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也许是察觉到了自己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度惹得大多数的燕北姑娘们心生不悦,颜凝霜这次展现了一回风度,让任瑶期先出题,她回答出处。
  任瑶期也想要试一试这位颜小姐的深浅,也不推辞,略微想了想,说道:“后世所望,无失天常。农工既得,男女衣食。百姓宝富,官人执事……”
  任瑶期还没有说完,颜凝霜就打断道:“出自《穆天子传》。”她看了任瑶期一眼,弯了弯嘴角,“该你了‘海中有金台,出水百丈,结构巧丽,穷尽神工,横光岩渚,竦曜星汉。’这一句出自何处?”
  任瑶期答得也很快:“出自《幽冥录》。”
  颜凝霜有些惊讶,《幽冥录》是志怪小说,她没想到任瑶期也会看。
  接下来两人又你来我往各自出题,任瑶期为了探颜凝霜的底,分别选了史书,明经,游记,地理等等各类杂七杂八的书籍,出乎任瑶期意料的是,颜凝霜竟然都能说出来出处,虽然她考的都是一些常见的书籍,但是以颜凝霜的年纪能将这些都看过并且还能记住已经很不错了,难怪颜凝霜敢这么大的口气要与她比试。
  颜凝霜则是抱着要赢任瑶期的目的,她甚至考校了天文历法,医书药典,佛经道论等等书籍。可是另颜凝霜震惊的是,无论她说出来的句子出处有多偏,任瑶期竟然真的都能答得出来。她自己是因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将自己家中书房里的书都背了下来,能不能懂她倒是次要的,她不相信任瑶期也有与她同样的本领!可是两人面对面的站着,任瑶期明显没有办法投机取巧。
  她们二人你来我往,下面的人却是看得津津有味。除了那三位大人之外,在座都是女子,任瑶期和颜凝霜口中的书名有些她们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两人却是能出口成章,随便就能背出一段或者一句。
  任瑶期和颜凝霜两人之所以能答得出来对方的问题是因为无论是裴之砚的书房还是颜家的书房里面的藏书基本上囊括了市面上流通的大部分书籍。尤其是裴之砚的书房,很多人都是照着裴帝师的藏书来装点书房的。除非是一些难以见得的孤本珍本,轻易不肯示人的。
  眼见着就到了中午,两人还是没有分出胜负,谁也没有能把谁难住,王妃看了看天色与徐夫人商量:“能不能想出个法子快些分出胜负?”
  边儿上坐着的裴之砚听到她们的对话,悠悠然地开口道:“我倒是也个法子能让她们快写分出胜负。”
  王妃笑道:“裴先生有什么主意不妨说说看?”
  任瑶期和颜凝霜闻言也都看向裴之砚。
  裴之砚微微一笑,问任瑶期和颜凝霜:“两位小姐都熟读《秋阳杂说》?”
  就在刚才,颜凝霜说出了一句《秋阳杂说》中的句子让任瑶期猜,所以裴之砚才会有此一问。这本书《秋阳杂说》并不算什么巨著,只是前朝一位老秀才写的一些关于风俗地理、书画歌舞、花鸟鱼虫的随笔。
  任瑶期道:“说不上熟读,略略看过。”
  颜凝霜看了任瑶期一眼:“我也略略看过。”
  裴之砚点了点头,笑道:“那这样正好公平了,我问一个有关这本书的问题,谁答出来了谁胜如何?”
  裴之砚看向任瑶期,之前是颜凝霜出的题,颜大小姐是占了主动权的,所以严格的说起来还是任瑶期吃了亏的。其他两位大人和太后派来的嬷嬷听了都觉得没有什么意见。
  任瑶期闻言倒是并不在意,低头恭敬地道:“我没有意见。”
  虽然表面上的颜凝霜占了便宜,不过颜凝霜脸上并无喜色,她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原本以为自己博览群书,肯定能轻而易举地胜过任瑶期,却不想任瑶期这般厉害。现在裴之砚说要出题,虽然她相信裴之砚不至于帮助任瑶期来暗算她,不过对于没有必胜把握的事情,颜凝霜还是有些谨慎。
  现在太后派来的人只剩下她了,她不能输给任瑶期,否则没有办法向太后交差,她以后在颜家也抬不起头来。
  不过颜大小姐想要考虑,周围的人却不给她考虑的机会了,毕竟在这里坐了半日大家都有些饿了。那几位太后派来的嬷嬷生怕燕北王府和任瑶期反悔似得,忙着帮颜凝霜应下了。
  裴之砚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偏头稍微沉吟了片刻,然后问道:“卫秀才曾经到过一个被当地人叫做老虎坳的地方,老虎坳里的村民冬天吃的主食是什么?”
