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
  圣诞节是西方国家的节日,外国人眼中的圣诞节无异于中国人眼中的春节。春节的前一晚是除夕夜,圣诞节的前一晚则是平安夜。平安夜是圣诞节的一部分,西方人会在这个夜晚堆砌圣诞树,所以它也被很多人称为圣诞夜。除此之外,平安夜还有另一个比较奔放的称呼,西方人也把它叫做失贞夜,因为西方国家的近半数的少年少女在这个夜晚失身。
  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大时代里,世界各国的文化高度融合,中国人也学会了过洋节,这其中尤数中学生和大学生。只不过他们过圣诞节的方式和西方国家略微不同。
  幸好顾铭和韩贞都是中国人,他们不会堆圣诞树,不会守在窗户前等圣诞老人送来礼物,当然更不会在这个晚上失贞。
  他们手牵手走在以霓虹闪耀的大道上,旁边是某大学的围墙。大学普遍占地广,学校的围墙延伸上千米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围墙外的路段,年轻的少年、少女络绎不绝。
  有学生的地方便有市场。所以围墙外的路段也常常铺满地摊,全是些头脑机灵的小贩子。
  这一晚的天色很好。天上有月,繁星闪耀,万里无云,仿佛整片大地都笼在一层皎洁的雾色中。
  纯洁,明亮,无垢。
  顾铭的心情非常愉快,任何男人能在这样的夜晚牵着自己心爱的女孩漫步,都会感到心满意足。
  顾铭在路边地摊买了荧光棒。他把它们接在一起,然后环成大小各异的荧光圈,亲手戴到韩贞的颈子,手腕,乃至腰肢。
  她变成了夜空中的光明仙女,全身流光溢彩,分外迷人。但她本人好像不是很满意,经常抿着嘴做鬼脸。
  顾铭微笑道:“我也没想到你的腰这么细,居然只用了六枝荧光棒就把它环上了。如果你感觉别扭,就摘下来吧。”
  韩贞摇头道:“我不满意的是,你好像把我当成圣诞树在伺候了。”
  顾铭道:“你是人,不是树。如果你是树,我就变成树根下的泥土。”
  韩贞问:“为什么不变成树枝上的霓虹?”
  顾铭道:“霓虹总归有摘下来的一天,但树根下的泥土却不会动。”
  韩贞道:“并非每株树都是咬定青山的石竹,移栽树木从古至今都是稀松平常之事。泥土不会动,但树会动。万一这株树被人移栽了,根下的泥土也就没用了。”
  顾铭微笑道:“你见过谁移栽树会把树根上的泥土都全部洗掉的吗?”
  韩贞怔了片刻,摇头道:“好像没见过。”
  顾铭道:“我就做粘着树根不放的那团泥土,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韩贞的脸上泛出红晕。她咬着嘴道:“想不到你也有油腔滑调的时候。”
  顾铭道:“人都会变。以往的时候,我也不太会说这些软绵绵的情话,直到我玩手机的时间久了,看的段子也就多了,自然而然就学到了一些。”
  韩贞道:“但我觉得你学到这些并不是好事。”
  顾铭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因为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这些话。”
  韩贞再一次脸红。
  两人一直往前走,所过之处也都是繁华璀璨一片。在这样一个夜晚,相恋的男女仿佛都汇聚到了这条大道上。每个男孩都丰神俊朗,意气风发;每个女孩都明眸皓齿,笑靥如花。
  两人一直走到这条大道的尽头,前面没路,只有左右两个路口。
  顾铭问:“我们往哪边走?”
  韩贞道指向左边。那边是离开大学城的路。在这样喜庆的节日里,越远离大学城的地方,显得越是阴暗寂寥。
  顾铭疑惑道:“那边黑漆漆的,就寥寥几个路灯,也没什么人影。你确定我们要往那边走?”
  韩贞道:“有的事情就是要在黑暗、人少的地方才方便做。”
  顾铭闭上眼,一动不动。
  韩贞惊讶道:“你干什么?”
  顾铭道:“你不是要吻我吗?就在这里也行啊。我们老夫老妻的,不用害臊,别人想看就看吧。”
  顾铭没听到回复,也没听到脚步声,只感觉鼻子里的薄荷清香越来越远了。
  他忽然睁开眼,却见韩贞已经往黑暗的大道里走了。
  顾铭连忙追上去,干笑道:“韩贞,你干什么啊?”
