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世界成亲的那一日,天外天十分热闹。
  玄光板着脸看仙家们绞尽脑汁想祝福的话,视线落在冥幽志得意满的脸上,心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师父的神情看上去随时打算引来天雷灭了那小子。
  尤其是冥幽冲他抬高下巴之时。
  玄光有些想不明白。
  师姐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人呢?
  不稳重,不庄重,有时候,还不自重。
  比方说现在。
  他牵着师姐的手走到自己跟前,用一种令他很想狠狠踹过去的态度,笑容得意的说。
  “来,玄光,叫姐夫!”
  玄光的身子狠狠一顿,头顶雷云翻滚,冥幽一声:“靠!开个玩笑而已,你不会要翻脸吧?”
  他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凤冠霞帔的颜如玉卷起袖子朝他丢来一样东西。
  “师弟,一会儿见!”
  脑中一晕,他听见个不情不愿的声音。
  【穿越之门,开启!】
  还有师父随之响起的怒吼声:“你们对玄光做了什么?”
  记忆一点点混沌,醒来时,他躺在一片光秃秃的山脊,胸腹间一阵隐隐作痛。
  他是谁?这是哪里?
  这疑问刚刚冒出,大段记忆便涌入脑中。
  耳边忽的传来风声呼哨,他微微偏头,躲开一枚飞来的箭矢。
  “安相,何必垂死挣扎?束手就擒,死的有颜面些,不是很好吗?”
  周安也就是如今的玄光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腰间。
  这枚莲花玉佩是哪里来的?
  他为何毫无印象?
  此刻显然不是纠结这玉佩的最好时机,周安缓缓抽出腰间软剑。
  他一言不发,就这么淡淡的看着那些人。
  “是陛下让你们杀我?”
  来人浑身一震,眼中立刻便透出几分慌乱。
  “安相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我们不过看你不顺眼而已,扯那皇帝老儿作甚?”
  周安轻笑一声,这笑里不带什么情绪。
  伴君如伴虎,这他早就知道。
  身边人也总劝他,做事圆滑些,说话委婉些,尤其在天子面前。
  可他就是不听。
  仿佛没听见这些人方才的解释,他提着剑问。
  “是因为议和之事?”
  来人脸上的表情有些挂不住。
  周安又问:“是邻国使臣提出要我的命?”
  这些人面皮更僵了。
  人都说安相七巧玲珑心,只要他想,世上就没有事儿能瞒得住他。
  他们和邻国打了几十年,对方忽然说要议和,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以周安为首的那一派,无视皇帝的意愿,坚持要将旭日国打服,收为附庸国。
  而以右相为首的另一派,则认为双方完全可以签下和平协议,共同发展。
  甚至传出了左相周安为了自己的虚荣无视烈阳国百姓安危,硬是要让战火烧遍整个烈阳国的传言。
  周安看看四周,荒无人烟,空山冷雨。
  “这地方也是特意挑的吧?打算说我失足坠崖,还是遭遇歹人?”
  袭击者面面相觑,被人看穿的感觉可真特么难受。
  “不亏是有智多近妖之称的安相,不过……”
  说话之人晃了晃手中的刀:“猜到又有什么用?”
  “还不是一样要死在这里?”
  周安挑眉:“是吗?”
  根据他们得到的资料,左相周安擅辩驳,武力却十分一般……
  个屁啊!
  枉他们辛辛苦苦把人诓到这里来,为什么没人告诉他们,瘦弱的周安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们十几个人在周安的软剑下一个接一个挂了彩,那人却只是出了些薄汗?
  文采好脑子好,长得好看武功还高,世上怎会有周安这种人的存在?
  怪不得主子看他不顺眼!这已经不是既生瑜何生亮的问题,周安的存在,衬的其余名士皆光彩黯淡!
  袭击者互相对视一眼,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瓶子,将里头的东西往武器上一倒。
  隐隐的绿光揭示了毒性,周安谨慎的避开那些武器,危机之时,便将逼近自己的剑尖推向其中一人。
  那人见自己手臂被划破,瞳孔猛缩,可惜连恐惧都来不及,便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不过眨眼功夫,已然七窍流血而亡。
  周安心中一片冰冷。
  “旭日国的五毒散?”
