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想梅娘哭得更厉害了:“可我不会写字……呜呜呜……”
  “……”谢良钰从未感觉自己的智商如此捉急,“那我教你,我教你好不好?以后你跟虎子一起和我学,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啦。”
  “我……”梅娘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我能学会吗?”
  “肯定可以,很简单的,”谢良钰摸摸她长长的黑发,“而且,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上别人,梅娘,我已经是你的相公了。”
  说到这,他忽然心里一紧,又想到了那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情敌”。
  这两天相处下来,他不觉得以洛梅娘这表现,之前能心里有人,可……
  “娘子,”见梅娘终于露出点幸福的微笑,谢良钰灵机一动,缓声说道,“你……你从前,是不是喜欢过什么人?”
  洛梅娘:“……?”
  “咳,就是,”谢良钰咬咬舌尖,矫情得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我……嗯,如果你真的有喜欢的人……”
  他心里要酸死了,从前“喜欢一个人就是要成全她”的思想早不知扔到了哪里去,这小娘子本就是他的,可凭什么要放手?
  他们的缘分,在千年之后都注定了!
  洛梅娘仍显得有些茫然,然后再自然不过地快速道:“我就喜欢相公你呀!”、“……”
  “从一开始,”女孩儿轻轻咬唇,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就只喜欢你呀。”
  第31章
  第二天一大早,谢良钰就起了。
  他好久没这么神清气爽,一睁眼感觉空气都是清新的,出门见花阳光高照,连鸟鸣声都比平时格外清脆。
  院子里梅娘已经开始带着谢虎早练,两个人站在昨天新垦出来的菜地旁边,一招一式还挺像那么回事。一夜过去,地里的秧苗有的已经冒出了头,新嫩嫩的绿色在太阳底下招摇着,好看得紧。
  谢良钰笑笑,主动去把鸡鸭给喂了,又去把梅娘煨在炉子上的粥盛出来,大声叫他俩:“吃饭啦!”
  早餐是白米粥,佐着昨晚上剩下的一点菜,一家三口和乐融融地吃完饭,虎子被打发出去给菜地浇水,等完成了这个任务,他今天在午饭之前的时间就自由了。
  谢良钰也拿了清竹坊老板给的《中庸解义》,展开一卷洁白的宣纸,开始认认真真地誊抄。
  洛梅娘看着他抿唇笑笑,勤快地打扫了一遍屋子,然后拿了一个针线笸箩,靠在床边开始剪裁布样,不时地抬起头,看见相公全神贯注的模样,便又是忍不住地一笑,才低下头继续做活。
  谢良钰并非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小姑娘的目光炽热得像带了勾子似的,刺得他浑身僵硬,字都快不会写了,但好在他总是个能沉得下心的人,初时还总不自觉分出心来想些有的没的,可渐渐把心思放到抄写和学习中去,很快便浑然忘了,一心只有笔下流淌出的文字。
  认真的男人是最帅的,谢良钰沉迷于知识的海洋中不可自拔,并不知道自己又无意中把人家小姑娘挑逗得心中小鹿乱撞。
  他只是很快感受到,原身确实天赋不凡。
  谢良钰前世就算是记忆力不错的人,至少是人群中中上的水准,再加上他生来性情坚忍、刻苦钻研,因此即使起步较一般人晚些,最后知识储备却根本不比圈子里那些从小熏陶出来的世家传人差。
  而如今,他算是终于真正体会到了一回天才的感觉。
  不说一目十行那么夸张,但至少自己笔下写出的每一个字,转瞬间便都会深刻地烙印在脑海之中,艰涩晦然的古语解释也变得很好理解,甚至每过一刻,都能轻松想出些全新的感悟。
  这真是太神奇了!
  谢良钰就像是一块海绵,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清竹坊的老板叫他将《中庸解义》抄写三遍,可第一遍没抄完,他便已觉自己算是对这本书融会贯通。而此时大脑居然还有余力,能够做到一边指挥着他的手重复机械性的抄写,一边翻阅脑海中的书库,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将那些知识全部吸收掉。
  他看起来是在那里慢慢地写着字,其实一心两用,轻松便学会了普通人不知道要花多少倍的时间才能学得的知识,简直有种作弊一般的快感。
  这种感觉简直令人着迷,谢良钰本就是个好学的人,前世便常常沉迷于新得到的知识而废寝忘食。而在眼下,“学习”一事更与他的人生息息相关,地位与从前更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连午饭也是随意对付过去,梅娘虽然有些心疼,但她见相公如此用功,心中也是欣喜的,便只是尽量将简单的食物做得美味些,哄劝着人好算吃点进去垫着,自己再和虎子悄悄用饭。
  他们新租的小院儿不大,说是个院子,可正经房子隔出来两个住人的房间和厨房,再有一间暗房当做储物室,便已经是挤得满满当当了,实在是没有地方专门隔出来做书房,于是谢良钰其实就是在他和洛梅娘的卧室里读书,那里日光好,也稍宽敞,倒是很合适。
  虎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板凳上,一边夹菜一边伸长了脖子往里屋看:“嫂子,哥怎么不和咱们一块儿吃饭?”