  韩贞道:“你脑子不好。你以为我是很害羞的人吗?你以为我害怕在大街上吻你吗?我叫你来这边,本就没想和你做什么亲热的事。”
  顾铭抬眼看向越来越黑的大道,仿佛月光下的行道树都变成了阴森的巨人。他忽然想到多年前的合川城里,那个人贩子瘤子男强行把他往黑暗里拽的一幕。
  他心里还残存着些许对黑暗的畏惧。但现在走在他前面的人是韩贞。他一点也不怕。哪怕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他也一定一马当先把她护在身后。
  同样的事情在不同的时间、面对不同的人,便能产生完全不同的心境——人贩子绑人要往黑暗里拽,恋人幽会也要往黑暗的地方走。
  他们一直往前走,走到偏远的地段,路边已没有路灯,月光却因此变得更加明亮。
  顾铭看到韩贞宛如沐浴在迷蒙月色里的脸,微笑道:“我们走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吧。”
  韩贞道:“继续往前走。”
  顾铭问:“我们要走多久?”
  韩贞道:“走到天亮。”
  顾铭惊讶道:“你疯了?”
  韩贞道:“我没疯,我只是想试试和你一起‘朱陈笑谈闭皓月,携手千里映繁星’的感觉。”
  顾铭愣住,好半晌说不出话。
  韩贞问:“你怎么了?”
  顾铭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两句诗的?”
  韩贞道:“风雪告诉我的。”
  顾铭问:“小雪还告诉过你什么?”
  韩贞道:“你和她之间发生的事,她几乎都告诉我了。包括你们读大学时,几天开一次房。”
  顾铭沉默。
  韩贞道:“我并没有要揭你的伤疤的意思。我说这些,想表达的意思是,就像我能完全容纳你曾深爱的风雪一样,也请你像爱她一样爱我。”
  顾铭深吸一口气,轻声道:“韩贞,你实在不该在今晚说这样的话。”
  韩贞抿嘴问:“为什么?”
  顾铭道:“你是你,小雪是小雪。”
  韩贞道:“我知道。”
  顾铭道:“但你说这些,却好像希望我把你当成小雪的替代品一样。或许你本身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但我无论怎么听,你都已把自己当成了小雪。”
  韩贞埋下头,细长发丝完全遮掩她的颜容。过了好久,她终于轻声应了一句“就算你把我当成风雪,我也不会有怨言”。
  顾铭把手探进兜里,温和笑道:“人就是人,每个人都得天独厚,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人能替代别人,也没有任何人需要别人的替代,更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去替代别人。”
  韩贞道:“我不喜欢听这些大道理。”
  顾铭道:“我想也是。这些话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无聊。还不如上百度随便搜几个笑话或段子来得实在。”
  韩贞道:“那你给我讲个笑话,让我好好笑一会。”
  顾铭道:“我不是潇潇,没有讲笑话的天赋,但我有办法让你笑。”
  韩贞问:“什么办法。”
  顾铭道:“你抬起头就知道了。”
  韩贞缓缓抬起脑袋,但她没笑,反而哭了,泪水如雨滑落,因为顾铭摸出了兜里的东西。
  一朵彩虹色调的七色花,每片花瓣都是用宣纸折叠的,花瓣上还镶了类似荧光粉的闪光物质,整朵花在月光下熠熠闪闪,鲜活如生。花托是竹签做的,七片花瓣的中心,有一个金色的环状物。它是一枚戒指,从古至今象征最深层次的爱情意义的戒指。
  顾铭抬手擦拭她眼角的泪水,露出温柔的笑,轻声道:“傻丫头,这种时候你应该笑,怎么还哭个不停啊?”
  顾铭想说的话全都在这朵七叶花里,他要表达的爱也全都在这粒金灿灿的戒指里。
  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说,便已是世上最甜蜜的情话。
  韩贞不是真的哭。她的眼泪不是出自悲伤,而是出自感动。于是她笑了,带泪的笑颜却比月光下的无暇笑靥还要美丽。
  她没有伸手去接顾铭手上的七叶花,而是静站着,轻轻合上双眼。
  顾铭会心一笑,小心翼翼取下镶在花中的金戒指,接着抓起韩贞的左手,将直接戴上了韩贞的食指……
  是的,食指。
  韩贞猛地睁开双眼,神色变得异常激烈。她抽开手,凶巴巴指责道:“顾铭!你是猪吗!?”
