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教室里闷热潮湿,各种蛾子飞虫循着灯光努力往窗缝里钻,安静的晚自习不时响起女生的惊叫声和书本扑打的声音。
  临近期末考试和暑假了,一拨学生正为即将到来的高三紧张着,而另一拨沉浸在假期将近的兴奋中。
  石宇杰就属于后一拨学生。
  替周围桌的人拍了五次蛾子后,他终于忍不住偷偷摸出手机,环顾四周并把书立拉长后迅速点开微信页面。
  -鹤!
  -你再不回来孩子真就饿死了!
  对方一直没回复。
  石宇杰把手机揣回兜里,皱起眉头。
  这个点儿巡查组老师应该不会在校园里逛悠了,何况这乌漆嘛黑的,他要真被逮到了应该也能跑掉。
  就怕是被认死理儿的保安大爷捉住,真要那样的话不叫级部主任出面不完事儿……
  “砰!”
  教室后门被人猛地推开,打断了石宇杰不安的猜想。
  “鹤儿……”他扭过头,刚开口声音就哑在了嗓子眼儿里,不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像铜铃。
  教室里也瞬间一阵骚动,“卧槽”此起彼伏。
  “安静上自习!”班长往后门这边瞥着,喊了一嗓子。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进门的这个男生没穿校服,耳朵上耳垂钉耳骨钉耳屏环,一样没落。
  男生抬手抄了一把自己的蓝灰色头发,在几乎全教室人震惊的目光中走了进来,手里还提溜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兜。
  他夸张地用两根手指捏着门把手,轻手轻脚地关上后门,然后迅速蹿回石宇杰旁边的座位上。
  “快吃,别给孩子饿死了。”贺中鹤呼哧带喘地把一兜外卖塞进石宇杰桌洞里,又从他桌上抽了张纸按到额头上。
  石宇杰没动,继续盯着贺中鹤,哑着声儿没说话。
  “眼珠子收一收吧,快掉出来了。”贺中鹤偏头看了看他,从书立里抽了个本子挡在两人中间,“平时眼那么小,乍一瞪大看着怪惊悚的。”
  “不是,”石宇杰“嘶”了一声,把本子拨开,“就一个晚饭空加一节自习的功夫,你去染了个头?”
  “连漂带染。”贺中鹤纠正他。
  “你……”石宇杰艰难地指着他,半天憋出来一句,“这个颜色太他妈浪了吧。”
  学生染发在辉坛一中算是极恶劣行径,之前有艺术班的女生染了不显眼的棕色,被级部主任开回家一个月,家长和学生写了双份检讨才算完。
  “就他妈这么浪。”贺中鹤笑着问前桌女生借了面小镜子,伸到脸前满意地扒拉着头发。
  前桌的郭瑶把镜子给他后一直没转过头去,她看着贺中鹤:“太靓了!”
  贺中鹤放下镜子朝她咧嘴笑了一下,后者一愣,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嘴。
  “哥哥啊我求你别浪了。”石宇杰拽了他一把,“等会儿老郑就来了,你想想自己棺材用翻盖的还是滑盖的吧。”
  “老郑这就进来,我数五个数。”贺中鹤说。
  “什么意思?”石宇杰有点懵。
  “刚才我故意穿过办公楼来的。”贺中鹤挑了下眉,忍着笑,“老郑办公室门开着,我站到门口晃悠了一下,他一口茶水直接喷到了对面老师桌上。”
  “操……”石宇杰的眼珠子瞪得更惊悚了。
  “五。”
  “四。”
  走廊里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以惊人的速度由小变大。
  “三二一。”贺中鹤迅速说。
  “贺中鹤!”后门又是“砰”的一声,听得班里所有人一惊。
  “出来。”老郑脸色难看极了,他一把揪住贺中鹤的胳膊,矮不丁儿的一个小老头,硬是把一米八多的贺中鹤拖了出去。
  同学们看着他的目光充满怜悯,纷纷在心里为他点了根蜡。
  走廊灯光昏聩,夏风扑在脸上,毫无凉意,吹得人心烦意乱。
  对面楼上油印室的门开着,发出“嗡嗡”的响声,几个老师正快马加鞭地把一摞摞纸抱进去又抱出来。
  暑假作业的诞生。
  贺中鹤的视线越过气得发抖的老郑,饶有兴致地看着蚂蚁搬家似的油印室老师。
  “你到底想干什么。”老郑站得离他有点远,大概是为了避免仰着头这种尴尬的训学生姿势,“你说说,你在实验班不学习,整天勾结外班那些不着四六的学生,现在又给我整这出,我要你在这个班干什么?我忍得已经够好了吧,你下课串班打架,上课看闲书玩手机,只要没惊动级部,我是不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告诉你,不想学习赶紧滚,我的班不需要老鼠屎。”
  贺中鹤倚在墙上,收回目光,看了老郑一眼,没吭声。
  “你给我站直了!”老郑咆哮。
  他不情不愿地把重心往前倾了倾,象征性调整了一下站姿。
  “你家情况特殊,我和任课老师们都照顾你,不想为难你,但你别觉得什么都是应该的,别给脸不要。”
  老郑今天是真被他的蓝毛惹着了,说话相当难听。
  贺中鹤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的,是不是自己没接住老师给他的脸,但他知道,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还能在实验班待着,绝对不是因为“你家情况特殊”。
  学校里那么多家里“情况特殊”的,也没见老郑都把他们塞进实验班啊,那样的话直接开个特殊家庭班得了。
  老郑是不敢为难他。
  贺中鹤打架逃|课没惊动级部是有原因的。不仅老郑和任课老师,还有级部的老师,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刚才的那间油印室、隔壁高三楼的另一间油印室、还有实验楼旁建设中的小图书馆,都是贺中鹤他妈妈捐的。
  所以他才有在学校作天作地还不怵老师的硬气。
  “老师,”贺中鹤听他训了这一半天,终于开口了,“我家情况不特殊。”
  的确是没什么特殊的,不就没有父亲么,他从小就不觉得没爸是件多奇怪的事。
  在他的认知里,“爸爸”就是老妈每年吃年夜饭时在桌旁摆着的一张黑白照片,而“丧父”只是每次班里填家庭信息表时他只写一栏就可以。
  自己不当回事儿的情况,却外人一遍遍提起,来强行给你贴上“父爱缺失”、“很可怜”、“娘俩不容易”的标签。
  老郑噎了一下,瞪着他没说话。
  “前几天我妈给您打过招呼了吧,我白发太多需要染一下,您当时也准了。”贺中鹤又靠回了墙上。
  老郑最终还是没能避免仰头的姿势,他上前一步,死盯着贺中鹤:“我准了,我准的是让你染这种妖魔鬼怪的头发吗?!黑的盖不住白头发还是怎么着?!”
