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罪
  已然十二月处,大江之上早起雾气重,然甲板之上,两道小小的身影正在上下翻腾练剑,正是楚若彤和周青悠,楚昊宇则站在一侧望着两人,即便两人动作生涩、幼稚,可楚昊宇脸上非但没有笑意反而露出思索神色,似心有所悟,只是就在此时,孙侯走到他身后拜道:“启禀公子,郑家家主吴慎元、长子吴清远求见。”
  瞬间,楚昊宇已回过神来,脸上更是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此来江都正是为了郑家这个庞然大物,可还不曾赶到江都,吴慎元父子便拦路拜访,这倒有些意思了。轻笑了声,楚昊宇张口说道:“先带到大堂,就说本王有事,一会儿就过去。”
  孙侯明白自家公子的意思,先凉他们一凉,躬身应道:“小的得令。”
  当孙侯离去,楚昊宇又将目光放在两个小女孩身上,尤其周青悠,年岁虽小然练起剑来一丝不苟,小脸上更是充满坚定,明显比贪玩的楚若彤专心多了,脑门上竟然浮现起一层汗珠。不觉中,雾气一点点变淡,当阳光终刺破乌云撒在大地,映照出两人小小的脸庞,红彤彤的甚是可爱。这刻,楚若彤脸上也挂起晶莹汗珠,只是周青悠在挥剑时候,手臂明显颤抖起来。
  见此,楚昊宇开口说道:“好了,今天练的不错,鼓励鼓励。”拍拍手掌,楚昊宇抬步已然走到两人身侧,将她们两人手中的短剑收了起来,同时说道:“已经出汗了,赶紧洗洗去,饿了吧?娘亲早准备好饭菜,吃饭去。”
  楚若彤早就饿了,只是看周青悠还在坚持,认为自己不能弱于师妹才苦苦坚持,所以听到吃饭时候,立即蹦了起来,叫道:“吃饭喽,悠悠,走,吃饭去。”说完后,拉着周青悠的手掌跑向船舱,将楚昊宇这个师父凉在一侧。
  楚昊宇如何猜不到女儿的心思,恼怒自己没有早些喊停,这才故意将自己凉在一侧,顿有些哭笑不得。“报应啊!”自嘲似的苦笑声中,楚昊宇并没有跟随两人离去,而是转身走向大堂。
  大堂内,郑慎元和郑清远这对父子已经等了片刻,不过两人能够明白楚昊宇的想法,也曾多次使用这招,所以脸上并没有任何情绪,只是较数日前相比,这对父子明显苍白不少,神色间也没了傲气反倒有着难掩的沧桑、失落。突然间,看到一气度儒雅面带笑意的俊秀男子缓步走来,即便不曾见过七王爷楚昊宇,两人也能肯定他就是七王爷,那种深入骨髓的高傲和自信,绝对是模仿不来的,只是七王爷这个凉,似乎也太短了。
  看到七王爷,郑慎元父子立即站了起立,跪拜道:“草民叩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径自走到大堂中央坐下,楚昊宇才张口说道:“免礼,坐。”
  拜谢之后,郑慎元只是抬起头来却不曾起身,望着楚昊宇说道:“王爷爱民若子,草民佩服,只是今日,草民特来向王爷请罪,不敢言坐。”
  楚昊宇已经猜到了他们父子的来意,可是听郑慎元如此直接,眼中还是闪过一抹异色,而不等楚昊宇开口,郑慎元接着又道:“我郑家在江都已两百多年,尤其传到先父手中更是一跃而起,与孙、钱、王、吴并称江南五大氏族,当年的恩恩怨怨对也好错也罢,然先父投城献降却免去江都数万儿郎战死沙场,赢得江都众多氏族的爱戴,有了我郑家这三十年的繁华。”
  说到这里稍顿,郑慎元心底一声叹息。他父亲郑纬骏投城献降背负了背弃信义的骂名,然少了那一场兵祸,起码救了数万儿郎的性命,要知道江都繁华,历朝历代都在加固城池是天下有数坚城,楚家也是因为此故才封了郑纬骏清平侯,且随着郑纬骏的投诚,淮南道众官员纷纷效仿,对淮南道的稳定也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不过也因此埋下祸根,郑家对淮南道的影响太过巨大甚至大过朝廷。因此,历任淮南道大都督既要依仗郑家又要打压郑家,以便夺取对淮南道的控制,可惜收效甚微,而杨公令行事霸道又细致入微,圣上才委以重任期望他能掌控淮南,杨公令也不负重望,六七年的经营总算能够与郑家平分秋色,然就在此刻,齐安发生兵变,最终导致郑家灭亡。
