叹口气,说道。
  “为什么冲卡?”祁渊又直入主题直接问道。
  朱牡抿抿嘴,说:“喝酒了,以为你们是查酒驾的,这几年查的严格,当时心里一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鬼使神差的就踩下油门冲了过去。”
  祁渊眉头一皱。
  将朱牡送医的时候,刑警确实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又做了酒精检测,结果发现她达到了醉驾标准。
  这或许也是他们商议好的套路吧,醉驾属于危险驾驶罪,但只要没造成严重后果,一般而言,判罚总归比妨碍公务,假扮周佳身份出逃为周佳逃离创造机会而构成的罪责要轻得多。
  祁渊仔细回忆了下几小时前的一幕幕。
  显然,在第一个拦截卡处,这朱牡应该也是犹豫了的,只是可能担心拖延的时间不够,不得不铤而走险,下定决心冲卡逃离。
  但这样一来,醉驾+冲卡,就构成危险驾驶罪与妨碍公务罪了,数罪并罚的情况下,未必就比包庇来的轻。
  只是周佳或许不太清楚法律条款,尚未意识到严重性,这才继续坚持先前的计划——当然,醉驾已构成既定事实,她想反悔也已经迟了。
  结合当时的一幕幕,此时朱牡的说法,以及朱牡刻意的化妆打扮及饮酒,祁渊觉得,自己的猜测应当贴近事实。
  如果不是想以醉驾之名顶包庇之实,她没理由在开车之前喝酒。
  要真是这样,那这一家子心思还真够缜密的,这都能算计一波,让朱牡既能为周佳逃出余桥尽可能争取时间创造机会,又能尽可能减轻自己罪责,不出意外的话获刑不超过半年……
  当然,也有可能是周佳回家后和他们夫妻俩交代了实情,心情烦闷下喝了几杯,然后朱牡才决定“顶替”周佳“出逃”,为她创造机会,然后风风火火的便去做了。
  至于醉驾的说法,这时朱牡现在临时想出来的。
  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
  想到这儿,祁渊又问道:“为什么喝酒?”
  “在家里喝两杯酒,不是很正常吗?”朱牡瞥了他一眼,理所应当的说。
  祁渊眼角一抽,暗道自己也困迷糊了,立刻皱眉沉声补救:“别给我装傻充愣!我的意思是为什么酒后驾车!”
  “我没想酒后驾车。”朱牡抿抿嘴,说:“我是傍晚六点半左右,陪我男人喝了几杯白的,他不知道碰到啥事儿了,心情有点不好。
  喝完我有点头晕,让保姆收拾好屋子就回卧室睡觉了,七点睡到两点左右吧,大概睡了七个小时,我哪知道睡了一觉都还能算醉驾啊。”
  “呵,”祁渊立刻抓住了她的一个漏洞,冷笑两声,说道:“可你刚刚明明说以为拦截卡是查酒驾的,头脑一昏才选择冲卡,这不就说明你知道自己情况属于酒驾吗?”
  “这不多少还有点心虚么?”朱牡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但大体还算淡定,依旧平静的说道:“毕竟晚上还是喝了酒。”
  “因为一点心虚你就选择冲卡?”祁渊再次冷笑。
  “不说了昏了头了吗。”朱牡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皱眉说:“先前被送医院的时候说我酒精还挺高呢,说是醉驾标准,喝了酒头脑发晕不是很正常?
  警官,我知道错了,不该酒驾,更不该冲卡,这些罪我都认,不狡辩,虚心接受保证改过,要怎么判我都受着。”
  “酒驾?冲卡?”祁渊啧一声,说:“现在不是酒驾冲卡的问题……”
  苏平跺了跺脚,打断祁渊,随后盯着朱牡,说:“朱女士,解释解释,为什么忽然半夜离家?”
  祁渊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不明白苏平为什么打断自己。
  随后他又明白过来,暗想,苏平应当是误以为自己节奏反倒被朱牡掌握,给她牵着走了。
  其实祁渊头脑还算清醒,大体节奏也还有度,同样也能猜得到朱牡会做出的回答,正打算一点点编制给朱牡下套……
  但现在苏平已经打断,说那么多也没意义了。
  毕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主审,先前也没多少商量,苏平和他完全没默契也是正常。
  “你们什么意思?”朱牡却不回答,而是反问一句。
  苏平也不管她,继续自顾自的,用相对严厉的语气问道:“也请你解释解释,大半夜的,为什么穿着你女儿的衣服,化成你女儿的妆容离家!”
  朱牡皱起眉头,嘴唇张了张。
  苏平又继续道:“请你正面回答。”
  朱牡目光闪烁片刻,眸子不由自主的往侧边歪斜,说:“我哪知道,记不清楚了。”
  “记不清楚?”
  朱牡抿抿嘴:“我睁开眼就瞧见女儿躺在我床上,也没多想,只寻思她可能太久没回来了想和我睡,把她爸支开了。
  我当时迷迷糊糊的,就换了睡衣,重新拿了套衣服披上,还挺合身的,我也没多想,哪里知道那是我女儿的衣服。”
  “挺合身?”苏平冷笑:“侧边拉链都要崩开了,这叫挺合身?也不怕拉拉链的时候夹到肉。”
  “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朱牡柳眉倒竖:“你这是拐弯抹角的说我胖?人身攻击啊你!我承认我自己醉驾冲卡有错,但你也不能这么肆意侮辱我!举报!我要举报你!”
