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长宁将林琼芳召来,本就是为了对付萧韶,若说这朝中让她头痛不欲纠缠之人,怕只有这林琼芳了。
  萧韶冷声道:“你这是何意,林御史是有弹劾百官的权力,但却也不是这般随意污蔑。若是长平公主一案真正有冤情,那也应该到陛下面前来说,如今她在云州起兵,说什么清君侧,若是蓄意谋反,难道林御史也要为其说话?”
  林琼芳道:“如今陛下行事多被臣子左右,依老臣来看,这清君侧倒也不算虚应故事。更何况方才中书令说了,长平公主并未有多少兵将,你这般让人带兵过去,若是她心中生出惧怕,反而走上绝路,又该如何?”
  “若是心中无愧,又怎会惧怕朝廷兵将?”
  “长平公主当年虽未被立为储君,可先帝对她的厚爱,就算是现在的陛下,当时的二公主也比不过。谋反之事,实在是不合常理,依老臣看,此事被人污蔑的可能极大!”
  长宁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林琼芳可真敢说,丝毫不怕得罪她,萧韶被她这番话说的无言以对,卫宴来时早已知晓长宁心意,此时不免劝道:“两位大人稍安,二位在陛下面前这般争论实在不妥,不过方才二位之言亦有理。陛下,长平公主是先帝血脉,与陛下乃是至亲,若是直接发兵训问,怕是会让臣民误会。依臣所见,如今局势不如先观察一二,而云州那里,可派出文官,听长平公主陈情,报予陛下,而后陛下再作打算却也不迟。”
  长宁允道:“就照太傅说的去办吧。”
  中书令应声,“诺。”而后退了下去,萧韶看着坐在龙椅上的长宁,只觉自己今日竟还是着了道。
  寿安宫里,晋奴小心地将地上茶盏的碎片捡起,宫人进来通传道:“君后和萧丞相求见。”
  晋奴抬眼往座上一瞧,萧胤正轻揉着蹙起的眉头,嘴唇动了动,“让他们进来吧。
  萧璟刚进殿,便瞧见地上的一片狼藉,宫人正收整着,萧胤见他们进来,只看了晋奴一眼,晋奴便连忙带宫人退了下去。
  两人给萧胤行了礼,萧胤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了,快坐。”
  萧韶看了桌边一眼,“到了太后宫里来,连茶也不给奉了?”
  萧胤气恼道:“现在还是喝茶的时候吗?皇帝放走长平,便是放虎归山,我早就知道皇帝她不会安分,没想到她还真敢!”
  萧韶面上甚是沉稳,“她有什么不敢,长平就算是一只猛虎,先要咬的也不是她。今日只要我提议追捕长平,或是问罪于她,便有人拿出先帝和祖宗规矩说事。”
  萧胤眸光冷凝,道:“我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放过了她,如今她回了云州,怕是要报仇雪恨了。”
  萧璟这才道:“依璟儿来看,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将长平所说舅父害其生父之事解决,太后是天下男儿的表率,若是这样的事真的有人信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萧胤冷哼一声,“如今都已经传遍了,如何能澄清?”
  萧韶忍不住埋怨一声,“早年间我便劝过你,他毕竟也是萧家人,做事要留余地。”
  萧胤怒极反笑,“萧相这番话说的可真好啊!来人,送客!”
  萧韶无奈道:“你……”
  萧璟连忙劝住二人,“舅父,母亲莫要恼怒,璟儿虽也不知此事该如何解,可却记得,如今长平身边那几个亲近的随侍,有一人的父亲在咱们萧家做事,若是这个时候……”
  萧璟的话没有说完,可萧胤却是明白了,可以控制那人的父亲,进一步逼迫,让那人留在长平身边为自己做事。
  萧胤笑着道:“璟儿如今想的倒是更严密了一些。”
  萧璟道:“舅父谬赞了,舅父平日里所见都是大事,自然不会留意这些细枝末节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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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政殿,玉林走进来禀道:“殿下,贤君他不肯离开,您还是不肯见他吗?”