  “哥哥用功呢,”梅娘摸摸他的脑袋,含笑小声说,“咱们不能打扰他,知不知道?”
  小孩儿似懂非懂,但很听话,闻言便煞有介事地把嘴捂上使劲儿点点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亮亮的,像个小大人。
  梅娘奖励地给他夹了一块豆腐:“乖,吃饭。”
  这么过了数日,谢良钰总算是把那三遍的活都干完了——不仅如此,他还在脑中读了许多其他书,拜现如今出类拔萃的记忆力所赐,那些书他都已经能够倒背如流了。
  他隐隐意识到,这恐怕不是原主那一点小天才能达到的效果,自己的穿越,和脑中莫名其妙的金手指,肯定还带来了什么自己此刻不知道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忙碌几日,好容易得了闲,谢良钰也迫不及待想要检测自己在脑中的“自学”到底靠不靠谱,便直接将那些笔墨尚新的纸张收集起来,装订成册,出门往清竹坊而去。
  书坊里坐着的,还是上次那个老者。
  对方一见谢良钰走进来,便笑得一脸皱纹都起来:“你动作倒快,可是已抄完了?”
  谢良钰点点头:“正巧近日无事可做,前些年学问荒疏,也总想着快些将进度捡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抄的书拿出来放在柜台上,老者也不多言,直接去拿,只是在看到自己给出去的那本原本的时候,露出点稍稍惊讶的神色。
  一般而言,把书借去抄,无论再怎么小心,总还是会对书留下些使用过的痕迹,尤其是那些做事不仔细的,甚至还会让书册卷边,乃至将墨水滴到书页上。可眼前这一本,别说赃物,粗粗这么看去,简直新得像是从来没有被翻开过一样!
  ——可不是,谢良钰只拿书回去的时候打开看了两眼,确定与自己脑中并无差别,便直接利用金手指抄了,还省了翻页的工夫呢。
  待翻开三本同样簇新熨帖的手抄本,老者惊讶更甚,甚至忍不住抬头看了谢良钰一眼。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这书生字写得极好,只可惜腕力稍弱——说是病了,想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恢复过来的事,但即便如此,作为抄书也已经足够。
  可这才几天的功夫,对方的笔力简直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下,老者看着谢良钰的目光更是赞叹起来:这些天不曾见他出门,想来是在家用功,一刻都未偷懒的,不然,这笔迹骗不了人,怎能进步如此之快?
  此子不但天资卓绝,心性更是不凡呐!
  只是不知,是天性勤恳,还是肯用心动脑的栋梁之才?
  他有心考校,随手翻翻那手抄本,取过一页宣纸,在上面写了四个大字,问道:“此何解?”
  谢良钰低头去看,只见那字方正圆融,十分有力,正是“中和位育”。
  他淡淡一笑:“此为《中庸》之本,第一篇,‘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何意?”
  “《中庸分章》说以中和,明体用之一贯;以位育,明仁诚之极功。”这是《中庸》一书中最为精髓的思想,每个读书人都应该有所了解,但基础的考校也最见功夫,别看谢良钰说得轻描淡写,可若不是这两天的恶补,他还真讲不出来这些话。
  “即是说,‘中和’是目的,为人立身处世,应不偏不倚,谐调适度,而‘位育’便是达此境界的手段,讲究行止各守其分,能适应任何处境。”
  老先生的表情严肃起来,他认真地看着面色从容的谢良钰,又问道:“何以位育?”
  谢良钰一笑:“朱子……”
  他骤然一停。
  老先生疑惑地看着他:“什么?”
