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唐枕:“那一艘船只算一千好了,三艘船就是三千。后头还有十几艘船,他们这一次,少说带了七八千人。应该还有一些人留在了青州。毕竟他们在青州的新巢还得有人守着。”
  婉婉察觉到唐枕情绪不对,不由放下千里镜,侧身担忧地看着他。
  唐枕目光却只盯着远处那些船只。
  “这么好的船,这么多兵力和武器,却宁愿烧了粮仓逃走,也不肯留下来试一试。这些士族,其实跟石啸都是一路货色。那么任用这些人的朝廷,又能好到哪里去?”
  “婉婉,我这次……是彻底下定决心了。”他低头看着她,“婉婉,你会看着我的,对么?”
  婉婉握紧了他的手,重重点头。
  第66章 修细节  怎么回事
  赵家的楼船率先停靠在了码头前, 还未放下舷梯,他们就发现安州码头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赵伯秀站在窗口往外看了一阵, 对赵太守道:“码头扩建了,还增设了不少警戒的人手。他们身上的铠甲还是石啸的那些。”
  石啸是马贼出身,粗人一个,压根不讲究礼,他手下兵卒的铠甲都是东平西凑,打到什么就套上什么,只有头顶和胳膊上一条红布做区分。
  赵之近闻言便笑了, “看来唐家是没钱了。”
  要不然哪家士族会放任手下穿成这副样子?
  赵伯秀:“既然如此,不如多送唐家一些财帛之物,以此聊表谢意。”
  父子二人说起来话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主人翁态度,正闲话间,管事忽然满头是汗地来通报, 说舷梯已经放下, 但是码头的人不让他们进城。
  赵之近不悦道:“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不知道是本太守回来了吗?那杆赵字大旗他们看不见吗?”
  那管事颤巍巍道:“他们说口说无凭, 要亲眼见到大人您才肯信。”见赵之近不耐地皱起眉头,管事忙补了一句, “他们还说要是您再不露面, 他们就要将咱们的船当做匪船烧了。”
  “岂有此理!”赵之近瞪圆了眼睛, “匪盗能用得起这样豪奢的大船?你去传话,让唐枕过来见我。”
  赵伯秀却阻止道:“父亲, 石啸毕竟是唐枕杀的, 如今他手里还有三万兵力, 咱们不能跟他硬碰硬啊!”
  赵之近道:“唐枕不过一个小辈,就算他杀了石啸,是安州的大功臣, 也不能不敬师长。莫非他也要反?”
  此话一出,父子二人皆是一静,其实在来之前,他们就与已经联合其他几位士族的家主谈论过这个可能,毕竟这年头,连阿猫阿狗都敢反,唐枕这样一个一战打响名气的青年才俊为什么不敢?
  不过最后,没有人认为唐枕会反。其一,唐家豢养的私兵并不算多,而唐枕刚刚收编的兵马并不算忠心,他想要起兵造反,也得有那个本钱,而如今安州人少钱少粮更少,光靠唐枕自己,是养不起那么多人的;其二,大凡造反的,不管心里怎么想,都要扯一层遮羞布来个师出有名,一如“蒙受朝廷冤屈”的德广王,一如被逼迫到无路可退的“良民”石啸……他们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军心为了名声?手底下若是人心不齐,自己内部就先乱起来了还怎么打仗?
  其三,他们此行集五家之力,带了近万人马,唐枕真要动手,吃亏的是谁还不定呢?
  赵伯秀道:“不过传言里,这唐枕确实有些神异的地方。父亲,咱们还是要谨慎行事。”
  赵之近想了又想,忍耐下了这股脾气,首先起身离开了船舱,他上到甲板上,一张颇有威严的面孔暴露在码头上众人的目光中。
  “原来真是赵太守啊!”
  赵之近踩着舷梯下船,却没见到唐守仁,更没见到唐枕,码头上相迎的只有一群形容粗鄙的管事下仆,赵太守正要发问,忽然听见人群中响起了一阵大声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赵太守啊!真是人模狗样。”
  “烧了粮仓弃城而逃,呸,真是小人!”
  “这种人迟早要遭报应!”
  赵之近:……
  赵伯秀也沉了面色,“谁!是谁在胡说八道!”
