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围绕板锄查线索
  顶班!对!这是国家的规定。弟弟的儿子,就是哥哥的儿子,哥哥的儿子就是弟弟的儿子。哥哥被害,哥哥的儿子也被害,弟弟的儿子去顶伯父的班,合情合理,天经地义。嗨!他怎么就没早想到这一点呢?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刻。多亏有人提醒。要不,时间久了,指标作废,儿子就吃不成国家粮了,进不了大城市。眼下还不迟。专案组还没走,市里的那个舒大队长还在这里坐镇指挥。他对人总是笑眯眯的,好打交道。找他去。这十月的太阳,好暖和哟!他解开衣扣,兴冲冲加快了步伐。
  他又埋怨自己,险些抓了芝麻,丢了西瓜。其他事都想得周周到到,唯独这件造福子孙,功在千秋的大事没有趁早办妥。他协助专案组侦查,提供了罗凌云、罗桂望、罗芝德杀害哥哥和侄儿侄女的疑点,将这三姊妹关押了几十天。如今虽然放出来了,说不定是专案组的策略,欲擒故纵。他收割了哥哥家那几亩责任田里的晚稻。他采摘了哥哥家那一座责任山上的茶果。他是合理合法的财产继承人。旁人不会讲他,罗家不敢拦他。此外,他还向哥哥的工作单位寄了报告,要求给哥哥发放安葬费。报告寄去了几十天,还没有回音。邮递员会负责送到吧?!不会丢失吧?!哥哥以前常常给家里寄钱,从没听说丢失过呀!可能领导外出参观?可能还没有开会研究?也可能回信到了半路上?嗨!何必老想这件事。不就是两千元钱吧!这是小事。让儿子去顶他伯父的班,吃国家粮,当国家干部,这才是大事。
  顶班!顶班!他一路想着。
  他满怀希望地走进了专案组办公室,将儿子顶班的报告递给了舒和衷大队长,紧接着递上一支烟,还擦火点燃。他睁大两只眼睛,紧盯着舒大队长的长方脸膛和宽厚的嘴唇,注意那上面的变化和动作。要是能立刻说出“同意”两个字该多好呀!那就真该谢天谢地。
  那脸上笑了,这嘴唇动了。什么呀?锄头?!顶班和锄头,这不是两回事吗?碰到鬼!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他不能不答,他不能乱答。家里有三把锄头,一把蔸锄、一把板锄、一把小锄。没有丢失锄头,也没有新买锄头。如今还是那三把锄头。要不要拿来让您看看。不用。他舒了口气,庆幸自己没像罗凌云那样为锄头的事惹出麻烦。他又问儿子顶班的事该怎么办?
  他等到舒大队长开口,心里又急又恼。尽问些与顶班无关的事。好像是审问他,可又是那样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像审问的神气。插秧?是的。5月4日的那天,他带着堂客、孩子,到南岳山那边,几十里以外的岳父家帮忙插了一天秧。岳父家里少了劳力。女婿半边子,必须尽孝心。往年是没有去帮忙。他端了杯喝了一口茶,又补充,往年岳父没有得病,插那几亩责任田不用女儿女婿管,自己奈得何。今年也只帮了那一天,你们发现朝晖、玉晖的尸体后,派人喊我,立刻就回来了。第二天也就没有再去帮忙了。舒大队长!还有什么事要问吗?没有了。好!好!
  他又喝了一口茶,茶味好香,好甜。他品出来了。他看看舒大队长,等着讲顶班的事。舒大队长没有开口,往屋里走去。恐怕是要和县里的蒋局长、谭副局长商量商量,才能再回答他吧!他的心跳起好高,他耐心等待。
  舒大队长从里屋出来了,手里提着那件溅有血迹的旧灯心绒衣,笑眯眯地望着他。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猛地站了起来。什么?试穿一下。不!这不是杀人现场拾到的那件血衣吗?他不能试。老人讲,穿了这种衣服不吉利,背时,还会给死鬼当替身。不、不、不!试不得!他扯起脚板,一溜烟跑了。
  他跑了一阵,回过头来,舒大队长没有追赶,稳稳地站在那里,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他回到家,堂客、儿子都不在。到那里去了?他正要去找。他们母子回来了。他问:
  “你们到哪里去了?”
  “被专案组找去了。”
  “干什么?”
  “问锄头。”
  “你们怎么讲的?”
  “我讲,我家原有三把锄头,如今还有三把锄头。一把蔸锄,一把板锄,一把小锄。”堂客说。又问:“这没讲错吧?”
