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刑部尚书雷书航铁面无私,这案子若是交到他手里,恐怕不仅能查清现在下毒的人是谁,连当年四皇子被陷害、季修睿中毒之事都能查得清清楚楚。
  而且雷舒航为人固执,一旦坐实了太子的罪名,就算皇帝想压都没法压。
  大理寺卿得到太子暗示,起身想要揽下这门官司:“大理寺……”
  四皇子看也不看他,跪在地上直直望着皇帝,朗声道:“父皇,儿臣不认太子殿下推荐的人选。”
  皇后恼他不识相:“太子这是为你好。”
  “儿臣怀疑这次是太子下毒。”四皇子高声打断她。
  皇后惊恐地瞪大眼睛,厉喝道:“你别胡说!”
  四皇子全然不惧地与她对视:“太子三年前能毒杀七弟,如今为什么不能杀我?我已经找到证据能证明我的清白,能证明当初是他杀了翡翠陷害我!”
  满座震惊。
  文武百官看看他,又看看太子,最后望向季修睿,全都瞠目。
  皇帝想让四皇子别说话,可一想到这孩子无辜被关三年,对上这孩子坚韧的眼眸,他骤然心虚了。
  季修睿低低咳了两声,迷茫地问:“四哥说是太子害我?”
  “没错,七弟,这得多谢你帮我去联系于广义。他从翡翠的尸体口中取出了能证明太子身份的物件,从而能证明我的清白。至于你中毒之事,则是因为毒药原是翡翠的。太子杀害翡翠之后,从她那拿到了毒药。”四皇子说着一顿,疑惑地问皇帝,“父皇,这些您还没有告诉七弟吗?”
  季修睿与四皇子同时望向皇帝,殿中的大臣们也纷纷望向皇帝。
  皇帝想起自己的小心思,沉着脸说:“此事尚未查清,朕怎能乱说?老四,你先去处理伤口吧。”
  四皇子推开想要扶他起身的小太监:“儿臣这伤不要紧,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若是不能将真凶绳之以法,再有人害儿臣怎么办?
  皇帝咬牙不语。
  季修睿出列问:“太子殿下,四哥所说……”
  “假的!”太子在季修睿说完前就果断否认,他素来温润的面容变得阴沉,与季修睿相似的凤眼中闪着怒火,他沉声道,“本宫绝没有做过任何残害手足之事。四哥,本宫理解你想走出莲华宫的心情,但也不能这般污蔑本宫,挑拨本宫与七弟!”
  “我所言句句属实!”四皇子不跪他,梗着脖子站起身,毫不畏惧地对上太子的视线。
  这一刻兄弟两人撕破脸,还有个随时可能下场加入其中的季修睿,皇帝一心想为他们营造兄友弟恭的假象被撕破,露出里面恶臭的浓疮。
  太子冷声问:“那证据呢?”
  “我已交给父皇。”四皇子说。
  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到皇帝身上。
  这就是在逼皇帝选择了。
  是选太子,还是选四皇子与季修睿。
  虽然数量上后者多一个,但这两人一个快死了,另一个心志不坚,都比不上城府深且身体强健的太子。
  皇帝沉沉地盯着他们,没有开口。
  无人敢催促,在场所有人都提着心紧张地等待着答案。
  直到始终没出声的刑部尚书雷书航站出来说:“陛下,臣今晚进宫路上被人拦轿申冤,此人就是为四皇子喊冤。”
  殿中响起朝臣惊呼与小声议论。
  皇帝诧异而恼怒:“你怎么不早说!”
  “此事事关皇家尊严,臣本想等宫宴结束后再求见陛下,但没想到四皇子突遭变故……”雷书航顿了顿,补充道,“伸冤人便是刚刚四皇子提到的于广义。”
  皇帝震惊地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去看宗含所在的方向。
  宗含不在,他剜了个空。
  皇帝收回眼神,留守的锦衣卫立刻不着痕迹地溜出去,跟宗含通报此事。
  殿中的气氛愈发凝固。
  季修睿见皇帝这般,猜到他还想保太子,问四皇子:“四哥找到的是什么证据?”
