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匪在哪里
  苏仙岭有座苏仙观,当年与杨虎诚一道发动“西安事变”的张学良将军曾被蒋介石幽禁在苏仙观东北角的两间小房子里。张将军在此写下了“恨天低,大鹏有翅愁难展”的名句。此时,田谧登上苏仙观,仿佛看见历史的云烟从眼前滚过。人世间的事有时真荒唐。张少帅为拯救中华,驱除达掳,在西安高举义帜,活捉蒋介石,逼其走与共产党联合抗日之路。由此,他触犯了天条,被蒋介石幽禁在此,失去人生自由。
  谁能想到,事隔几十年,中华民族已振兴强大,不再受外侮,不再受欺凌的今天,在苏仙观脚下的苏仙宾馆,一伙持枪持刀、身捆炸药的歹徒,竟绑架湘江和马来西亚老板作人质,勒索重金。如果远在大洋彼岸的张将军闻知,定会恨得咬牙根。田谧不禁愤愤地骂了声:“败类!”
  田谧站在苏仙观,俯瞰苏仙宾馆,分析绑匪将人质绑架在宾馆内的什么地方。据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广东联络处的联络官提供,绑匪向夜明珠的家属索要重金的电话是从苏仙宾馆打出的,至于,在哪里交款赎人,绑匪没有说,只要夜明珠的家属报了个手提电话号码,指令送款人带上这部手提电话,随时等候他们通知在哪里交款赎人。
  绑匪在哪里?
  人质在哪里?
  田谧望着外表美丽如画的苏仙宾馆暗暗发问。
  能否借鉴那年在汝城县三江口镇解救人质,活捉绑匪的经验呢?那起绑架案虽不牵涉到国外和境外,也不关系到国际威望和影响,但就案情本身而言,与这起绑架案有某些相似之处。蒙面绑匪从锡砂矿朱老板家中绑走了他刚满8岁的儿子,只留下一张写有“速送10万元人民币进九峰山领人”的纸条,没有别的任何线索。
  朱老板是闻名三湘四水的私营企业家,他有豪华别墅,他有进口轿车,他有采不尽的锡砂矿,他的资产究竟有多少,不说旁人,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计算。假如说他人生中有什么嫌少的话,那就是他只有一个儿子。他这唯独的儿子,偏偏被蒙面歹徒绑架。朱老板悲痛欲绝,他向警方表示,只要能安全解救他的儿子,哪怕倾家荡产,他也毫不吝惜。
  案情惊动上下,影响左右,保护朱老板就是保护改革开放,安全解救朱老板的儿子方能显示社会主义专政机关的强大威力。
  原郴州地区行署公安处的头头脑脑们都觉得肩上的压力苏仙岭一样沉,九峰山一般重。
  要安全解救朱老板的儿子,必须从刑侦大队挑强将,选精兵。此种时刻,上下左右,意见一致,毫无分歧:田谧最机智、田谧最勇敢、田谧最富有反绑架的经验,此次解救人质行动,非田谧莫属。
  有领导找田谧谈话:“老田啊!你为党的公安事业身经百战,屡建奇功。这次,组织上把解救人质的任务交给你,是对你的信任,是对你的考验。如果成功解救朱老板的儿子回来,组织上将考虑给你晋升正科级。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田谧什么都没有说。共产党员,一切听从党召唤。田谧自从在党旗下宣誓的那一刻起,他就把这话牢记在心里。无论任何生死关头,他从来没有讲过二话。如果成功解救朱老板的儿子回来,真能晋升正科级,他也求之不得。穿军服,着警装已有近三十年,同他一起扛枪,和他同时当警察的,如今都是统领千军,号令一方的首脑不说,连那些他教给擒拿格斗,他教给潜伏守候的没长胡子的娃娃们,也成了他的上级,也成了高兴就多给他几块钱奖金,不高兴就少给他几块钱奖金的人。
  田谧生成做事的命,他不是贪恋仕途,不是多捞钱财,而是为了争点面子。
  中国人看人有不有本事,有无进步,不看别的,只看你是什么级,什么长。官位越大,级别越高,哪怕肚子里是一肚牛屎,哪怕一天到晚吃喝嫖赌不干一点正经事,也是有本事,有水平。你官位低,你权力小,你纵有孙悟空的本领,诸葛亮的才学,关云长的品德,也被看成没出息,至少指责你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在单位,在社会,都只有受压、怄气、遭打击的份。这回,田谧除了听党的话,也的确想捞个正科级。
  田谧信心百倍,斗志昂扬地领命出发了。妻子给他的降压丸他揣在怀里,儿子女儿给他的亲吻他装在心里。绑匪是谁?人质在哪里?绑匪将以何种形式,在九峰山的什么地方取赎金,面对这一道道难题,旁人茫然无措,田谧却胸有成竹。
  只有对朱老板家的地理环境、经济状况、人员成份了如指掌的人,才有可能乘朱老板家里的主要成员午睡之机,蒙面进入朱老板家,绑架走朱老板的独生子。田谧纵观朱老板家所有的亲戚朋友,及其身边的助手、打工仔,他断定:绑匪是朱老板的堂弟弟,外号“一把刀”。