  颜凝霜闻言怔了怔,仔细想了一遍,然后道:“裴大人,《秋阳杂说》里面没有提到这个。”
  裴之砚和颜悦色地笑了笑:“颜小姐确定?任小姐呢?”
  任瑶期脸色有些古怪地站在那里,这种场景她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
  “任小姐?”裴之砚见任瑶期不说话,又唤了她一声。
  任瑶期轻咳一声道:“是番薯和菘菜。”
  裴之砚挑了挑眉,眼中的笑意晕散开来,点了点头,夸赞道:“不错。”
  颜凝霜脸色一变,分辨道:“《秋阳杂说》里并未提到老虎坳的村民冬天的主食。”
  裴之砚看向任瑶期笑言:“任小姐觉得呢?”
  任瑶期突然很想笑,不过她还是一本正经地回道:“关于“老虎坳”的那一篇杂记里确实是没有提到,不过同一本书里写邻县滋阳“余阳山”的那一篇里有说,卫秀才重阳节与友人登高遇上了一位樵夫,樵夫他家儿媳是老虎坳的,咳,提了一句关于吃食的话。”
  裴之砚又看向颜凝霜:“颜小姐?”
  颜凝霜咬了咬唇,脸色惨白,眼眶都红了。
  一旁的嬷嬷连忙道:“裴大人还是另外再问一个吧?两位小姐还没准备好呢。”
  裴之砚似笑非笑地看了那位嬷嬷一眼,低头喝茶,也不搭腔。
  下面有人嘲笑道:“是啊,最好问个颜小姐知道的任小姐不知道的,才算“两位小姐”都准备好了。”
  这下那位嬷嬷脸上也挂不住了,只是这是在燕北,即便她是太后的人,这些刁民也不会卖她的账。
  倒是任瑶期很大度地道:“裴大人再出一题就是。”不然她总有一种回家告状,叫来大人一起把颜凝霜欺负了的感觉,实在不太厚道。
  裴之砚见任瑶期这么说了,便道:“那就再问一题吧。”他看了看颜凝霜,笑问“两位都看过《志怪集》和《尹川县志》吧?”
  这两本书这也都是颜凝霜之前提问任瑶期的,反正从明面上看裴之砚还是很照顾颜凝霜的。
  任瑶期点了点头,颜凝霜也点头。
  裴之砚用舒缓的声音温和地道:“《志怪集》里提到有一种海妖鸟头蛇身带肉翼,昼伏夜出,吸食新鲜的脑髓为生。我问你们,假如海妖一族三百余众在广元二十二年夏天从民川县迁徙到余阳县,需要花多久时日?”
  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颜凝霜在心里估摸了一下从民川县道余阳县的路程,海妖虽然有肉翼,按书上的记载却是飞行不了太久就需要觅食,且行动迟缓,换算一下的话少说也要用月余时间。不过这个答案颜凝霜不敢随便说出来,她不由得看了任瑶期一眼。
  任瑶期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看不出来是知道答案了还是不知道答案。
  裴之砚见她颜凝霜犹豫,便悠悠然地补充道:“如果你们两人的回答是一样的,那就算先说出正确答案的那一位赢。”
  任瑶期正要说话,颜凝霜连忙抢先道:“大概要月余时间。”
  裴之砚不置可否,又看向任瑶期。
  任瑶期道:“它们到不了余阳了,《尹川县志》中有记载广元二十二年春末开始,达州,利州附近发生了大规模的瘟疫,民川县和余阳县都在重灾区,十室九空,难见活人。”
  裴之砚哈哈一笑,点了点头,道了一声“不错”。然后也不顾一旁的嬷嬷朝他使劲使眼色,径自站起身离席了。
  颜凝霜脸上的血色迅速地褪了下去,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输给了任瑶期。台下隐隐传来了笑声,颜凝霜觉得这些声音都在嘲笑她,她开始与任瑶期说的那些话现在就像是在打她自己的脸。
  任瑶期见颜凝霜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也没有与她说什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朝廷的十名闺秀皆已一一亮相,虽说燕北的闺秀们还有许多没有上场,但是大家都知道今年的千金宴重头戏已经过去了。
  任瑶期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力挫太后派来的十名闺秀,赢得十分漂亮,不仅仅给燕北王府赢得了脸面,就连燕北的其他闺秀们也与有荣焉。任瑶期此番大出风头,扬名燕北,虽然羡慕嫉妒她的大有人在,但是比起颜凝霜她们,燕北绝大部分人还是宁愿任瑶期赢。
  王妃今日心情很好,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就准备退场了。用完午膳稍作休息之后千金宴还要继续,不过任瑶期的任务已经算是圆满完成了。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王妃见了不由得笑着称赞道:“今日赢得实在是漂亮。”
  萧靖琳也在一旁道:“太后精挑细选来的那些人,我还以为多厉害呢。”
  任瑶期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想起来之前萧靖琳藏了人家姑娘一只碗,不由得问道:“你也会变戏法?”