  前来迎接的管事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他微微佝偻着身子,疑惑地往周围看了又看,“大人,没有人说话啊!”
  赵之近和赵伯秀环顾一圈,确实没见到哪个贼眉鼠眼的在大放厥词,两人于是暂时咽下了这口气,带着几十名护卫跟在管事身后往前走。
  谁料刚刚走了几步,又有声音响了起来。
  “这赵家没一个好人,安州不欢迎他们!”
  “赵家人滚出安州!”
  “是谁在说话!”这回连赵之近也忍不住了,朝着四周吼了一声。
  四下里顿时一静,老管事疑惑道:“大人,哪里有人说话?”
  赵伯秀冷笑道:“明明有人在骂赵家不是东西,还要我们滚出安州,我们都听到了还想抵赖?这种当众折辱士族的贱民,按律应当流放千里!”
  赵之近:“莫非你们以为我们父子的耳朵也跟这老头子一般不灵光?”
  码头上顿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赵氏父子的身上,仿佛在看两个疯子。
  跟随在二人身后的心腹侍卫提醒一句,“大人,公子,方才没有任何人说话。”
  赵氏父子齐声道:“不可能!”
  侍卫的表情一言难尽,只得转头问身后,“你们都听见没有?”
  眼看几十名护卫一同否认,赵氏父子也不由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那老管事,还有这码头上的,都是唐枕的人,他们父子自然不信,可是带出来的这些侍卫,都是府中培养了数年的心腹,不可能同时被外人收买,更不可能一起说谎骗他们?
  难道真是听错了?
  赵氏父子恍恍惚惚往前走,一路还要忍受那些闲言碎语的折磨,偏偏看不见说话的人在哪儿,而除了他们父子竟无一人听见,别提多折磨人了!
  从码头太守府的这一路,明明还有轿子抬着,二人却度日如年如坐针毡。
  在赵氏父子进城时,唐枕正在给婉婉普及武学知识。
  “有一门武功叫做传音入密,需要非常高深的修为才能做到。”
  婉婉可以说是最合格的学生,每当唐枕讲到一个知识点,她就会发出惊喜的喟叹,然后一边大声赞扬夫君厉害一边快速将这些记录到了纸上,这将是她写话本的素材。
  唐枕被她这崇拜的小眼神看得飘飘然,就听婉婉问:“那夫君用过这门功夫吗?”
  唐枕笑得意味深长,“你觉得呢?”
  他的调子实在拖得太长了,一边说一边还在课堂上慢悠悠来回走动,坐在课桌前的婉婉于是好奇地伸长了脖子,脑袋跟着唐枕来来回回左右转动,连身子也伸直了,甚至差一点就站了起来。
  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婉婉忽然发现自己被唐枕给戏弄了。他面上戏谑的神情哪里是在教导学问的样子,分明是在拿她取乐。
  婉婉不觉鼓起了脸。
  在唐枕又一次绕过她身边时,她忽然站起身并拢手指作势要点他笑穴,“你究竟说不说!”
  婉婉自觉自己还是很和气的,即使是在威胁,那语气也是软绵绵的,然而唐枕却很是夸张地往后退了几步,无辜道:“说就说咯,你这么凶干嘛?我是真心想要将我知道的全都交给你的,婉婉,你这样对我,我也是会伤心的。”
  婉婉:……
  她心想,来了,又来了,打从唐枕下定决定要造反之后,他就变了,以前还算有个大哥哥的样子,如今竟连脸皮也不要了,戏弄过她以后又光明正大地装委屈扮无辜,两人的年纪仿佛颠倒了。
  她抿直了唇,一动不动等着他。
  果然,唐枕的第二招很快就来了。
  他忽然端正了表情,英俊的眉眼间却透着黯然,“婉婉,我知道你如今已经厌烦了我,毕竟我不再是从前那个单纯天真的少年了。为了权势地位,为了推翻这可恶的世道,我不得不走上一条充满鲜血与阴谋的道路,这条路甚至没有回头路,不知多少人被权力和阴谋腐蚀,变成野心勃勃的陌生人,我很害怕,我不想变成那样,所以我才会想要跟你玩,我现在是一艘风雨之中漂泊不定的船,只有你才能当我的锚,如果失去了你,我将再也找不到回归的方向,我将被风雨越推越远,我怕有一天当你看见我的时候,已经认不出我了。”
  婉婉仍是面无表情,毕竟,这段曾经让她动容到抱着唐枕大哭的话语,她已经听了不下十次,甚至当唐枕说出上一句时,她已经能熟练地在心里背出下一句了,她想,这一招已经没有用了,唐枕很快就会开始下一招了。
  果然,看见婉婉无动于衷的唐枕,立刻换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他直接蹲下身牵住婉婉的衣角,仿佛自己是个十岁的孩子,仰头用央求的目光看着她,“婉婉,我求你了,唐枕求你了,你就原谅我这回吧!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戏弄你了好不好?”