  萧璟正看着手中的几封信件,是他在宫外安插的眼线所传,会定期向他汇报朝野之事,他淡淡道:“见他做什么?他来立政殿,也无非就是那些争风吃醋之事。如今朝中局势都乱成什么样子了,他们倒好,丝毫不知收敛。”
  贤君在殿外又等了一个时辰,萧璟才肯见他。
  第40章 嫉妒(下)  宋子非进殿后,向萧璟恭敬……
  宋子非进殿后, 向萧璟恭敬地行了礼,萧璟将手边的书信交予玉林收起,而后才命他起身, “坐吧。”
  宫人沏了茶送进来,搁在宋子非手边, 而后便退了出去。
  宋子非本是一肚子的火气, 可在立政殿外等了许久, 这火气也消了, 如今只剩下了怨气,他端起那茶就饮,却被烫到, 他又怨又恼,登时便向萧璟诉了起来。
  “殿下,臣侍知道您掌管六宫, 平日里甚忙, 本不该拿这样的事来叨扰,可如今宫闱内的风气, 臣侍是真的看不下去了,臣侍虽然入宫时间不如安卿昭卿他们早, 但品级在他们之上,安卿就不说了,昭卿虽平日里对臣侍多有不满,但宫中礼节却不敢废, 可如今这荣卿, 见了臣侍不仅不行礼,还冷言冷语,臣侍毕竟是君位, 他即便再得宠,也不能这般对臣侍不敬啊,殿下,如今他怕是连您都不看在眼里了……”
  原来竟是为了薛迹,萧璟十分头疼,“他也并非是嚣张跋扈之人,此事究竟还有何缘由?”
  宋子非张了张嘴,却是不知该如何说。
  三个时辰前,薛迹被长宁召到紫宸殿去,陪着她一起用午膳,长宁知道他的性子,不喜同他人来往,她当初允了薛晗去永恩阁,也是怕他太过孤寂,想有个人陪着他说说话。这几日为着长平的事,她白日里没怎么有空闲来永恩阁。
  午膳过后,长宁又多留了他一会儿,可没多久,佩兰却来道:“陛下,承恩侯求见。”
  长宁微怔,承恩侯阮婕是她父君的亲姐姐,也是她的姑母,她继位之后,虽封姑母为侯,可却并无实权,只是尊荣罢了。阮婕平日里不怎么进宫来,如今主动求见,倒让她觉得有些奇怪。“去请进来吧。”
  薛迹便道:“既然陛下还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长宁拉住他的手,指了指内室,“朕前日里得了一副画,正想送给你,你自己去题几个字吧,一会儿朕还要看。”
  薛迹知道这是她想留他的意思,便轻轻嗯了一声,而后便往内室而去。宫人将那画展开,薛迹瞧见那画却愣住了,这哪里是她得来的,分明是她自己画的,夜色低垂,画中少年人独自坐在廊亭之中,正吹着陶埙,她画的是他,却也不知是何时画的,薛迹唇角微弯,宫人将笔墨备好,他提起笔来,却又不知想写什么。
  他正思量着,便听见殿中的声音传来,那人似乎有些激动,长宁正劝着她。薛迹握着笔,静静听了一会儿。
  长宁劝道:“姑母为何行如此大礼?还是快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便是。”
  阮婕被搀扶着坐下,道:“陛下,老臣从未求过陛下什么,可如今却有一事相求。”
  “姑母但说无妨。”
  阮婕即便身为皇帝的姑母,却也从未借此给家族谋利,如今这事对她而言有些难以启齿,她只能厚着脸道:“陛下,小儿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龄。”
  长宁笑了笑,“原来是这事,衡表弟如今应该也有十七了吧,朕记得上次见他时,还是四年前朕刚登基之时。姑母放心,朕定会想着,帮表弟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
  阮婕却未有喜色,反而更为忧愁,“陛下,老臣就不绕圈子了。”她忽而起身又要跪下,“陛下让小儿进宫吧,不求什么高位,只要让他留在陛下身边即可。”
  长宁怔住,伸出去的手也停了下来,只听见内室一声轻响,阮婕见长宁未直接答应,更觉丢脸,她本无追逐权势之心,可家中正君却是着了魔一般,非要让她来宫中向长宁开口。
  她正君软磨硬泡,更是带着家中小儿一起求她,“如今君后无出,多少官员都送了自家儿子入宫往陛下面前挤,为的还不就是将来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女之父。广选之时我便说了,让你送衡儿去,陛下就算看在她父君的面子上,也会善待衡儿,至少也会许个卿位,可你偏不肯,如今皇帝身边又有了新宠,我们阮家身为陛下最亲近的外戚,可又得到了什么?”