  “太子的玉坠。翡翠死前当做证物藏在口中,这次于广义开棺验尸才发现此事。三年前,太子口口声声说没帮我和翡翠传话,那为什么你的玉坠会在翡翠口中?别说是你不小心弄丢了被她捡到。若只是捡到,她不会藏在口中!”四皇子看向太子的眼神恨不得活剐了他。
  皇后出言维护:“只是传个话又没什么,当时太子只是不想沾上这事。你自己行为不检,误杀宫女,你也认了。现在说自己冤枉,你心亏不亏?”
  “我没杀人,我问心无愧。倒是太子殿下一箭双雕,将我与七弟都害了,好手段啊。”四皇子恨得咬牙切齿。
  太子坦然自若地对上他的眼眸:“本宫也问心无愧。”
  “我倒是有一法子能够证明太子与我中毒到底有无联系。”季修睿瞥了眼太子的手。
  太子手上之前出现的紫色痕迹已经用特殊药水恢复正常,如今看不出什么。但只要他体内的毒素没有清理干净,一旦接触到之前的药水就会再次出现紫色。
  太子察觉到他的目光,神色微凛。
  季修睿在皇帝拒绝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法子说了出来,“我所中之毒非常顽固,一旦接触就无法根除。周太医为我医治多年,研制出一款药水,与我体内相同的毒接触后,会呈现紫色。太子殿下若与我中毒无关,可敢一试?”
  换了之前,太子会认为季修睿诈他,或许会答应下来。可上次已经在皇帝的书房试过这一次,他的手如果真的变紫,再想解释就难了。
  可要是不答应,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心虚。
  思索片刻,太子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说:“药物千变万化,将人肤色变紫也不是难事,你说本宫接触过便本宫便一定接触过吗?”
  “周太医将这方子与太医院的多位同仁都分享过,太医们皆可作证。”季修睿说。
  正好有太医被宣来为四皇子医治,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他垂首道:“确有此事。”
  殿中暗流汹涌,太子这般推诿,让人心生疑窦。
  皇帝迟迟没出声,叫人心生不安。
  四皇子被囚三年,在外的朝臣们或许先前不知道他的境遇如何,可今日除夕之宴上见到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模样,就知四皇子这三年过得也极为凄惨。
  回想三年前那位意气风发的四殿下,众人不免唏嘘。
  至于季修睿就更别提了,三年前的宣王殿下是何等的不可一世,无人能出其右。
  可他突然被害,毒发时的痛苦众人有目共睹。
  朝中不少人都为此感到惋惜。
  见皇帝迟迟不出声,有聪慧的朝臣猜到他的心思。
  可太子若真是幕后凶手,现在能用这么恶毒的毒-药残害兄弟,将来也能将这样的手段放在朝臣身上。
  想到这儿,朝臣无不心寒,纷纷打了个寒颤。
  大臣们垂手站在殿中,偷偷交换眼神,谁也不敢做出头鸟。
  皇帝若坚持将来让太子登基,此刻谁出声,谁第一个被清算。
  而有心想进言的唐元海和唐泽旭等人,则因为要避嫌,只能先忍着。
  在一片寂静中,一个苍老的声音格外响亮:“事关三位皇子,请陛下详查此事。”
  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是乔太傅。
  皇帝意外。
  乔太傅道:“陛下此事若不详查,三位殿下都有心结。不如查清楚了,清者自清。”
  这自然是最好的方法,可与皇帝的心思背道而驰。
  “陛下,殿下发病时的痛苦我亲眼所见,他被折磨了整整三年,请您一定要为他做主。”唐晓慕想起这三年日日夜夜遭受的痛苦,眼眶发红。
  唐元海与唐泽旭接连附和:“请陛下详查此事。”
  朝臣们陆续站出来,“请陛下详查”的声音接连在殿中响起。
  太子脸色发白。
  皇帝失望地看向他,沉声问:“你还要用药水再验一次吗?”