  几年前,“一把刀”因纠集一伙歹徒在九峰山一带拦车抢劫而落入法网,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三天前,“一把刀”越狱逃跑。其急需钱用,只好六亲不认,绑架自己的侄子。田谧的话还没有讲完,有位领导满脸鄙弃,一口否定:“天方夜谭!你不能立功心切,乱作推断。”
  田谧几十年的军警生涯,练就出了连军舰上的钢板、九峰山的磐石都无法比拟的坚强忍耐力。他没有解释,更没有发怒,他象汪文华说书似的,依然不急不忙,有板有眼地娓娓道出:绑匪令朱老板速送10万元人民币进九峰山领人,既没指明具体时间,也没指明具体地点,这除了说明绑匪对朱老板很熟悉外,还说明绑匪对九峰山滚瓜烂熟。
  九峰山虽说是南岭的主峰,群岭起伏,云散云聚,联结湖南与广东,但只要登上九峰山峰顶,东西南北,大路小道,全部纳入眼中。绑匪肯定在九峰山峰顶监视着进山的每条路,只要朱老板携款进山,他在峰顶看得一清二楚。朱老板在明处,绑匪在暗处。绑匪可能采取突然袭击,夺款而逃,也可能限令朱老板放下现款原路返回,也可能……
  “荒唐!无稽之谈!”又是那位领导蛮横地打断了田谧的话,不无指责地说:
  “不能再瞎猜瞎编了!眼前分分秒秒都关系着一个幼小生命的安全,分分秒秒都关系到我们公安机关能否为经济工作保驾护航的声誉和威望。现在我命令,所有侦查员火速进山,每公里潜伏两个人,监视绑匪的行动。等我们一切就绪,朱老板再携款进山,引诱绑匪上钩。”
  田谧内心火冒三丈,但他极力忍耐着。眼前这个人是他的领导是他的上级,时间返回去半年,还是他的部下还要听他指挥。田谧彻头彻尾了解他,论侦查水平,偏下;论知识才能,一般。平时还总喜欢把自己打扮成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模样,经常闹些笑话,“时过境迁不久”,“老太太蹒跚地奔跑”,都是出自他的口。他最大的特长就是善解人意,尤其是善于领会上级的意图。所以,他坐上了直升飞机。
  此时,田谧并不怪他,人都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短处,不能求全责备。这位领导的长处恰好是田谧的短处,他应该向他学习。这位领导的短处,恰好是田谧的长处,他应该给他补上。这才算共产党人,这才算光明磊落,这才算团结同志,尊重领导。田谧满脸的络腮胡尽管竖了起来,但他还是耐心地说:
  “如果民警公开进山,每公里撒两个人,这等于把朱老板的儿子往死路上推。绑匪最害怕报警。他在暗处看见警察进山,知道朱老板已经报警。报警,就意味着得不到赎金,报警,就意味着他要被抓。他既然没有了一线希望,他就会一不做二不休。”
  在场的侦查员都觉得田谧说的不无道理,一致赞成。
  这就是侦查员的特点,人命关天的时刻,他们不随声附和,他们不屈服权力,他们不岐视弱者。
  这时,田谧走到侦查员们中间,用不可商量的口气说:
  “出发之前,处党组任命我为此次行动的总指挥。现在我命令大家按我吩咐的去做。错了,由我田谧负责。谁要不服从,我拿谁是问。”
  大家都熟知田谧的性格,一般时候,说说笑笑,随随和和,从不与人争高下。关键时刻,谁要不听他指挥,触怒了他,他会揪住你的头发,逼着你去执行。
  朱老板首先出发,他手提黑色密码箱,从大道进入九峰山,他不问去哪里,也不问在哪里交款,只管大模大样地往前走。
  接着,田谧和两个侦查员化装成山里樵夫,带了扁担,绳索,铁钩,潜入九峰山。
  田谧想到此,思绪被一阵“呜呜呜”的警车鸣叫声打断,他以为是杨日友调集的侦查员开着警车过来了。他不禁骂道:
  “混蛋!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他从苏仙观冲下来,欲去拦住警车,不让进入苏仙宾馆。他冲得太急,他那曾三次骨折的双腿咔咔作响,身子一歪,倒在了山坡上。等他艰难地支撑起来时,“呜呜呜”鸣叫的警车没有进入苏仙宾馆,已从山下的公路往资兴市方向驶去。他这才放心,这不是队友们开来的警车。同时,他也有股烦恼,如今的警车动不动就“呜呜呜”鸣叫,既令群众生厌,有时还影响真正的办案。他若有权力,他就要明文规定,警车不许随便“呜呜呜”鸣叫。
  田谧看见刘少桂、李庆惠、刘广玉、杨日友、焦德峰,都经过乔装改扮,或打的,或步行,或坐老爷车,相继进入苏仙宾馆。他感到格外满意。刘少桂多谋善断,李庆惠沉着冷静,刘广玉见多识广,杨日友灵活机智,焦德峰勇猛顽强,个个都是好样的。他虽然老了,不中用了,有他们这帮虎虎有生气的侦查员作刑侦大队的中坚力量,在素有“竹木之乡”、“有色金属之乡”之美誉,被唐代著名文学家韩愈赞叹为“郴山奇变,其水清泻”的1.9万平方公里的郴州大地上,还有什么大案要案、难案疑案不能侦破呢?!
  田谧装着与刘少桂他们素不相识的模样,各自往苏仙宾馆里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