  “没错。”黄知生又转问儿子:“你怎么讲的?”
  “我讲,我家原有三把锄头,现在还是三把锄头。一把蔸锄,一把板锄,一把小锄。曾经丢失过一把有裂痕的板锄,后来又新买了一把板锄。所以,不多不少,还是三把锄头。这没讲错吧?”
  黄知生一挥手,“啪”的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儿子脸蛋上,嘴里骂道:
  “蠢杂种!胡鸡巴乱讲。还要你去顶班,顶你娘的尸!”
  他儿子如坠云雾里。
  “还不快逃!公安局来人要抓你。”
  半夜,黄知生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忽听屋后有人喊。他掀开被子,跳下床,拉开后门,一阵紧跑,钻进了南岳山。
  他躲在密林深处,喘气,观看,不见黑影子,没有脚步声,呜呜直叫的警车根本未出现。鬼打架!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还是不存好心的家伙故意吓唬老子?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对!不惊不慌,不急不忙,沉沉稳稳地回去。
  他走到叉路口,一边是自己的家,一边是哥哥的家,嗨,哥哥带着侄儿侄女见阎王去了,嫂嫂孤守这四缝三间的瓦屋,为何不去抱着嫂嫂痛痛快快地睡一觉。这更深人静,神不知鬼不觉,几多好的机会呀!
  他欲提步,又止住了。嫂嫂的荤腥不是好沾的。那夜,哥哥请他帮忙生崽。他不仅欣然应允,还暗暗高兴,只要扯破了这道线缝,此后嫂嫂的一半属于他了。哥哥探亲假满,返回合肥上班去了。夜里,他潜到嫂嫂床头,被嫂嫂好言劝退。他想,莫心急,等哥哥离去的日子久了,再来找她亲热,定是罾坛里抓乌龟,稳捉其拿。
  半月过去了,他试探地给嫂嫂送去一条才鱼,投以媚笑,但嫂嫂回敬他一脸坦然的笑,还坚持付了十元钱。女人都爱假正经。想吃酸葡萄,又装做不摘的样子,只想等到掉进口里。那夜,哥哥请他帮忙生崽,她真的不知道?到天亮,却摆出一副上当受骗的架势,又哭又怨又骂。他心里好笑,佩服她做戏的本领。他收下嫂嫂的钱,一笑,走了。他耐心等待火候。
  一个月过去了。嫂嫂肯定熬不住了,那是中秋夜,红薯正在成熟,但尚未完全成熟,他上山掏了两个红艳艳,肥乎乎的红薯,捡了枯枝干草,点燃,烧熟,捧到嫂嫂面前,说:“你尝,好甜!吃什么东西都图个新鲜。”
  接着,他坐下,尽讲些男人与女人的事,嫂嫂几次催他回家,他不起身,他竟津津乐道地讲起了那夜哥哥请他帮忙生崽的事。他浑身欲火燃烧,以为嫂嫂也不例外。没想到,嫂嫂猛地站起来,扬起尚未纳完的鞋底,说:“我要不看到你是冬生的弟弟,这一下就扇到了你脸上。”
  他瞪大惊吓的眼睛,连连后退,尽管每一个细胞都经受着欲火的煎熬,但他不敢轻举妄动,一则被嫂嫂的言行震慑,二则惧怕罗桂望的拳脚。他像一条没有啃到骨头的狗,夹着尾巴,悻悻地走了。
  他还是不甘心。
  这天煞黑时,嫂嫂下田薅稻未归,他托开后门入室,潜藏在嫂嫂的床底下。
  天漆黑,嫂嫂独自归屋。
  他知道,凡是农忙季节,嫂嫂都在娘家吃饭,回家很快就会上床睡觉。今夜定能如愿以偿。
  嫂嫂脱衣洗澡。他像被勾了魂似的,两眼瞪直,针扎不眨地窥视着嫂嫂那白里透红的胴体,恨不能从床底下钻出,一抱搂起,按到床上,彻底发泄一通。但他不敢,他怕嫂嫂挣扎,呼喊,那样招来罗桂望,他会被狠狠地揍一顿,化不来。干脆等嫂嫂睡着了,他从床底下钻出,压到嫂嫂身上。他想象着,浑身痒痒的。
  嫂嫂洗完澡,上床。好!她累了一天,不需两分钟,就会睡得喷香。可嫂嫂没有睡下,斜倚床头,一针一线纳鞋底。
  他等得好不耐烦。
  终于,嫂嫂睡下了;
  终于,嫂嫂发出了细微均匀的鼾声。
  他欲从床底下钻出,忽见一个黑影迅疾闪进屋,直扑嫂嫂床头。难怪嫂嫂不肯与他同床共枕,原来是有了野汉子陪着。好啊!这还了得。这家伙是什么人?他要看个究竟。哎呀!这不是哥哥冬生吗?嫂嫂今天还收到你的信,说是两个月后才能回来探亲。为何突然从天而降?这时,哥哥握了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对准嫂嫂的头。天啦!哥哥要杀嫂嫂。这是为什么呀?要把这么好的嫂嫂杀死,几多可惜呀!不!他要救嫂嫂一命。他从床底下伸出手,打算扳住哥哥的两条腿,往床底下一拖,哥哥就会仰天倒下,菜刀就会脱手落地。那样,嫂嫂是救了,可哥哥知道他藏在这里,自然明白他的动机,会气愤,会怒吼,会不顾一切地将他杀了。他想到这些,吓得打颤,伸出的手连忙缩回床底下,大气都不敢出。
  他等待着嫂嫂发出最后一声惨叫。
  他没想到,哥哥举起的菜刀收回,藏起,接着,脱光全身衣服扑向嫂嫂。
  嫂嫂挣扎,撕打,拉亮了电灯。
  “是,是你呀!”
