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11章
  庄民国晚年的时候买了社保的,跟陈夏花两个人花了八万多块,五十来岁就关工资了,买社保的钱是大儿跟小二两个出的钱,第一年只有四五百块,后边每年这工资都在上升,领导关心老百姓的养老问题,对这一块力道加强很大。
  庄民国没领两年就领到上千的工资了,他们两个人一个人一千多点,手上还隔三茬五就有庄玉林兄弟两个发的零花钱,别说一块,十几块,就是几十块一斤的也敢买,跟村里的老头老婆子相比,享福着呢。
  早年少了十几块的事他都被忘光了,也是好一会才想起,上辈子这时候他正好给丈母娘提了水果去,被留下来做工呢,村里的事他也不知道,是明年果子林里结出的果子又小又涩,还不到收的时候就掉了一地,这一年的果子压根就没挣钱,头年请专家来,路费车资、吃喝,都是挨家摊的,他们分到手头的就更少了,那时候他才听村里人说起头年村长从城里请了个专家的事。
  庄民国看了几眼,见他们没有直接去果子林里,只埋头做工,他手脚麻利,过了农忙秋收后,村里的工分实行就是另一套了,分地划组,谁把分到的地的活计做完就可以走了。
  一天的活计,庄民国半天就干完了,他下午就不来了,村里跟他一样的不少,紧着把工家的地给做完,就能抽出空来忙活自己的事儿了,要是偷懒耍滑的,不勤快的,还是要在田地里泡上一天。
  陈夏花没去上工,她早上收拾家里,收拾菜地,要准备腌菜,下午还得去捡柴火堆着,腌白菜要下个月,这个月的干豆角要先做,要靠大太阳晒干呢,咸菜过后腌,做豆瓣酱、甜酒,等做完才开始腌白菜。
  中午吃完,陈夏花把唯一一盆蕃茄蛋汤推到庄民国面前,她面前摆着从酱缸里清出来的咸菜,放锅里炒了炒就作数。
  庄民国没推来推去,只是重新拿了只土碗来,给她碗里舀满了,放她手边:“吃吧,别光顾着我。”
  当然,庄民国也知道他这话说了也是白说,陈夏花这人,就是犟,什么好东西都习惯留给他,留给儿子,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哪怕后来买社保了,发工资了,她也舍不得,那张发工资的卡里头,到她走,还存下十几万呢。
  陈夏花有些怔,说得慢,“我干的都是轻巧活计,你干得活重,给你吃。”
  庄民国都知道她要说他们,对着他,就是干重活要补了,对着儿子,就是,“他们动了脑子呢,消耗大着,得补补。”
  读书的时候动了脑子要补,打工了,耗费了力气要补。
  她就没想过自己的身子也要补一补的。
  他们干的是重活,是费脑子的,她就全忘了,自己干的活也不轻松,也是要消耗体力的,长年累月的,家里最该补的是她自己。
  “那不成,咱们都吃,只要上了五十斤,那就是干的重活了,家里的几口腌菜的缸子多重的,你搬来搬去的,年轻的时候啊不觉得,老了浑身的老毛病就出来了。”
  他们老的时候,村里的老头老婆子有几个没病的?都是什么颈椎炎,腰间盘的。
  年轻不觉得,跟头牛似的干,老了就开始遭罪了。
  陈夏花笑盈盈的捧着汤喝了,心里甜滋滋的:“哪有这么夸张的,才五十斤。”他们担挑子的时候有时候都得七八十斤呢。
  “这可不是夸张呢。”她喝完,庄民国又给她盛,还非要看着她喝下去,“晚上也做个蛋汤,给玉林他们吃。”
  家里鸡蛋没两个了,陈夏花对自己苛刻,对庄民国和两个儿子却大方,一听就应下:“行,我在给拍个黄瓜。”
  吃完饭,在家里坐了坐,陈夏花就去菜地里了,他们早前种下的豆角早熟的品种现在已经到头了,菜叶子都黄了,晚熟的品种还在结,用来做干豆角的就是晚熟的品种,他们要把早熟的豆角藤给清了,把杆子给收了。
  庄民国抽杆,把藤子收了放院里晒,陈夏花就翻土,点些小白菜的种子。
  这会儿出门的还有村长跟请来的专家,计分会计等,往后山的果林去,正从他们菜地边过去。
  计分会计在前边带路,村长在后边断路,请来的专家走中间,铮亮的皮鞋踩在小路上沾了些灰,专家不时就要弯腰去拍,几步路走了好一会都没到。
  朱大军他婆娘弄出来的事,他急得很,跟专家说:“陈专家,你看啊,前边不远就到了。”
  陈勇军不耐烦的蹙了蹙眉头:“你们村的果林也太远了,又没有几棵树,急什么,我这可是一脚蹬,踩坏了你赔啊。”
  工人的标志就是穿皮鞋、戴手表、骑自行车、听收音机,男士皮鞋叫一脚蹬,女士穿丁字皮鞋,只要穿戴这几样,那就是人群里最亮的一个,他们村里也是出过工人的,但人陈专家跟大壮不一样,人家是专家呢,那派头就比大壮还足,大壮身上可没有手绢擦皮鞋的。
  朱大军不吭声了,这皮鞋一双七块六毛五,大壮回家就穿上一回呢,他可赔不起。
  从庄家的菜地过去,陈夏花还不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呢,庄民国给她说的:“果树生了虫害,说是请的专家来看。”
  “专家啊。”陈夏花一听这名儿,顿时升起一股肃然起敬的模样来,想都没想就说道:“那行了,请了专家来,那肯定就没问题了。”
  庄民国笑道:“你咋知道肯定就没问题了。”
  陈夏花理所当然的:“专家都来了,那还能差了的?”