  阮婕斥责道:“陛下就算要了衡儿,那也是抹于面子,更何况陛下能登基,我们阮家又给了陛下什么?如今我们什么都不缺,你非要送儿子入宫作什么?”
  阮衡却道:“母亲此言错了,谁说我们阮家不能给陛下带来好处?如今萧家觊觎皇位,陛下苦萧家久矣,可却没有办法,未来太女的生父是谁便至关重要,我们阮家与陛下最为亲近,若是这太女的生父是阮家人,那便是亲上加亲,陛下也可无后顾之忧啊!”
  阮正君更是劝道:“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再存那些文人的迂腐,做什么清流之人!”
  阮婕怎么都不肯去,阮正君便以死相逼,阮衡更是道:“若是不能进宫,那我此生都不会嫁人!”
  阮婕也是没了办法,长宁而后将她扶起,“姑母,并非是朕不肯,只是外人看着这宫中人华贵无比,可却看不到宫中的波云诡谲,让表弟入宫来,并非是对他好,反而是害了他。朕便封他为明成县君,会为他找个可托终身之人。”
  阮婕不好再说什么,便谢了长宁的恩典,长宁着人将她送回府去。
  而后她往内室而来,见薛迹立在案前,紧抿着嘴唇,眸色幽暗,她走到薛迹近前,才发现他手中握着的那支毛笔被他折断,而画上依旧空无一字,她将那毛笔从他手中取出,却见上面带着血迹,长宁连忙将他的手掰开,只见笔杆断折之处锋利,刺‖进了他的手心之中,上面还渗着血。
  长宁连忙让人去请太医来,可却被薛迹拒绝了,“只是小伤,并不碍事。”
  长宁将他手心中的木刺仔细挑出,而后又取出袖中的绢帕,给他仔细包扎好。
  “你若是不愿让别的太医看,那便让陈太医去瞧瞧。”
  薛迹摇了摇头,“臣侍无恙,陛下此刻正忙,臣侍就不多留了。”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陛下今夜还过来吗?”
  长宁看着他,“今日是十五,我要去君后宫中。”
  薛迹捏紧了手心,他现在才觉得手心有些刺痛,一下一下,倒真是后知后觉,便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开始之时不觉长宁去其他宫中有什么,那时他只想得她一夕垂怜,可现在,她越是独宠他,他越是不能忍受她离开的每一夜,他只要想到她会解了衣衫同其他人肌肤相亲,他便要发疯,后宫中的男子尚且多不胜数,方才她的姑母还要送自己儿子入宫,又有一个人要来同他抢。
  “十五就不行吗?”
  他明知她会有什么样的回答,却还是坚持去问,长宁无奈地看着他,“不行,朕明日下了朝去看你。”
  薛迹忽而笑了,他近来身子总有些虚弱,脸色也有些苍白,这笑容未达眼底,“他还会进宫的,对吧?”