  嫂嫂委屈,痛哭。
  “跟你开个玩笑。”
  哥哥解释,抚慰。
  “我晓得,你一直对我不放心,要抓我的把柄。”
  “你莫误会!你莫多心!”
  “误会的是你!多心的是你!我没有文化,你就以为我蠢,不晓得看,不晓得想呀?!那些年,我们没有儿子,你想儿子。这些年,我们有了儿子,你又嫌儿子。”
  “没错。儿子不是我的种,我心里总像搁着块石头,不好受。”
  “你这糊涂鬼!你请你弟弟跟我睡的那晚,天一亮,我来了月经呀!儿子明明是你的,你还疑神疑鬼。”
  这些,他全听到了。
  哥哥又问:“我弟弟对你好不好?”
  “好。”
  “夜里来不来?”
  “自那以后,夜里从没来过。”
  “我不信。”
  “不信,去问你弟弟。”
  “干这种事,怎么会承认?”
  “你呀,捉鬼是你,放鬼是你。到头来,对谁都不信,对谁都怀疑,再这样下去,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别人。”
  “我改,好啵!”
  他听着,藏着,不敢动弹,一直等到哥哥和嫂嫂做完了该做的事,沉沉地睡去他才悄悄从床底下钻出,溜出屋门。
  此后,他再也不敢去碰惹嫂嫂。
  如今,哥哥死了,嫂嫂孤守空屋,未必就不想做那事。
  去!不!不能去。性急吃不了热汤丸。此去,必定因小失大。等公安人员走了,风险过去了,嫂嫂自然而然地成了他口里的肉,爱嚼就嚼,爱吞就吞,爱吐就吐,随心所欲。
  他主意拿定,不再犹豫。
  他趁天未放亮,悄悄回家,搂紧自己的堂客,安安稳稳地睡下。
  天亮,舒大队长笑眯眯地走进他的家。
  “是来通知我儿子顶班的。”黄知生想,也笑眯眯迎了上去。
  真是怪事,舒大队长、谭副局长他们不仅对他近段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还对他往日的一举一动熟如锅巴,这真是些神人啦!黄知生东躲西闪,左遮右掩,支支吾吾了十六个小时,最后黔驴技穷,败下阵来。
  他盯着那把左刃磨损厉害,留有撬裂痕印的板锄,他盯着那件带血的旧灯心绒罩衣,他盯着那支锈迹斑斑的手电筒,他还盯着那钱,那粮,那工作证,那免费证,豆大的汗珠从毛细孔里钻出,下滑,汇成一条条小溪,在他那黎黑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他明白,抵赖、狡辩,全是白费功夫。这板锄,是左手当先的人使用的,汪技术员已作了鉴定,全村人中间左手当先的只有他一个,那裂痕是他前年挖树蔸时留下的。这点,人家公安已经掌握。旧灯心绒衣是他结婚那年,请肖裁缝做的。罗凌云的那件是堂客做的,谁做的谁留有记号,他的这件比罗凌云的那件长出两寸。这手电筒曾被他丢进水塘里,自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竟被舒大队长他们捞了上来,上面留有自己的指纹,刷帚都刷不掉的。唉唉!这钱,这粮,这工作证和免费证,他都用罐子装了,裹上几层塑料布,埋在墙脚,也被发现,被挖了出来。
  莫看舒大队长、谭副局长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憨憨厚厚,和和善善的样子,却长着一双孙悟空那样的火眼金睛。他不得不佩服,不得不服输。
  他要吃点东西。
  舒大队长端来白花花的包子。
  谭副局长捧上香喷喷的热汤。
  他吃完,抹一把嘴,双膝跪下,老实交代自己的罪行。
