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惊无险
  地里的活儿忙完了,荆家沟也就逐步进入了休眠期,在乡下叫做猫冬。千字文里说的秋收冬藏,不仅是说时令,也是说人。到了这时,人们忙活一年了,也该歇歇了。荆家沟有都是烧柴,把火炕烧得热热的,坐上去烫屁股。说是猫冬,其实并不就是干呆着,只是不再去大田里干活,而是猫在屋子里,手还是不闲着,还是要干活儿的。但也不算啥活儿了,轻松多了,修理修理农具,编编筐织织篓,推推碾子拉拉磨,接着就要准备过年的嚼货了!乡下人家,也没啥好嚼货儿,也就是蒸蒸年糕,做做豆腐之类。
  荆继兴家本来就穷得没啥了,这回荆继兴一过世,剩下铁蛋妈和铁蛋,那日子过得能是个啥样儿,就可想而知了。铁蛋本就是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原来父母双全,爹妈疼爱,铁蛋整天是乐乐和和儿的,爹一没了,难免就有些个思念,跟着妈去给爹上坟,看着妈在爹的坟头上哭得死去活来,也跟着哭得死去活来。有时在家憋闷,就自个儿偷偷地跑到爹的坟头上去,坐在爹的坟头边儿上一坐就是半天。
  荆家沟原本就是荆氏一族一大家子,天长日久,原先选的坟场就有点儿小了。后来就分了支儿,每支儿另立祖坟。荆继兴家这一支儿,每一辈儿,人丁都不是很旺,但也还是另立了祖坟,离荆家沟也有五里来地,在东山的里边。铁蛋妈害怕就铁蛋一个小孩子到山里去出事儿,就看着他,但自个儿都有些个神情恍惚,哪还看得住一个半大小子。
  这一天,天气晴好。荆继兴头七过后四五天的样子,铁蛋又一个人偷偷地跑到荆继兴的坟头上去看他爹。到了荆继兴的坟头儿上,铁蛋也不哭,只是愣愣地靠着一棵松树坐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一会儿,就迷迷乎乎地睡着了。等他醒来,已经快到晌午了,看看天时不早,就从松树下站起来想回家,可就在这时,听到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了,哇哩哇啦地说话。铁蛋听不懂说的是啥,有些个诧异,知道不是荆家沟这旮哒人,赶紧就猫在树后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不远处有几个人从坟场上方的一条小路往山里面走了过去。铁蛋曾听大人们说起过日本人的事儿,心想,这几个别就是日本人吧?日本人可都不是啥好人哪!远远地看上去,那几个人真就跟咱荆家沟人不一样儿!铁蛋看到这伙子人一共是四个,走在前面的是个高个子,除了他之外,走在他身后的三个人个子都不高,身上都背着包裹。铁蛋有些个好奇,猫着腰,悄悄地,远远地跟在了那四个人的后面,看看这几个家伙是去哪儿,是要干啥。过了一片树林,下了沟儿,就是荆志义家原先的打石场了,现在早已荒芜。这个地儿,铁蛋以前和荆家沟的孩子是来玩过的,在半山坡上有一个大石坑,尽管是在半山腰上,可却蓄满了水,清澈见底,一到夏天,总有一帮子小子在这矿坑的水里面洗澡儿,铁蛋没有下去过。铁蛋听那帮小子们说,这坑从上面看,能看到底儿,可你要是下到坑里,咋样朝坑底扎猛子也探不着底儿,深了去了!这石坑可有了年头了,荆家沟齐月姑奶的爹齐永库在这儿打石头那会儿,就是在对面山坡上炸石头时,把腿给炸瘸的。
  他正这样想着,就见那几个人下到了沟底,前前后后地寻摸了一遍,就放下了背着的包裹,哧啦一声打开来,从里边儿拽出一样东西,一点一点儿把那个东西打开来,那个东西有三只腿儿,站在地上。上端有个物件儿,其中的一个家伙就把眼睛贴在那物件近前,朝里面看。看到这儿,铁蛋忽然觉得好象那四个人中少了一个,也不知是啥时少的,这时只剩下三个了。正在猜疑,忽然就听到从自个儿的右手一侧传来枯草被人走动带出的唰啦唰啦的响声,很近很轻!铁蛋扭头一看,这一看非同小可,可把铁蛋吓得够呛!就见一个人正悄悄地从右侧的山坡草丛中向自个儿这边儿摸过来!