  “好不好嘛?嗯?”
  唐枕其实是生得很好看的,尤其是在婉婉眼里,他越长越好看,被他蹲下来这样撒娇,明明并没有说什么情话,可是婉婉一张脸都红得快要烧起来,她只好将他拉起来,“好啦,你不用这样,我不就是威胁了你一下吗?”
  婉婉很无奈地表示他们两清了。
  正在这时,朱二进来禀报,说赵太守一行人已经进了府中大堂。
  唐枕面上的笑一下没了,婉婉看了他一眼,道:“宴客的席面准备好了?”
  “这?”朱二看了唐枕一眼,婉婉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唐枕。
  唐枕:“不用准备宴席,他们还不配让我招待。”
  他这样说着,然而走到大堂时,却换上了一张亲切的笑脸,对着赵氏父子好一番嘘寒问暖。
  耳朵被折磨了一路的赵氏父子:……
  这唐枕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真不是故意的?
  父子俩看了眼空空如也莫说歌舞连被茶水都没有的大堂,神情恍惚。
  第67章 一对
  明明连杯茶水也不肯奉上, 却是一副说亲道热的模样,赵氏父子一时竟不知唐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唐枕顺着赵氏父子的目光看向空空荡荡的桌子, 很是做作地叹了口气,“世伯勿怪,实在是府库空虚,已经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二位了。”
  赵氏父子进入太守府后,那些时刻在他们耳边嗡嗡嗡的声音立即停了。要不然现下还真是没有精力来应付唐枕。
  一听唐枕这样说,父子二人心中顿时明镜一般,一眼照出了唐枕心中所想。
  赵之近心道:唐枕再厉害, 终究只是个年轻人,以为他们看不出来吗?
  心里这样想,面上却还是一副长辈的慈和态度,“贤侄且放宽心,我们这次前来, 就是来解安州燃眉之急的。”
  赵伯秀道:“不错, 我们赵家, 连同另外三家的船舱里都带了不少绢帛米粮,少说也够安州吃上两月的。”
  唐枕顿时大喜, “当真?”
  赵氏父子自然是点头, 就听唐枕道:“那好, 我立刻差人去将船上米粮运过来,赵世伯, 你与另外三家对安州的牺牲与奉献, 安州上上下下绝不会忘, 今后安州若是再缺钱缺粮,还望世伯能继续号召其他世家带着钱粮来援助。”
  唐枕这话似乎很得体,可是听在赵氏父子耳朵里, 却很是怪异。
  没等他们说话,唐枕便开口了,毫不客气,“卸下米粮绢帛后,还请世伯带着其他人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安州如今捉襟见肘实在无力招待诸位。”
  赵之近带着钱粮而来,就是因为心中理亏,才谋算着送些好处给唐枕,好让自己继续回到安州做太守甚至刺史,至于唐枕……他杀石啸、夺回安州有功,掌个安州兵权并不过分,完全可以与他共治安州府。
  可是赵之近没想到,唐枕竟然这么贪!他竟想拿走钱粮却将他们赶出安州?
  因为带了尽一万兵马,赵之近心有底气,所以此时说话还算和气,“贤侄这样,莫非是想效法王佑之流,也图谋造反?”
  唐枕并不顺着他话锋,而是自顾自道:“这么说,世伯不肯照我的意思办?”
  眼前的唐枕锋芒毕露,跟以前那个言行散漫的纨绔大不相同了,听出他语带威胁,赵之近面色僵硬,“唐枕,本官在外边还有兵马,你若是敢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