  “咳……”此界知识体系虽大体与谢良钰所来的原世界相同,但总有些分叉,例如到如今这个时候,读书人脑子里可还没有朱熹这么个人物。
  那《中庸章句》,也不是他写的。
  差点说漏嘴的谢良钰定定神,笑道:“晚生曾听人解过,位者,安其所也。言者,遂其生也——我们读书人恪守己身,知行合一,便可‘位育’而‘中和’。”
  老先生睁大了眼睛。
  “这……这是谁说的话?”他反复将那几句话重复几遍,呼吸都急促起来,越品越觉得不凡,“小相公,是你的老师吗?不知师承何人?”
  当然不凡,朱熹注中庸,那都是被称作朱子的人物了,谢良钰也是取了个巧,刚好这句话此间无人说过,他便借先贤之语班门弄斧了。
  但谢良钰也不能如此说,只好含混道:“不敢算师承……只是早年一段缘分罢了,晚辈出身山中,老先生曾在彼处隐居,他见我聪慧,便略点拨几年——那时尚且不能对先生说的话如一理解,后来多读了几年书,才侥幸窥得其中一二而已。”
  “不知这位先生……”
  “先生早几年便仙游而去了,”谢良钰叹了口气,“他云游四方,总不是能安于一隅的。”
  老者长长叹了口气:“也对……想来也是个安贫乐道的饱学之士,你小子,倒是好运气啊。”
  谢良钰一笑:“除此之外,老先生还口述过不少书籍供我抄录,先生,您看看这本书。”
  他从怀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也是这些天顺便从脑中抄下来的,就他在这个世界的观察来看,约莫算是孤本。
  老人家丝毫不怠慢,马上伸手接过去,正待翻开来看,书坊的门却又是一响。
  谢良钰一抬头,看见那天因为县衙的事情而结实的那位年轻书生走进来,正是安平上届县试案首,那个叫做叶审言的年轻人。
  对方见了他,也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来。
  第32章
  “谢兄,”叶审言对谢良钰拱了拱手,“来买书吗?”
  谢良钰笑着摇摇头:“非也,”他抬抬下巴,示意对方柜台上的那些手抄本,“来赚银子。”
  那位老先生看看他俩:“你们认识?”
  “这就是前日黄先生跟您提到的那位,”叶审言朗然一笑,走过来对老板道,“祖父您那日不还说想见见,没想到,此刻便见着了。”
  老先生“哦”了一声,忍不住上下打量起谢良钰来,神情很是惊讶。
  叶审言自觉担任起了介绍人的身份,他先对祖父说过了谢良钰的名字和身份,才又转回来:“谢兄,这是在下的祖父,他老人家与黄县丞和晏老都是知交,前日三位在一起喝茶,那两位提到你,可对你赞赏有加呢。”
  这缘分,未免也太奇妙了一点。
  谢良钰无奈地笑笑,连忙执晚辈礼,像叶老先生又施了一礼,而对方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看着他笑得满脸慈祥。
  “可不是,幼林对我说,你可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谢良钰知道幼林是黄县丞的字,闻言只好谦逊道:“哪里,是黄县丞明察秋毫,还了晚生一个清白,不然被那地痞流氓攀扯上,晚生可实在不知该怎么样才好了。”
  三人来往几句,气氛一时比刚才亲切不少,谢良钰和叶审言很聊得来,他们两个年龄相仿,此时言谈起来,学问也做得相近,确是种奇妙的缘分了。
  叶老看了谢良钰带来的书,果然十分看重——那是前朝一位理学大家的著作,无奈大家生不逢时,曾亲历战火,这本著作也多在战乱中遗失,流传并不广,不想此时竟能从谢良钰这里得到,实在是意外之喜了。
  叶老本来大方地准备给谢良钰五两银子,将书买下来,谢良钰却连忙制止了他。
  “老先生,今日晚辈将这书带来,是为了感谢您的照顾和点拨的,若还劳银钱购买,可要羞煞晚辈了。”
  叶老无奈:“老夫哪有照顾你什么——你字写得好,人也知礼,来这里抄书,老夫再欢迎不过。至于点拨……有你那位那位神秘的先生专美于前,老夫哪里敢说一声指教啊。”
  “此言差矣,”谢良钰摇摇头,恭恭敬敬地将书放在他面前,“晚辈初来乍到,若不是您的信任,恐怕此刻难得如此清闲。再说,我那位老师所传书籍也远不止这一本,您就收下吧。”
  叶审言在一旁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不由奇道:“谢兄是说,这位早几年就离开的老先生,他跟你讲的文章,你全都记在脑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