  长宁知道他是在说阮衡,“朕已经许诺,要帮他另找归宿。”
  薛迹却幽幽道:“我知道他,以往在京都中见过,相貌生得极好,而且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长宁不知道为何他从猎场中回来,便变得这般敏感,“朕既然说了,那就不会更改。”
  薛迹没再说什么,慢慢转过头去,长宁又叫住他,“阿迹……”她取了殿中自己的斗篷,给他披上。
  清明未至,如今仍有春寒,他最近也有些怕冷,薛迹任由她给自己系好斗篷,长宁轻声道:“不要多想。”
  薛迹点了点头,便离开了紫宸殿,可他却不想回自己宫中,宫人在他身后跟着他,见他走到玉凉池边停住了,宫人互相望着,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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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贤君让宫人端了自己宫中做的点心,带着去了紫宸殿,可佩兰却出来告诉他,如今陛下正忙,不便相见。
  佩兰是长宁身边亲近之人,她的话肯定就是长宁的意思,他也只好失望而去。可刚走了没几步,便又问道:“那陛下今日午膳可按时吃了?不如女史将本宫带来的这点心送进去,让陛下尝尝。”
  佩兰笑了笑,“贤君费心了,荣卿陪陛下用的午膳,贤君还是带回去吧。”
  长宁不留他的东西,本是怕其他君卿效仿,都来紫宸殿打扰,可宋子非一听长宁见了薛迹,却不肯见他,脸色一黑,也不再多说,气恼地离去,刚从玉凉池畔走过,便瞧见了那个让他气不打一处来的人。
  宫人劝道:“主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如今风大,仔细着了凉。”
  宋子非冷笑一声,“既然有人不怕冷,那本宫又怕什么,本宫偏要过去会会他。”
  宋子非走近,薛迹身边宫人忙同他行礼,明明知道他过来了,可薛迹连头也不回,宋子非见他这般傲慢无礼,咳了一声,“荣卿,好大的架子啊!”
  第41章 从心  薛迹拢了拢身前斗篷,却是要离去……
  薛迹拢了拢身前斗篷, 却是要离去,“既然贤君喜欢这里,那我就将这里让给你。”
  他如今言语之中毫无恭敬, 宋子非却没留意,只紧紧盯着他身上披的那件斗篷, 冷声道:“如今宫中, 只有帝后可着玄色, 即便是陛下宠你, 你也不能这般违逆规矩!逾制之罪,你可受得起?”
  薛迹的脸被湖边的风吹的有些木然,他只瞥了贤君一眼, 将手从斗篷下伸出,贤君看他手上包绕着白色绢帕,绢帕上血迹透了出来, 他却用另一只手将它按住, 那血透的更多,薛迹额前碎发被风吹的散乱, 挡住了他一侧眼角,可他上挑的眉眼带着凉薄和讥诮, “我不知道什么是逾制,我这手上的伤是陛下亲自包扎的,我身上这斗篷也是陛下亲手披上的。”
  宋子非讽道:“你不过就是个媵侍出身,这般狂悖, 如今陛下将你捧得高, 可你就不怕哪一日跌下来,摔得也惨吗?”
  他一步步走近,贤君忍不住退后一步, 又听他轻笑一声,道:“贤君还瞧不上我媵侍的出身,可我为媵侍之时,陛下就已经看过我的身体,后宫之中有许多媵侍,可陛下却只碰了我一个,若说逾制,在贤君看不到的地方可还多着呢。”
  贤君脸色顿红,“你放肆!本宫身处君位,你是卿,今日本宫就好好管教你!”
  贤君身旁宫人都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他,“主子息怒啊!”
  薛迹却丝毫不怕,“贤君若要处罚,就请尽快,只是我披着的是陛下的斗篷,贤君动手时莫要弄坏了它。”
  贤君的手抖了抖,“你以为搬出陛下来,本宫就不敢罚你了吗?宫中有尊卑有序,你以下犯上,本宫为何罚不得!”
  “贤君当然罚得了。”薛迹将手心的血痕给他看,“不过我只是伤了手,陛下就心疼得不得了,贤君伤了我,自有陛下会来为我擦药,我求之不得呢。”
  薛迹越往前,贤君越是往后退,到最后只听见薛迹嗤笑一声,而后从他身边走过去,像是在嘲讽他外强中干,根本不敢对他怎样。
  立政殿,贤君将此事道来,待提到那玄色斗篷之时,萧璟终于有了些反应,贤君道:“到底不是嫡出公子,上不得台面,那样的话竟也说得出口。殿下,臣侍知道自己以往任性妄为,如今已是处处小心,可若是被人骑到头上还要忍耐的话,还不如撞死在墙上,也算留了气节。”
  萧璟皱着眉,“说那些气话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