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将至
  “看着本宫做什么?”云风篁见状轻哼一声,让其他人都退下去,方才冷着脸开口,“方才怎么样,你们不都看到了?”
  熙景跟熙乐对望一眼,神情都是苦涩,又赶紧挤出几分笑,讨好道:“娘娘,婢子们愚钝……陛下他……陛下方才,方才却与从前一样,这……”
  这她们实在看不出来圣心啊!
  “既然一样,这不就结了?”云风篁拿起团扇扑着,淡淡说道,“若果陛下厌弃了本宫,你们觉得这会儿了,他还用得着跟本宫虚与委蛇?”
  听着倒也有道理,可熙景熙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再次对望一眼,熙景干笑道:“娘娘说的是。”
  说是这么说,两人脚下却跟生根了一样,并不肯走开。
  云风篁一看她们这样子就知道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嗤笑一声,将团扇朝桌子上一拍:“退一步来讲,就算陛下片刻前的纵容别有所图,终究也是咱们主仆的底气不是么?”
  说着意有所指的剜了眼熙景,“总比那些个一文不值、随时随地料理了也不必惋惜的好!”
  当初熙景才到斛珠宫时还想着压倒云风篁呢,结果被云风篁当场收拾了一顿,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就她对皇后的忠心一文不值。
  皇后要的是切切实实能做事的忠仆,而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空有忠心的蠢货!
  虽然目前云风篁还吃不准皇帝的盘算……
  但……
  能让皇帝至今纵容着,还愿意跟她演戏,应该是她对皇帝接下来还有用……吧?
  这位天子到底不是袁楝娘,他如今的处境,约莫也没有欲擒故纵狸猫戏鼠的心情?
  “……娘娘说的是。”这次俩宫女下意识的重复,虽然还是迟迟疑疑的,眉心的紧蹙却松散了几分,多少生出些希望来:毕竟,她们俩都是皇后宫里出来的,伺候的又是一向紧跟着中宫的云风篁。
  这要是皇帝得势,哪怕堂堂天子不跟她们两个宫婢计较呢,袁楝娘那一关也肯定过不去。
  因此说不得只能暗自祈祷云风篁智计无双,将眼前这一关度过去了。
  “行了,你们这两日辛苦,眼下没旁的话就下去缓一缓,让流虹跟念萱来顶班罢。”云风篁见她们有所安定,也就吩咐,“正好本宫也寻思一下,接下来怎么做。”
  熙景跟熙乐闻言不敢怠慢,先后去后头换了流虹还有念萱过来。
  流虹虽然是云风篁主动要到身边的人,但实际上因着熙乐才是公襄霄真正安插在云风篁跟前的眼线,是以在四个贴身大宫女里头,反而是跟云风篁最疏远的。
  她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此刻来了行礼毕,就是垂手侍立。
  倒是念萱毕竟跟云风篁一起长大,哪怕最近这段时间被熙景熙乐比了下去,许是从前在谢氏时就懵懵懂懂不会掐尖,这会儿也没什么不服气或者委屈的,到了之后行过礼,就兴冲冲的跟云风篁说:“娘娘,方才后头的婆子跟婢子说,看这天,傍晚时候怕是要下雨呢,今晚上怕是要风凉许多。”
  云风篁闻言抬头看了眼外头,果见之前还晴空万里骄阳当空的天色,不知何时从天际飘来一团团的乌云,黑压压的推进过来,将原本明媚的天光都染成了昏沉沉。
  “嗯,这雨要是落下来,怕是不小。”她心道这天色变幻,竟有些应了这两日时局变化似的,也不知道是凑巧呢,还是什么兆头?
  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心不在焉道,“你们几个的屋子,门窗可要关关好,别到时候淋湿了行李被褥。”
  念萱忙说她来之前就检查过了,也提醒了其他人。
  云风篁正要颔首,瞥见她神色欲言又止,就挑眉问:“怎么了?”
  “娘娘,这会子下雨,八成会是雷雨呢。”念萱瞥了眼流虹,斟酌着措辞,“您看……等会儿要不要去陛下那边说一声?”
  “雷雨又怎么了?”云风篁不在意的道了句,话音落下方想起来,她以前逢着雷闪电鸣的天气,都要躲在江氏的怀里,等到雷霆过后才肯出来……后来家里送她来帝京,江氏为此专门给小姑子写信说明,请谢氏务必留意。
  还记得到帝京后头一个雷雨天,她坐在开了半扇窗的背风面望着外头白茫茫的雨帘发怔,外头忽然脚步声踢踏,谢氏不顾仪态跑的鬓发蓬松,一阵风的冲进来搂住她,一边安慰,一边自责:“都是姑姑不好,两个来月前才看过你娘的信,平素见你也不是胆怯的孩子,结果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得亏你大嫂子正在姑姑跟前,听着雷声想起来。好孩子,你别怕,姑姑在这儿,姑姑护着你呢……啊?”
  ……其实江氏跟谢氏都不知道,云风篁压根不惧雷雨,她这种性格,幼时或许还会被滚滚雷霆所惊,长大些后又哪里真的会被这种声势浩大然而伤害到她的可能性极其微弱的事情吓住?