  “可您当时没这么说。”贺中鹤低头无辜地跟老郑对视,“我就挑了个好看的颜色,周围同学看着也赏心悦目,学起习来心情自然更好。”
  四目交接间,他没感受到什么滋儿出火花大战一触即发,只觉得老郑气得鼻头锃亮发红,就要厥过去了。
  贺中鹤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犹豫自己该不该扶他一把,给人小老头儿气成这样,怪不落忍的。
  这场谈话很快就在老郑单方面的怒视下结束了。
  他最后撂的一句话是“就要高三了,你等着看这次我怎么治治你。”
  贺中鹤的蓝毛很快给这帮子学生紧张无趣的生活增添了一点色彩。最近一星期,几乎每天都有人来看看碰碰他的头发,郭瑶一下课就扭头看他,并表示对毕业后染同款发色的无限憧憬。
  学校表白墙也出现了几次偷拍,配文都是“表白这个蓝发小哥哥啊啊啊啊好酷!”、“这位靓仔,辉坛一中有你了不起!”……
  贺中鹤把手机架在书立后头,看着表白墙上的投稿乐得直捶石宇杰胳膊。
  “牛还是你牛啊鹤儿。”石宇杰拆开一包威化饼分了一圈,嘴里吹着口哨,“拉风。”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这么染,本来寻思染个黑的遮遮白头发得了,结果那tony老师一直摁着我说帅哥就是要染拽一些的颜色,不能浪费这张脸。”贺中鹤从他零食兜里拿了一管软糖。
  “我摸摸。”石宇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啊,好厚!”
  “滚蛋,抹我一脸威化饼渣子。”贺中鹤笑着把他的手拍开。
  染发风波没多久就过去了,亮丽的一点蓝色很快成了学生们平淡生活的普通部分。
  但老郑那边暗流涌动,他那句“治治你”还没兑现。
  贺中鹤丝毫不慌,这种五十多的古板老头儿,想出来的招无非就是开回家、检讨、家长谈话。
  但他没想到的是,老郑另辟蹊径,把他从后排的“不学无术堆”里调到了第一排的“学霸好学生堆”。
  倒是有“好学生帮扶坏学生”那意思了,果然复古就是流行。
  在学校,可以有老师管着,可以有直通级部办公室的监控盯着,但他不能离开后排的作妖小窝。
  零食、课外书、手机、还有唠嗑斗嘴的同桌,这些在第一排想都不要想。
  只有叽里呱啦念经一样的背书声常伴于耳,只有神神叨叨沉默寡言的学霸们将你包围。
  这次老郑是动真格要镇住贺中鹤了,牺牲了这么一个宝贵的学霸位把他塞进来。
  好啊,老郑对线对出经验来了,段位高了,知道该从环境上抹杀掉贺中鹤躁动作妖的心思了。
  “鹤儿,你想我了就下课来找我。”石宇杰帮着贺中鹤收拾东西,同样悲痛万分。
  “嗯。”贺中鹤把桌上的东西胡乱划拉进书包里,搂了搂他,“走了,铁窗泪去了。”
  “我会变成一尊望夫石,等你回来的那天……”
  “闭嘴,你谁啊你就望夫。”贺中鹤在周围人的笑声中捶了他一下。
  “好伤心好悲凉,身体才刚离开我,心就已经在新同桌那儿了。”石宇杰委屈地撇撇嘴,戏加满了。
  “行了,我的心永远在后排。”贺中鹤一边用湿巾擦着桌面,一边抬手比了个心,往石宇杰那边一扔,“我新同桌谁啊?”
  “待我观察一番。”石宇杰从桌上摸了眼镜戴上。
  “我操。”
  “怎么了就,操啥。”贺中鹤擦着桌子,没抬头,“谁啊?”
  “我操。”石宇杰又重复了一遍。
  他猛地抓住贺中鹤的肩,鼻子都要戳在他脸上了:
  “雁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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