  太子的心一沉,知道眼下皇帝若强行保他,反而会坐实他的罪名,只能咬牙道:“清者自清,儿臣手上的确用药水能验出来紫色,这或许是谁趁儿臣不注意,将毒-药涂在了儿臣惯用的物品之上。这是有人陷害儿臣,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四皇子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似是不屑,又像是嘲讽。
  皇帝长叹一口气,沉声道:“那就查吧。”
  他原本想让宗含去查,锦衣卫手上颠倒黑白的案子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可转念想到宗含明明跟他说于广义已经死了,今日于广义却还能拦轿申冤。在这件事查明前,皇帝不放心再用宗含。
  他环视在场诸人,这事也不能交给太子举荐的大理寺卿,思来想去,反倒是一项公允的雷书航最为合适。
  就是不知道于广义拿什么证据去申冤。
  而且本该死了的于广义没死,那本该毁掉的翡翠尸骨被毁掉了吗?
  皇帝想得入神,一时没收回眼神。
  雷书航察觉到他目光,以为皇帝想询问于广义之事,如实道:“回禀陛下,于广义给微臣看了翡翠中毒的指骨,可请太医来检验其是否与宣王殿下所中之毒相同。另外于广义告知微臣,他原先入住的客栈遭贼人偷窃,他出门小解,回来时发现贼人反倒死了。他推测是陷害四皇子之人想杀他,于是便连夜跑了。”
  皇后恼恨道:“就算翡翠手上的毒与宣王体内的毒相同,那关太子什么事?翡翠还是谢贵妃的贴身宫女,谢贵妃是宣王生母,难道她会害自己儿子?”
  雷书航办案经验丰富,也遇上过难缠的家属,没有被皇后的节奏带着走,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翡翠的尸骨曾遭到不明人士的抢夺,所幸被毁掉的尸骨是于广义提前准备的赝品。真正的尸骨被妥善收藏起来,微臣来的路上已派人去检验,想必今晚就能出结果。”
  皇帝脸色大变。
  锦衣卫这群废物!
  竟然一件差事都没有办好!
  倒是太子意外地看了一眼皇帝,吃不准这是皇帝帮他毁尸灭迹,还是季修睿和四皇子自导自演。
  四皇子虽然早就被季修睿告知此事,但此刻听雷书航又说了一遍,仍就心寒不已。
  他不能把这份火气撒到皇帝头上,只能指着太子怒斥:“好你个季云初,你竟敢毁尸灭迹!你这是不打自招!”
  太子怒喝:“我没有,你休要信口雌黄!”
  他在皇帝面前找的借口虽不是无懈可击,但勉强也能用。若真的派人去毁尸灭迹,他就坐实了自己的罪名,他也不会做这种事。
  四皇子反驳:“此事除了我与于广义,就只有你和父皇知情。不是你,难道是父皇?”
  四皇子不敢当面内涵皇帝,但这样全然的信任,反倒让皇帝觉得更加对不起他。
  太子深知不能让皇帝对四皇子产生愧疚之情:“谁知道是不是你和于广义自导自演。不然怎么就那么巧呢?有人要杀于广义,于广义没死。有人要毁翡翠的尸骨,翡翠的尸骨也没被破坏。不是你们自导自演哪会这么巧?”
  顿了顿,他想起宗含,补充道,“又或者你说谎。此事除了你与于广义之外,还有别人知晓。本宫记得你说于广义是七弟为你找来的,七弟府中人才辈出,连兵部都不知道北固城还在,七弟的侍卫却能探查到这一消息。若是你们联手想伪造证据,也轻而易举。”
  自打季修睿病重,皇帝好不容易放下他私自去北固城之事,太子这番话又戳动了皇帝心里的那根刺,叫他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