  萧靖琳弯了弯嘴角:“什么戏法,不过是动作快罢了。”
  任瑶期好奇地问:“那你把人家的碗藏哪儿了?”人家小姑娘都气哭了。
  萧靖琳轻咳一声,凑过来小声道:“我挥袖子的时候手一松,碗掉在鞋面上,然后被我藏到裙子底下了。”
  任瑶期忍不住笑出了声,萧靖琳倒是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们原本是要与王妃一同回去揽月阁吃饭的,不想才回到揽月阁,云太妃的侍女就过来了,云太妃请任瑶期和萧靖琳去她的非雾阁用午膳。
  等云太妃的人离开之后,萧靖琳看了看任瑶期,皱眉道:“要不你留下,我自己过去吧,我就说你不舒服。”萧靖琳上回也看出来了,云太妃并不喜欢任瑶期,尤其是昨日还出了那回事,谁知道她祖母会不会拿任瑶期撒气?
  任瑶期也知道云太妃不喜欢她,所以也拿不准为何云太妃会请她过去用膳,不过云太妃毕竟是长辈,还是一位对她有意见的长辈,任瑶期不想太过违拗她,毕竟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冲突,也没有利益冲突,能和谐相处就和谐相处,不能和谐相处也不能敌对。
  任瑶期想了想,还是去问了王妃。
  王妃想了想,说道:“既然太妃让你们过去用膳,你们还是过去一趟吧。”
  见王妃也这么说,任瑶期便换了一身衣裳,和萧靖琳一起去了非雾阁。
  云太妃依旧是坐在次间的罗汉床上,脸上还是一派清冷,任瑶期和萧靖琳上前去给她请安的时候她点了点头,让她们坐下了。
  与上一次一样,气氛有些沉默。
  云太妃吩咐自己的侍女道:“可以摆饭了。”
  在等待摆饭的时间,云太妃喝了几口茶之后终于说话了:“你读过很多书?”
  任瑶期看了云太妃一眼,不知道她问这句有什么用意,只能稳妥地答道:“我父亲书房里的书看过一些。”
  云太妃点了点头:“记性不错。”
  任瑶期眨了眨眼,弄不明白云太妃这话是不是夸赞她的意思,只能笑了笑,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云太妃似是看出来了任瑶期在她面前的谨慎小心,也不想再问什么了。于是三人又开始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茶。
  好在饭食很快就摆好了,云太妃带着她们入座。用膳的只有她们三人,菜却是摆满了一个八仙桌。
  云太妃不爱说话,她身后的侍女笑着道:“郡主看看今日的菜色合不合心意?”