  为了除掉他,竟不惜与邻国联手了吗?
  那些蠢材!
  旭日国狼子野心,哪里像是要和谈的样子?
  愤怒之下,他依照方才的路数,又将几人送去黄泉。
  袭击者怕了,提着剑柄的手都有些微颤。
  “想不到安相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周安笑了,纵然那笑一如既往冷漠,也成功让面对这笑容的人身心冰寒。
  血,撒了满地。
  周安的剑很稳,每一次都能精准的用对手的毒,带走一条条人命。
  片刻之后,还能站着的仅剩三人。
  他们中忽然有人一拍脑门:“我们为什么要近身!”
  他从背后取下弓箭,再次抹了毒。
  “周安,是你自找的!”
  周安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游刃有余。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本就受了伤。
  呼吸已经乱了,视线也有些模糊。
  他费尽全力,再取一人性命,又在倒地时,将那人快要落地的箭矢一挑,插入又一人右肩。
  还剩一人,然而,他已经无力再战。
  就到此为止了吗?
  最后一个站着的人似乎是不敢相信怎么也解决不了的人就这么毫无还手之力的躺在了自己面前,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该干什么。
  看着那高高举起的寒光,周安唯有闭上眼睛。
  他生性淡漠,却也不是不会心痛的。
  撑到现在,他的贴身护卫们还是没赶上来。
  是死了,还是……
  说他无情也好,残忍也罢,这一刻,他宁愿是前者。
  然而预料中的痛并未袭来,周安疑惑的睁开眼,便望进一双秋水剪眸。
  那双眼睛里,映出完整的自己。
  “小哥哥,你没事吧?”
  周安怔了怔:“你是……”
  她是山里阴风寨的少当家,平时就爱跟着他爹上山下海,天不怕地不怕。
  打过长虫,杀过野猪,手起刀落也取过人命,因为太过彪悍,如今已经十八岁了,还无人提亲。
  她从前对姻缘什么的全无憧憬之心,可今日遇到了周安,她觉得自己心跳的有点儿快。
  “小哥哥,可有婚配?”
  周安一愣,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当面问他这种问题。
  他的停顿让芍药误会了。
  “有啊?那你比较倾向于自己主动退亲,还是我上门揍他们一顿,让他们退亲?”
  周安更回不来神了。
  芍药露齿一笑:“我刚刚可能表达的不太清楚,其实是这样的,我看上你了。”
  她在树影间投下的碎金中笑的不拘小节:“你的荣幸。”
  周安此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他醒来时,衣服被人换过了。
  芍药托腮看他,不等他开口,便坏笑着说:“我脱的,但你放心,我会负责。”
  周安:……
  芍药把她带回了山寨,好吃好喝的养着,还变着花样逗他开心。
  周安平时并没刻意隐瞒身份,以他的容貌,被认出来也就是几天的事儿。
  芍药问他是不是当朝左相周安的时候,他没犹豫的点了头。
  他以为芍药会惊讶,或者总归会和前几日不同。
  可她只是双眼亮晶晶的看着他说:“那感情好,你没成亲也没定亲!”
  这女子,真是非同寻常。
  周安在阴风寨住下了,他不是很想回去。
  也许那些人以为他死了,山里找他的人越来越少了。
  阴风寨的人和他显摆:“咱们少主特意给你做的假死痕迹,外头的人肯定不知道你活着!”
  周安奇怪的问:“她做这个干什么?”
  总不能是知道他被皇帝忌惮,境况复杂吧?
  阴风寨的汉子们挠挠头,讲不明白,反正少主聪明,她让他们怎么做就怎么做咯。
  少女含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当然是为了把你藏起来和我成亲咯!”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左相大人此刻面色有点崩。
  “成亲?谁,和谁成亲?”
  芍药和那些连笑都要用衣袖遮一遮的世家小姐不同。
  她想笑便笑,嘴角咧的生怕别人看不到。
  “我和你啊!日子我都选好了!虽然有点久。”
  说完,像是怕周安拒绝,她拔腿便跑。
  留在原地无语的周安不知道,跑出老远的少女拍着自己红透了的脸大喘气。
  “我的娘哎,原来求亲这么刺激的吗?”