  舒大队长、谭副局长上前,一个拉住他的一只手,扶起,让他坐下。
  他哭了,交代得越加详细。
  哥哥每回探亲对我讲,他寄回来的钱算不拢数,家里又没添置什么东西,是嫂嫂把钱给了娘家。两个孩子常年不和他在一起,父子之间没有感情,长大了,肯定不会心疼他,只会孝顺罗家。他没有盼头,没有想头,他恨不得毁掉这个家。他几次趁嫂嫂睡觉时,想用菜刀将她砍死,但又下不了手。他请我帮忙。我不肯。他问我是不是对嫂嫂有好感。我说嫂嫂娘家人多势众,弄不好,黄家会被罗家踏平。哥哥又提出,杀死侄儿侄女,让嫂嫂在精神上受折磨。嫂嫂已经节育,改嫁没人要。哥哥这次回来,变卖家产,欲带嫂嫂和侄儿侄女去上海。我就知道他是要毁家。5月3日晚上,哥哥谎说带侄儿侄女到村里打扑克,离开嫂嫂,快到我家时,哥哥要朝晖、玉晖在路上等一等,他就到我家敲门。我打开门,他朝我暗示。我就穿了那件旧灯心绒衣,拿了一把板锄,跟出了门。
  上了路,我走在前面,侄儿走在中间,哥哥打着手电、背着侄女走在最后。到达皮家堰山坡上,哥哥说抽支烟,歇口气再走。他给我递火时,悄悄对我说,就在这里下手。我趁侄儿不备,举起锄头,砸准他的脑门心,他倒下地就死了。侄女吓傻了,想喊。哥哥捂住她的嘴,用手电筒朝她脑门顶上砸了一下,我同样朝她脑门心砸了一锄头,她也倒下地就没命了。
  这时,哥哥掏了支烟递给我,他坐下,我也坐下,各自抽烟。突然,他指着身边朝晖的尸体对我说:“这是你播下的种子,又由你亲手砍掉了。”
  我告诉他:“那夜,你把我从家里叫出来,要我去帮忙生崽时,我刚和弟媳做完那事。我只和嫂嫂痛快了一番,没有给她留下半点东西。朝晖、玉晖都是你的。”
  哥哥听了,两眼瞪着我,说:“你怎么不早说?”
  他低下头,连声叹息,后悔莫及的样子。他起身,要跳进水库自杀,我没有阻拦。我想,他自杀了也好。死无对证。日后我就平安无事了。可他又担心淹不死。还是远走高飞算了。他走前,我走后,大约走了一里多路,他又站住,把手上的两块手表摘了给我,把身上的现金、餐票、工作证、免费证也一齐掏出来给我,连手电筒也放到我手中,然后,他用风衣包裹了自己的头,躺在地下,要我用锄头将他砸死,随便挖个坑埋了。他真心要死,我就成全他,也免得日后他被你们公安抓住,供出我是帮凶,断送了我的性命。
  这样,我就照他的吩咐做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先丢掉锄头,再丢掉旧灯心绒衣,进屋之前,把手电筒也丢进了屋旁的水塘里。杀人的东西都丢了,死鬼的阴魂才不会跟着我,才不会讨我的替身。哥哥给我的钱、物,我都藏在身上。
  第二天,为了躲风,我带着堂客、儿子假装到南岳山那边去给岳父家插秧。当天下午,你们派人喊我回来时,我担心你们搜我的身,路上,我假装上山屙尿,把那些东西藏进了一个树洞里。当时,你们没有怀疑我,只要我寻找哥哥的去向,我就松了一口气。
  后来,你们又发现了我哥哥的尸体。我想,这下肯定怀疑我是凶手,但我不甘心,要转移你们的视线。我一边暗地放风,是罗家人多势众,杀死了我的哥哥,一边将罗凌云的板锄偷了丢进水塘里,使那把杀人的板锄成为他杀人的罪证。没想到,我的一切行动都瞒不过你们的眼睛,就连我的心都被你们看穿了。唉,我真蠢。我毁了哥哥全家,也毁了我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啊?天啦!这是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