  苏平不以为意的撇撇嘴,完全没把她的“威胁”往心里去。
  很明显的,她这是渐渐失了方寸,无法自圆其说了,才会抓着苏平拼命攻击。
  宛若落水之徒,本能的竭力挣扎罢了,苏平完全不在乎。
  祁渊也发现了这点,立刻乘胜追击:“朱女士,别装傻了。你女儿与一桩特大杀人案有关,正在接受调查,并已向我们保证近期不随意外出,不在未取得许可的情况下擅自出城。”
  “啊?什么?”朱牡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却只装傻充愣:“我女儿?她和一桩杀人案有关?
  不是,你们搞什么鬼,一下莫名其妙的问我一堆乱七八糟的话,一下说我女儿杀人?怕不是故意栽赃陷害我们吧!
  说说看,谁出钱让你们干的这事儿?啧啧啧,我挺好奇,他们除了多少钱,竟然能让你们丢了良心!你们还配叫警察吗?对得起身上的警服吗?”
  祁渊却不理她的胡搅蛮缠,等她嚷嚷完,才依旧自顾自的说:
  “结果就在凌晨,你在醉酒的情况下,穿了她的衣服,化了与她十分接近的妆容,开车离开了家,还暴力冲撞咱们设下的拦截卡点。
  结果就在你刚被抓的那会儿,你女儿就穿着你的衣服,特地扮做老态,开了另一辆车离家……”
  苏平面露微笑,也没在说话,继续于边上老神在在的坐着。
  “那我怎么知道。”朱牡还是嘴硬,但这回不仅仅是眸子,整张脸都别了过去,说:“大概是巧合吧。”
  但祁渊也清楚,她也算见过世面的人了,毕竟与老公创业多年,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了许多,心理素质相对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即使一夜没睡,精神状态不大好,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下意识的心虚动作。
  不过也说不太准,朱牡这会儿心情貌似并未平复,整个人十分紧张,否则方才也不会抓着苏平说要投诉他了,祁渊转移话题也并不容易。
  但祁渊还是认为,她这么做是想掩饰些什么。
  开始她眼神偏转的时候祁渊还没留意,但这会儿见她扭头就立刻反应了过来,便死死的盯着她的脸。
  于是祁渊便看到她似乎松了口气,嘴角也扬起了一瞬。
  听到周佳离开家就松口气……
  怎么,以为周佳逃出余桥了?以为他们中计没能拦截住周佳,只好审讯她问出周佳的下落?
  呵,幼稚。
  今天的小祁内心戏怪丰富的,大概是第一次主审比较兴奋吧。
  心念电转想了一大堆,但他脸上仍旧不动深色,只呵呵一声,随后撇撇嘴说道:“抱歉,我们办案不相信巧合。何况就算赶巧,她周佳也没别的衣服穿只能穿你的,也不至于故意扮老,大半夜着急忙慌的开车出门。”
  “年轻人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呢?好多小年轻还故意去把头发染白扮老不是?”朱牡语气更轻松了些,同时一双眸子再次轻微颤动起来。
  估计在她想来,既然周佳已经离开,接下来就是把自己的罪责定死为醉驾了吧。那么她只要嘴硬下去,挺过审讯,等被押解到看守所后见过律师,就算熬过去了。
  蹲看守所几个月半年的,换来周佳逃脱,倒也划算,毕竟看守所里也不需要出工劳动,在她看来应该不算太难受。
  祁渊却撇撇嘴:“看起来,你这是心里有块大石头落了地啊。”
  朱牡似乎有些诧异,没想到这样还能让祁渊看出点情绪来。
  也是酒精加熬夜加脑袋磕了一阵,而且神情忽然放松下来,才露了破绽。否则祁渊很可能啥都看不出来。
  至少她别使昏招别过头,祁渊也未必能发现她的异样,可能会再一次忽略过去。
  至于苏平,头痛欲裂的他也顾不得这些细节了,这会儿看似轻松的坐那儿都已“竭尽全力”。
  当然,这方面其实可以算是旁枝末节,影响不大。
  但紧跟着,祁渊便忽的轻拍额头,笑道:“哦对了,这么重要的事儿差点忘说了——你女儿刚出家门没多远,就被拦了下来,这会儿已经押到了刑侦支队。”
  朱牡瞳孔扩大了半圈。
  “朱女士,”祁渊淡淡的说道:“事已至此,狡辩已无用,没有任何意义了,即使你什么都不说,我们也能零口供定你罪。包庇、醉驾、冲卡,这已经是严重的妨碍公务加危险驾驶,数罪并罚,刑期可能不会短。
  算是我奉劝你吧,真的,倒不如争取个坦白从宽,或许还有机会争取判的轻一点儿。”
  “你威胁我?”朱牡又质问道。
  祁渊摊开了手。
  这朱牡貌似是真的乱了方寸了。
  也难免,处心积虑,辛苦布置,却被一点点拆穿,本就有些乱了阵脚,又得知他们计划从开始就失败,女儿刚出门就被抓……
  撑到现在,也怪难为她的。
  见祁渊这么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她咬咬牙,眸子咕噜一转,又立刻唉哟了一声,弯也腰了下来,脑袋贴在软包隔板上,接着又唉哟声,说:
  “疼,我脑袋好疼,还晕,眼冒金星的,怕是被你们打出好歹来了!脑震荡,我肯定是脑震荡了!”
  祁渊:……
  他额头上浮现出几条黑线,眼角微微抽搐。
  得,这tm竟然还是个滚刀肉。
  偏偏她额头上确实有伤,即使刚刚检查过,但像脑震荡这类轻微伤,社区医院真不一定能确诊。
  啧啧,还挺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