  那可是专家啊,专家都不行谁行的。
  庄民国一顿,顿时想起了现在这时候,人们都信专家呢,专家说什么就是对的,只要冠了个专家的名头,那顿时身份就高大起来,人们羡慕当工人的,但工人跟专家比起来,那肯定是专家更厉害啊。
  “那也不一定。”庄民国相信肯定是有专家很厉害的,什么林业专家,医院的科室专家,人家肯定是有厉害的人才能得到这个名儿。
  但有更多的人,就是打着“专家”这个名到处的招摇撞骗呢,不知道坑了多少老百姓,在信息不发达的时候还能骗骗人,等以后信息发达了,被曝光多了,人们对对“专家”的信任就越来越少了。
  再过几十年,还有多少人信专家了?
  被村长请来的陈姓专家是下午走的,庄民国两个在家里把咸菜收了切了,又把豆角过水放圆箕里晒,小二在一边挎着自己的小篓子玩泥巴,隔壁去大嫂刘春枝家里借东西的妇人传出来的,“村长本来是去公社里头买打果树的药呢,还没到,先在路上碰上了陈专家,人陈专家可年轻着呢,现在还没说媳妇呢,是其他大队介绍的,说厉害着呢,请陈专家来看看,别说这生了虫害是小事,给看看还能让果树多挂果子呢,以后咱们分到的钱就多了。”
  庄民国抬头看了看天:“玉林要下学了,我去接他。”
  幼儿班的孩子,要从五生产队走回来,庄民国不放心。
  陈夏花装咸菜的坛子,头都没回:“行,你去。”
  庄民国去接大儿,还把小儿子给抱上一起的,他去的时候刚放学,庄民国还见到了大儿子口中的邱老师。
  邱老师是个年轻人,模样生得好,又是爱笑的样子,幼儿班的孩子出门了争先恐后给邱老师打招呼,生怕他忘了自己,庄玉林最厉害,他扒着人家邱老师的腿,仰着脸跟邱老师说,“邱老师,我以后也要当地理老师。”
  邱老师是当地理老师的,他也要当。
  庄玉林刚说完,其他的幼儿班孩子也不干了,纷纷叫嚷着自己也要当地理老师。
  邱老师是好不容易才把一群幼儿班的孩子给送出校门,见他们一个个的有人接了,才回去,学校的孩子都是红太阳大队下的孩子,来接的家长他们当老师的都认识。
  庄民国牵着庄玉林回家,庄玉林成功扒了老师的腿,正高兴呢,走路都蹦蹦跳跳的,今天邱老师给他们讲了故事,叫梦想。
  到他们四生产队了,正见村长送专家走,请来的那位陈专家可了不得,抬头挺胸的,眼睛就没平视过,恨不得长头顶上。
  “看看人家当专家的,可比刘三婶家大壮还威风呢。”小声的闲言碎语传进耳里。
  庄民国还没反应,庄玉林若有所思,当专家很威风吗?“爸,我以后也要当专家。”他背着自己的花布包,跟小螃蟹一样岔着腿,扭着腰,抬着头走路。
  “像这样。”
  第12章
  到家,陈夏花已经装好了咸菜,正在灶房里煮饭烧菜。
  庄玉林自觉,现在不用喊就知道放学回家先做作业,先把数学老师布置的数字大字写完,然后就开始念语文老师教的诗,“鹅鹅鹅...”
  小二就看着哥哥做作业,跟着念:“鹅鹅鹅...”
  幼儿班教得不复杂,都是简单的数数字,教他们念几首诗,唱几首歌,小朋友们乖得很,背着小手,奶声奶气的跟着老师念。
  庄玉林也不是每回都要庄民国辅导的,大部分的课业他都能自己做,然后履行一个当好哥哥的责任,叫弟弟玉春读书认字。
  可以说,庄玉春还没有读书,就已经会数数了。
  陈夏花记得给儿子做蛋花汤呢,晚上吃饭就把汤端到两个儿子面前,自己只捡着菜吃,有两个儿子在,陈夏花对自己没这么抠门,在吃喝上要大方不少,没两个儿子在,她就吃咸菜配饭配糊糊就行。
  是庄民国说的,“儿子们还小,正是定性子的时候,你这个当妈的要是吃得太差了,你要他们心里怎么看?咱们当爸妈的不是要让他们快乐长大吗,又不是给他们增添压力的。”
  陈夏花就把半碗咸菜端回去了。
  吃完饭,庄民国带他们在院子里走了走,隔壁大房又传来大嫂刘春枝骂骂咧咧的声音,这回骂得不是大妞姐妹俩,是在阴阳怪气儿的隐射老两口呢。
  他爹娘都是好性子,尤其是爹那腿摔了后,就更不爱讲话了,只会埋头做工,回家还编竹篓竹篮送去公社,换几个几毛钱的。
  庄民国沉着脸,但他一时还当真不好做什么,老两口是跟着大房住的,他要是冲过去跟刘春枝起了冲突,现在是没事,她总是找机会找场子的。
  他叫陈夏花把玉林兄弟两个带回屋里,给他们洗头洗澡,自己开了院子们抬腿往外走:“我去找村长说点事,一会就回来。”
  村长送陈专家上了车,把人送到了公社,才赶回来不久,庄民国就找了来。
  “村长,这位专家可说了怎么救果树的?”