  顾铭脑中一片雾水,试探着问:“我怎么了?”
  韩贞凶道:“你不是送过风雪戒指吗!”
  顾铭点头道:“送过。”
  韩贞问:“那你也替她戴的食指?”
  顾铭道:“她直接就把戒指收走了,没让我替她戴啊。”
  韩贞问:“那她戴过戒指吗?”
  顾铭道:“戴过。”
  韩贞问:“她戴哪根手指?”
  顾铭道:“这个你算问对人了。小雪的很多事情我都有注意到。她戴戒指很随意,有时候戴中指,有时候戴无名指,有时候戴小指,但没见她戴过拇指和食指。”
  韩贞问:“你没问她为什么不戴食指和拇指?”
  顾铭道:“这种小事情,有什么好问的?”
  韩贞忽然语塞,她好像终于被打败一次了。她不说话,保持一副凶厉的表情直视顾铭。
  顾铭问:“戒指不就是戴手指上吗?莫非戴什么手指还有区别?”
  韩贞深吸一口气,压着心绪解释道:“你听好了。拇指是权力,食指是单身,中指是热恋,无名指是已婚,小指的话,大概就是戴着玩。你现在知道该戴哪个手指了吗?”
  ——戴个戒指还有这么多讲究吗?
  顾铭哭笑不得,知道自己闹了笑话,也亏得这时没旁人看着,不然就算是他,也难免老脸发红。
  他连忙抓起韩贞的手,把她的食指上的戒指取下来,接着戴到中指上。
  他的动作很快,一气呵成。
  但他又犯了错。男人替女人戴戒指,当然要慢条斯理,温柔着来。若男人动作太过粗鲁,明显会弄疼女人的手。
  韩贞蹙着眉问:“你真有这么蠢吗?”
  顾铭问:“我又怎么了?”
  韩贞道:“你弄疼我了!”
  顾铭无言以对。
  韩贞举起左手,用中指上的戒指迎向月光。她盯着闪闪发亮的戒指笑,她的笑也像金戒指一样,是万里黄沙中淘出来的璀璨黄金。
  顾铭感觉韩贞已经不生气了,便凑上去牵住她的手,并且往她侧脸吻了一下,微笑道:“走吧。”
  韩贞问:“去哪里?”
  顾铭道:“回大学城玩。”
  韩贞问:“你不陪我走到月落,走到日升吗?”
  顾铭再一次提醒道:“你是你,小雪是小雪。”
  韩贞道:“那好吧,我们回去玩。不过在这之前,你先闭上眼。”
  顾铭照做。他听到了急促的摩擦声,知道韩贞在往提包里摸东西,多半是要送给他的平安夜礼物。
  半晌过去,顾铭听到韩贞叫他睁眼,他便睁开眼,一眼便看到了韩贞手上的一朵花。
  莫非他们俩真的做到了奇特的心有灵犀?他们为对方准备的礼物都是一朵花,而且都是用宣纸做的假花。只不过顾铭拼凑的是一朵七色花,而韩贞叠了一朵莲花。
  不对,她的莲花有些奇怪,并非夏日晴空下盎然绽放的肥硕莲花,而是一朵刚刚舒展开花叶的花蕾。
  顾铭惊愕道:“莫非这朵莲花里也藏了秘密?”
  韩贞道:“这不是莲花,而是莲灯。”
  顾铭定睛看去,果真看到花苞里粘着蜡油与烛芯。这朵花果真可以点燃,只不过是整朵花一起燃。
  韩贞道:“你要不要把它点燃试试?”
  顾铭顺着回答道:“既然是灯,当然要点燃才有意义。”
  于是新的问题出现了,自从顾铭不抽烟起,他身上再为带过打火机。没有火源的情况下,这朵莲灯当然燃不起来。
  怎知韩贞拉开提包拉链,一个廉价打火机便出现了。
  她果然做了很多事前准备。
  顾铭接过打火机,把莲灯上的烛芯点燃,整朵纸花也绽放出明亮的火光。
  片刻过去,莲灯烧成了灰烬,而黑色的纸灰里也果真还有物品。
  莲灯是空心的,里面藏了一串很细、很轻巧的金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