  萧靖琳点头道:“大多是我喜欢吃的。”
  侍女笑道:“这是太妃娘娘亲自吩咐下去做的呢。”
  萧靖琳有些惊讶,然后连忙道:“谢谢祖母。”
  云太妃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只是自己先动手夹了一个茄盒,示意萧靖琳和任瑶期可以动筷子了。
  那侍女应该是云太妃身边伺候惯了的,带着笑容的脸上很是可亲,又对任瑶期道:“任小姐喜欢什么菜,等会儿您与奴婢说说,奴婢好记下来。等下次您来太妃这里用膳的时候奴婢让厨下做些您喜欢的。”
  任瑶期闻言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了。
  侍女这话很明显是在与她表示亲近,她是云太妃的心腹侍女,那就是在替云太妃向她表示亲近之意。
  任瑶期看了默不做声的云太妃一眼,小心地回道:“我不挑食,郡主喜欢吃的我都喜欢的。”
  那侍女闻言甜甜一笑,上前来帮她盛了一碗汤。
  吃饭的过程中,云太妃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几句话,任瑶期和萧靖琳也不怎么说话,三个人沉默着用完了一顿饭。
  用完午膳之后,侍女们伺候她们净手漱口,然后又奉上了茶水。
  云太妃没说让她们离开,她们便跟着云太妃继续坐到次间里喝茶。
  等到茶水喝得差不多了,云太妃突然侍女道:“去把东西拿过来。”
  那侍女应声退下了,不多会儿就捧着一对红漆雕花的盒子出来了。
  “给她们一人一个。”云太妃淡声道。
  于是任瑶期手中就给塞入了一个六寸见方的红漆雕花嵌景泰蓝的盒子,入手还有些沉手。
  任瑶期看了萧靖琳一眼,带着询问之色,萧靖琳冲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侍女笑着道:“郡主和任小姐打开看看啊。”
  任瑶期和萧靖琳闻言便将手中的盒子打开了,任瑶期低头看了一眼就愣住了,盒子里是一些头面和首饰,任瑶期没有细看,不过光是摆在上面的那一只金步摇上镶嵌的宝石就成色极佳。
  “祖母这是?”萧靖琳挑了挑眉,问道。
  云太妃道:“我都用不着,你们拿去戴吧。”
  任瑶期这下真的要受宠若惊了,她几乎就要以为之前感觉到云太妃不待见她只是她的错觉了。
  云太妃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们不缺这些,不过总归是长辈的一番心意,你们收下吧。”
  萧靖琳看了看云太妃,又看了任瑶期一眼,然后笑着将盒子收下了:“谢谢祖母。”
  任瑶期也只有将云太妃给她的盒子也收下:“谢谢太妃。”
  云太妃点了点头,又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她摆了摆手道:“你们下去歇着吧,今日也累了。与王妃说一声,下午我就不过去了。”
  萧靖琳和任瑶期应了一声,然后起身退了出来。
  离开非雾阁好一段路之后,萧靖琳和任瑶期对视了一眼,然后沉默着回了揽月阁。
  两人带着太妃给的首饰盒子一同去了王妃那里。
  王妃打开她们的首饰盒子看了看,轻描淡写地道:“给你们就收着吧。”
  萧靖琳见屋里没有外人,说话很是直白:“娘,祖母不是不喜欢瑶期吗?今儿是怎么了?”
  云太妃给她首饰倒是说的过去,毕竟是她亲祖母,平日里虽然态度比较冷淡,但是逢年过节的也没少给她东西,对她还算不错。但是上一次见面,云太妃对任瑶期有意见是显而易见的,怎么态度变得这么快?
  王妃没有直接回答萧靖琳的话,她想了想,转头看向任瑶期:“瑶期觉得呢?”
  任瑶期看了看王妃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毕竟还不是萧家的人,王妃和云太妃才是婆子和姑侄。
  王妃笑了笑:“这里没有外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错了又没有人怪你。”
  任瑶期试探地问道:“是不是为了昨日的事情?”
  王妃笑着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所以安心收下吧。”
  任瑶期看了王妃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在多话了。
  萧靖琳正要开口问,辛嬷嬷进来了,似是有事情要向王妃禀报,任瑶期和萧靖琳见状只有先出去了。
  两人回到房里,萧靖琳才问任瑶期道:“你刚说祖母态度转变是为了昨日的事?”
  任瑶期点了点头,将首饰盒子交给丫鬟去收好,然后拉了萧靖琳去炕边坐下了:“昨日若不是云秋晨和云文放,而是别家的什么人,燕北王府会如何处置他们?”
  萧靖琳想了想:“能不能保住一条命还难说。”
  “那云秋晨和云文放为何会没事?”任瑶期挑眉问道。
  萧靖琳一点就明了:“自然是因为有我祖母护着的关系。”
  任瑶期见萧靖琳明白了,便也不再多言。
  云太妃保下了云秋晨和云文放,让她们毫发无损地回了云家,也没有追究云家的责任,这当中自然有燕北王府的妥协。
  云太妃心里明白,便也卖了王妃和萧靖西一个脸面。所以今日云太妃又是给她解围,又是叫她去吃饭,还送了一盒首饰过来,其实是因为对王妃和萧靖西理亏。
  尽管知道云太妃这么做不是因为对她改观了的缘故,任瑶期也并没有对云太妃的行为反感。
  云太妃身为燕北王的生母,王妃的婆婆,萧靖西的祖母,她并没有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至少她做了包庇娘家人的事情之后还懂得是自己理亏,知道想办法补救补偿。这世上有太多喜欢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辈分年纪为所欲为的人,相比较起来,云太妃就比较能让人谅解了。
  至于云太妃喜欢不喜欢她,任瑶期并不强求。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办法做到面面俱到让所有人都喜欢,能做到相互尊重就已经很好了。
  中午休息了之后,下午千金宴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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