  “说了。”专家不好伺候,但好歹伺候完了,得了专家开了口,“陈专家说了,咱们的果树啊用不着去公社里买药,就拿那草木灰埋在树下里,说什么让果树充分的吸收营养,还说咱们果树的地太干了,缺水,每天挑水去灌灌水,这果树生的病自然就好了。”
  “人家专家还说了,咱们的果树结不出大量的果子,就是土地太贫瘠,这果树啊就跟人一样,也是要吸收营养的嘛,年年都扎根在果林里,下边土里的营养早就被吸完了,得不到新的营养补充,那可不得枯死,结出的果子小么。”
  什么吸收什么营养补充,他们都听不懂,但就是听不懂才觉得高深,证明人家陈专家是有文化的。
  庄民国等他说完才开了口:“可是村长,这都快十月了,都下过几场雨了,咱们这地儿每年的降雨量可是平均的,就是夏天的时候没吃上水,到了其他季节也是不缺水的,不然也长不出新芽苗子,这怎么还缺水的?”
  庄民国也是听过一个词的,叫“营养过剩”。
  村长说话的时候觉得流畅得很,是这个道理,等庄民国一问,他就发现这其中的矛盾之处了,果林跟土地是一样的土,他们土地都是天热才挑水去,果林也顺道浇了水的,不缺水。
  庄民国没说这个专家是个假专家这话,现在这个时候人们信着呢,他只说:“村长不然再跑一趟公社,把咱们果林的虫害情况跟他们也反应反应,看是个什么意思,农业专家也分好多种的,有的能解决产量问题,有的专门抓虫害的。”
  村长问:“这也是你们小学教的?”
  这是庄民国在视频号上看到的。
  再过几十年,智能手机上什么都有,视频号上养猪的、炒菜的、卖水果的,什么没有,他一个老头子每天光享福了,做不动外头的田地,就只能看看视频号,听听人家的“养生经”,温水泡枸杞。
  “我家玉林会数五十了,还会做十以内的加减,会背诗,等他上小学了,还能学字母学拼音,读更优秀的文章,等他读完书,以后高中毕业了就能去参加县里头的厂招工了。”庄民国只说。
  天都黑了,“村长,我先回去了。”
  一早庄民国送了大儿去五生产队读书,没先去上工,回家跟陈夏花把几坛子咸菜搬回屋里存着才去,到了田里,跟他分一组的几个妇人家朝他瞪眼。
  有刘三婶,朱嫂子,还有计分会计的婆娘汪群。
  朱大军勤勤恳恳做事,他婆娘却是村里出了名的懒货,庄民国还没见过她下田的,也没理这几个妇人,干自己的事,汪群还不干了:“庄老二,我说你就是害人精,咱们村一年到头才分上十几块,结果你仗着自己小学毕业有文化,竟然去村长跟前说些乱七八糟的,请专家那花费已经跟拿石头扔水里一样了,你这嘴皮子上下一搭可好,还叫村长去公社买果药。”
  汪群插着腰:“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庄民国来之前,汪群已经跟刘三婶两个好生说了好一会儿了,她一开口,刘三婶两个就死死盯着他。
  夺人钱财,是要拼命的。
  “我早就说了,读书没用,咱们红太阳大队也就出了这么个没出息的。”刘三婶念叨,“村长也是,给他惯“迷魂药”了不成?”
  朱嫂子倒是点了他一句:“三婶,这话可不能乱讲的。”
  她们非要庄民国给个说法,庄民国只得放了铲子,抬眼看了汪群一眼:“汪嫂子,早前你都是在果林干活的,换句话说,咱们果林的果树都是交给你看管的,果树生了虫害,要是你早点上报,哪里用得着请专家买药的,这一趟的损失,说到底,都是嫂子你惹出来的。”
  “就是嫂子你不提,等回头果树治好了,我也要在咱们全村大会上问出来,让全村都商量,这出了事是不是该有些知情不报的人全权负责的。”
  庄民国说话慢腾腾的,还好声好气的跟汪群商量一样。
  刘三婶跟朱嫂子转头看向汪群:“你不是说果树的虫害小吗?”
  庄民国添一句:“要是小啊,村长请专家干嘛?”
  年底村里是要开全村大会的,先是村长他们村干部去大队开,开过了再生产队开,一是传达上级命令,二是通报去年生产队的社员表现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