  想到这里,郑慎元心底又是一声叹息,当年清平侯郑纬骏在世时候,尚能够压制淮南本地官员少与朝廷起冲突,而且辞世前曾特意嘱咐郑慎元楚家势大莫与之争,然而郑慎元心底对权利的欲望,再加上这些年太过顺风顺水,终酿成了今日之祸。摇摇头,郑慎元嘴角更是浮现起一抹嘲讽笑意,转口说道:“该是盛极而衰,这些年的繁荣让老夫得意忘形,忘记了我郑家为何能有今日的昌盛,甚至想着与杨都督联手压下齐安民变,最终坠入天刺逆贼的毂中,酿成齐安大败,所以,今日草民特意前来向王爷请罪,向朝廷请罪。”说话间,郑慎元再次拜了下去,同时又道:“草民父子愿用性命,我郑家所有家产,换取族人安危。”
  望着匍匐在地的郑慎元父子,楚昊宇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在心中思索着是否接受这桩交易。得到孙侯打探来的情报,楚昊宇便猜到了谢东麟选择齐安的理由,将郑家拖入漩涡,拉郑家为他谢家陪葬,不过,若非郑家狂妄之极,竟然连民变这种事情都想着压下,岂能有今日之祸?所以,盯着郑慎元父子,楚昊宇心中虽有些惋惜,却没有任何同情,今日种种,皆是他往昔种下的苦果。
  半天不见楚昊宇回答,郑慎元似猜到了楚昊宇心中所想,也知道自己的条件尚不足以打动楚昊宇,再次拜道:“草民这里还有份手记,记载了淮南道官场这些年的变化,请王爷过目。”说话间,郑慎元从怀中取出一份手卷,双手高举过头,等待楚昊宇的抉择。
  沉默片刻,楚昊宇终是冲孙侯点了点头。孙侯明白自己公子的意思,拿起书卷递到了楚昊宇面前,道:“公子。”
  接过账簿翻看两眼,楚昊宇起身说道:“好了,退下吧。”说完后也不待郑慎元父子开口,楚昊宇抬步离去,不过郑慎元父子依旧恭恭敬敬的跪拜后才起身离去。
  离船上岸,郑清远再忍不住问道:“爹爹,你说七王爷究竟何意,竟然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郑慎元看到了儿子郑清远脸上的焦急,摇头说道:“老夫也没能猜透七王爷的意图,不过,既然收下书卷,想来会留下众族人一条性命,就是不知怎么一个留法了。”说完后,郑慎元望着那几条大船浩浩荡荡远去,脸上眼中都充满无奈,想他继任家主之初是何等豪情,如今二十年过去,家族就要被除名,生死也皆在他人手中,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啊!
  楚若彤吃过早饭还不见父王楚昊宇前来吃饭,终是耐不住性子跑进书房,小心翼翼的问道:“父王,你怎么还不吃饭,生彤儿的气?那彤儿给你陪不是了。”说话间,楚若彤更是冲楚昊宇行了个万福,而后目不转睛的盯着楚昊宇,想看他如何回答。
  看到爱女楚若彤委屈的神情,楚昊宇肃然的脸庞终于散开露出一抹笑意,抬手示意楚若彤来他怀里,同时说道:“你个小调皮,爹爹怎么会生你的气?”
  在楚昊宇脸上浮现笑容同时,楚若彤脸上也亮起笑容,跳到楚昊宇怀中同时说道:“彤儿就知道爹爹最好了,可是,你怎么不吃饭呢?刚才彤儿饿的厉害,一口气喝了两碗粥,两个满头,从来没吃这么多,可千万别长胖了。”
  楚昊宇顿时乐了,笑道:“我家彤儿这么漂亮,怎么样都漂亮。再说,爹爹教你的乃是上乘武功,只会越练越精神,怎么会胖呢?除非……”拉长的声音中,看楚若彤满脸期待的望着自己,楚昊宇才继续说道:“除非你个小调皮偷懒。”
  楚若彤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便不乐意了,噘着嘴说道:“彤儿才没有偷懒,彤儿最勤奋了。”
  哈哈大笑了声,楚昊宇将楚若彤高高举了起来,笑道:“对,我家彤儿最勤奋喽。走,陪爹爹吃饭去。”
  简单吃过早饭,楚昊宇将楚若彤交给了爱妃陈芳菲,一个人又返回书房,细细翻看着那本卷宗。郑纬骏本就是淮南道大都督,门人弟子众多,即便投城后成为没有实职的清平侯,却依旧控制着淮南官场,只是他很聪明的认识到楚家势大不能硬拼,双方没有生出冲突罢了。后来郑慎元继位,虽没有踏足官场然而为证明自己对官场的影响力,另立山头几乎能够与大都督平起平坐,自古一山不容二虎,如何能不起冲突?因此,郑慎元专门记载了这些年淮南官场的沧桑变化,每位官员的性格爱好,每次冲突的缘由和结果,甚至还有非常详细批注,成在何处败为何因,完全是淮南官场这二十年的缩影。
  一口气翻看完,楚昊宇轻叹了口气,不无概况的说道:“这郑慎元倒也是个人才,一部不在话下,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