  她身旁的小丫头欲言又止,很想告诉她:小姐,少主,我的祖宗哎!
  您那也算是求亲吗?
  但她不能,自从寨主过世,少主就一直闷闷不乐,好不容易这几天开心起来了,她怎么好坏了气氛?
  整座山寨沉浸在准备亲事的喜悦中时,谁也不知道右相正带人站在山脚下。
  “确定他死了吗?”
  手下单膝跪地:“这……”
  右相眼神阴霾的看着他:“只是看到几截衣角,和被野兽啃食过的残肢,你们就能确定他死了?”
  手下背后全是冷汗。
  他听出来了,主子不高兴,很不高兴。
  “他可是周安!”
  是他斗了整整八年的对手!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瞥一眼被手下带回来的几块残尸。
  “找仵作来。”
  几炷香后,仵作擦着手向一直等在身后的右相道。
  “这位爷,这些尸块,并不属于同一人,而且,依老朽所见,他们是中毒而亡。”
  右相眯了眯眼:“也就是说,如果有猛兽吃了他们的尸体,也一样会中毒?”
  仵作刚点了头,便身首分离。
  右相看向自己的手下:“你们在尸体附近,看到中毒而亡的野兽了吗?”
  “回主子……未曾……”
  “呵,守住这座山,这一次,若再出纰漏,你们提头来见。”
  ……
  阴风寨已经许多年没有这么欢乐了。
  周安看着那一张张喜悦的脸,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他不想连累其他人,芍药又躲着他不见。
  几个月过去,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决定悄悄离开。
  以他的智谋和身手,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走,易如反掌。
  可不知怎的,离开前,他去芍药的屋外经过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会儿,他听见了一段话。
  “少主,您真的要和他成亲吗?”
  芍药的声音还是那么懒散:“那可不,这事儿还能开玩笑吗?”
  “可是少主,左相叛国之事,如今人尽皆知……”
  芍药冷笑一声:“叛国?你看他那样的人,像是会叛国的样子吗?”
  “还不就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功高震主!”
  劝她的那人叹了口气:“少主,您从前读书的时候要是有这么用功,也不至于至今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芍药忽的有些窘迫:“我这不是在学了吗!”
  那人继续叹气:“没想到咱们少主也有为了一个人学琴棋书画女红烹饪的一天……”
  周安的脚步有些沉。
  芍药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
  周安的耳根忽然有些发热。
  里头那人蹲了半晌,道:“有本事您当着人家的面说啊!”
  芍药:“滚滚滚!”
  要是说的出口老娘早就说了,还用你提醒?
  那小丫头出来时,门外已经空无一人。
  是夜,周安躺在榻上,一夜无眠。
  他想了很久,想了很多。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说喜欢他。
  这样喜欢他。
  他觉得很新奇,离开的事,就再等几天吧。
  没想到,这一等,等来的是朝廷围剿。
  “把周安交出来……”
  话没说完,芍药一声利落的“呸”已然出了口。
  “什么周安张安的,不知道!”
  然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转身就从人群里提出个人来。
  那人眼神闪躲,根本不敢看芍药和阴风寨的人。
  “你叫王拴儿是吧?你来告诉我,周安,他究竟在不在阴风寨?”
  王拴儿顶着寨子里其他人看叛徒的眼神,没来由心中一股不舒坦。
  他又没做错事,他们这样的人,窝藏朝廷钦犯不是找死的行为吗?
  再抬头时,他感觉自己理直气壮。
  “少主,为了宅子您也该把人交出来!”
  “这是重罪,您就算不为了大义,也该为寨子里的大家想想!怎么能为了一个人,弃全寨人的性命不顾?”
  芍药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少拿这些狗屁不通的话噎我!要是你不背叛,寨子里所有人都好好的!”
  大战一触即发,双方实力悬殊,不用看也知道谁输谁赢。
  芍药咬紧了牙关,已经做好苦战的准备。
  可她对面的人忽然直勾勾看着她身后。
  芍药瞳孔一缩,转头瞪着周安:“你出来干什么?”
  周安头一回冲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