铁蛋掉头就跑,没命地朝荆家沟的方向跑过去!山里的孩子,从小就在山上长大,对山地熟悉。虽然铁蛋还是个孩子,可腿脚灵便,后面的那人要追上铁蛋也有些个吃力。奇怪的是,那后面追着的人并不叫喊,只是闷声地追赶,眼看着俩人儿的距离越来越近,也就能有个三四丈远的地儿了,铁蛋忽然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嗵的一声,几乎就在同时,又传来了啊地一声大叫,铁蛋奔跑之中回头一看,刚才追他的那个人已经跌倒,顺着山坡骨碌下去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人却朝他的方向蹿过来,那速度极快。铁蛋转过脸去再跑!可也就跑了两三步的样子,就觉得自个儿的衣裳领子被人给抓住了,紧接着,自个儿的腰就被人搂住,再接着,就被人给提搂了起来,嘴也被那人的另一只手捂住了。铁蛋觉得自个儿随着那人飞一样儿地朝北山的方向而去。铁蛋大概是由于受了惊吓,觉得只一会儿的功夫,就进了一座松树林子,在一处草木茂密的地儿停了下来。那人蹲下来,把他放下,示意他不要喊叫,看铁蛋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才把他松开来。这时,铁蛋看清了,那人脸上被一块黑布缠得是严严实实,只露着两只眼睛,那眼睛是铮明瓦亮!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听周边并无啥动静,那人才慢慢地站起身,向四周近处远处看了看,整个山上,除了风吹着松林草木发出的呜呜声,再无其他。那人放下心来,悄声问铁蛋:
  “你家是荆家沟的吗?”
  铁蛋点了点头。
  “你是荆家沟谁家的?”
  “荆继兴家的。”
  那人一听,就定定的瞅着铁蛋,也不言语。过了好一阵子,才接着问道:
  “你叫个啥名字?”
  “咱叫铁蛋。”
  “噢!铁蛋,你家里除了你爹,还有啥人?”
  “咱妈。”
  “噢!”那人停了一下,还是盯盯儿地瞅着铁蛋,说,“铁蛋,你不要着急,外面那几个人可能还没走远。稍等一会儿,等那几个人走远了,咱再送你回家!”
  到了这时,铁蛋虽小,但也是明白,刚才正是这个人救了自个儿。大约有一个来钟头的样子,俩人儿就这样默默地坐在草丛里,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听着那草木松林在山风的吹拂下发出的呜呜声。末了,那人站起身,又用他那铮明瓦亮的眼睛向四周寻摸了一圈,这才对铁蛋说道:
  “铁蛋,现在没事儿了,咱送你回家。”
  刚刚到了荆家沟的沟口,远远地就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喊。
  “铁蛋--,铁蛋--。”
  铁蛋大半天没着家,早把铁蛋妈吓得是魂儿都没了!铁蛋爹刚走,扔下了铁蛋和铁蛋妈,这铁蛋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可让铁蛋妈咋活呀!到了这时,那蒙着脸的人才把自个儿蒙着脸的那块黑布扯下来,领着铁蛋的手走到了沟口,与荆志义和铁蛋妈那些个正在寻找铁蛋的荆家沟人相见。铁蛋妈一见铁蛋从山路上走下来, 就抢上前去,到了铁蛋跟前,一下子就把铁蛋揽在了怀里,号啕大哭。众人这时都把眼光停在了送铁蛋下山的那人身上。大伙儿一看那人,一下子全都愣在了那儿!大伙儿都认得,正是那天在荆家沟街上飞起一脚踹倒惊马的那个人。大伙看着那人,有些个不解,这人咋跟铁蛋呆在了一起?一问方知,是那人在铁蛋危急时刻救了铁蛋。
  救下铁蛋的那人把铁蛋交给了铁蛋妈,转身要走,那哪还走得了!人家救了咱的孩子,那得招待招待人家,总不能就这样让人家空着肚子走人吧!
  荆志义把那人请到了自个儿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