  当初故作柔弱,不过是为了跟庶姐谢风鬟争宠罢了……
  她很小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跟谢风鬟的区别的,因为江氏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嫡庶之事,反而一直教她要敬重姐姐,谢风鬟对她又好,所以最早亲密的跟同母所出一样。
  然而谢风鬟毕竟比她大了好几岁,长大些后云风篁有了年岁仿佛的小伙伴,跟谢风鬟这种大女孩子不太玩在一起了,渐渐的就从小伙伴那儿知道了原来谢风鬟是姨娘养的。
  这时候云风篁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有次外院管事送了一批首饰进来,江氏习惯性的让谢风鬟先挑,而谢风鬟挑的镯子云风篁也是一眼看中,虽然谢风鬟察觉到妹妹的心思后立刻让给了她,但小伙伴们都告诉云风篁,这本来就应该是她的:“你们房里就你一个嫡女,嫡庶有别,你看上的,合该是你的,哪里轮得到她让给你?这不是拿着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做人情么!”
  那时候云风篁年纪小,又是天生喜欢掐尖的性情,起初还不以为然,听多了也就听进去了。
  她不知道这些隔房的堂姐妹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嫉妒。
  这种嫉妒来源于她们的母亲对于江氏不是冢妇却实为冢妇的嫉妒;也来自于她们或嫡或庶却过的不如江氏膝下两个女儿风光自在的嫉妒;甚至还有些是对于谢风鬟跟云风篁之间原本亲密无间的情谊的嫉妒。
  总之云风篁从此开始有意识的跟谢风鬟争。
  谢风鬟看上什么她就要什么,谢风鬟穿戴什么好看她要什么,谢风鬟爱吃的她就各种挑剔说摆在面前就没胃口不许上桌……谢风鬟对她很有耐心,说什么依什么,闹的过分了也只是叹口气,完了继续哄着让着。
  但江氏何等精明?
  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亲生女儿的小动作,然后就是云风篁平生头一次挨训。
  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嫡庶有别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吗?
  因为拗不过亲娘,云风篁对谢风鬟越发厌烦了几分。不过她比同龄孩子到底聪慧些,很快发现正面排斥、打压这姐姐,只会引起江氏的烦恼与管教,所以没多久就转变了方针:她开始撒娇、卖萌、扮可怜、装胆怯……
  果然江氏拿这样的小女儿毫无办法,她不是看不出来云风篁的目的,只是……这到底是她亲生骨肉,还是唯一的亲生女儿,小女孩子粉妆玉琢,扑闪着葡萄似的大眼睛软软甜甜的往她怀里撞,她还能怎么样?
  装的多了,江氏也不可能完完全全的明察秋毫。
  逢着雷雨天就哭着闹着要她抱要她陪要她围着团团转的小女儿……起初还有着几分怀疑,但云风篁很有毅力,次次如此,于是江氏也就相信了。
  后来每到打雷下雨的时候,不必云风篁闹,江氏就会放下一切事宜赶到她院子里陪她。
  越是这样云风篁越有动力继续演下去——因为这种日子里,她平素繁忙的母亲彻彻底底是她一个人的。
  有时候,连父亲谢蹇也是她一个人的。
  到了谢氏那儿,谢氏既然有意怜惜,初来乍到的云风篁乐得博取同情,借着感激姑母感激表嫂,很是拉近了一截关系。
  只是她没想到念萱这样憨厚,却也信了。
  “……”此刻哑然片刻,才对喏喏的念萱道,“陛下如今正忙着,哪里好为这么点子事情去打扰?到时候你们几个陪着本宫就是了。”
  念萱一脸的不放心,但踌躇了会儿,还是叹着气答应了:“那婢子叫人备些安神汤?”
  云风篁心道哪里用这么郑重其事?不过也不必拂了她一番心意,遂点头:“你叫外头的宫人去小厨房交代下就是。”
  于是念萱出去交代了人,回来又陪着云风篁说了些闲话,没多久,有宫女进来禀告,说是伊奉衣求见。
  “这是?”云风篁闻言随口应下,片刻后,却见伊杏恩换了身靛蓝宫装,已经戴上了云风篁早上赏赐的金摺丝杏花石榴耳环,这是极寻常的穿戴,在她身上却有着难以描绘的姣美,连手里提着的食盒都仿佛与众不同一样。
  她进来后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见云风篁不解的打量自己,忙道:“方才听说娘娘这边要安神汤,妾身正好闲来无事,就去小厨房亲自做了一碗过来,还望娘娘莫要嫌弃。”
  云风篁听着就有点想笑,因为她才拎着“妾身亲手做的”食盒去皇帝那边兜了一圈呢,没想到底下的奉衣就也用同样的手段来献殷勤了。
  “奉衣有心了。”干咳一声忍住,云风篁让流虹上前把安神汤接过来,柔声夸奖了几句,又让念萱取了一对金厢玉云鹤猫睛宝石绦环赏她,“这对绦环你如今怕还不好用,但等去了绮山约莫也差不多了。”
  这是再次暗示会在去了行宫之后就给伊杏恩向皇后请求晋位,伊杏恩于是露出喜色,再三磕头谢恩,这才兴高采烈的离去。
  她走后,念萱就笑:“这位奉衣却是会做生意。”
  一碗不值钱、材料还是皇帝出的安神汤,换一对金厢玉绦环,岂止是一本万利?
  云风篁笑了笑,她平素对这种小心思都不在意,遑论如今更没工夫在意,只道:“原本也打算赏她些穿戴之物,如今不过是顺便。”
  还要说什么,外头骤然一声雷霆,吓的念萱跟流虹双双变了脸色,云风篁固然面上镇定,心下也吃了一跳——主仆转头望向外头,就见哗啦啦的雨点,顷刻之间便打得枝叶纷纷,迅速在庭中腾起了一层渺茫的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