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不想当那种人……”
  落倾尘说着没等卢阙回应,闭上眼深吸了口气道:“我总以为自己能够始终保持置身事外的心境,可近来我却总想,没有谁在这个位置上能一直保持自私,我师父当年不能,我……亦不能。一旦出了岛和尘世有了牵连,和一国有了羁绊,就再难像从前那样,我知道我会变,所以我怕。”
  落倾尘低下头,呼吸已有些不平稳,如果真的变了,那他还是他吗?
  落倾尘突然苦笑,“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与你差距甚远,我不能永远保持心境不变,却也没有你那种决心。这般摇摆不安,实在……”
  卢阙突然握住了落倾尘的手,落倾尘惊得抬起头看他,卢阙的目光很平静,脸上带着安抚的笑。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卢阙说,“我亦会有惶恐的时候。倾尘,你会适应的,我知你一定会是个好的国师。”
  卢阙的眼睛还是没能对准落倾尘的,可是脸上的神色十分笃定。
  落倾尘张了张嘴,呆呆看着他。
  “国师,国师您来啦……”
  小灵子正朝这边跑来,看清楚是两位国师后有些愣,赶紧敛步行礼,“奴才参见两位国师,奴才正想去找落国师呢。”
  “怎么了?”落倾尘回过身,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被卢阙握着,他想立刻抽出来,却又眷恋那里的温度,动作便慢了几分。偷望卢阙一眼,他倒是一脸平静,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云梁主子她喝醉了,刚在凉亭里睡着了,福公公说怕主子着凉想先带她回房休息,所以奴才来问问落国师……”
  “不必了,这就要走了。”落倾尘皱了皱眉说,“她怎么喝醉了,谁给她喝的酒?”
  小灵子舔了舔嘴唇,“这,其实是吃酒酿汤圆吃醉的,云莱的酒酿劲儿大,主子一时贪嘴……”
  落倾尘用鼻子长长出了一口气,“这头小猪……带我过去,拧醒了她带回去。”
  卢阙说道:“天色已晚,既然云梁醉了不如今天就让她留宿在宫里,明日醒了再送回去就是。”
  “不用了,这丫头酒品不好,晚上闹起来再给我丢人。”落倾尘说着拱手道,“卢阙你先回去吧,我接了徒弟就走。”
  卢阙点了点头,转身朝一个幽暗小径走去,身影很快隐没在里面。他好似云莱宫中的一位树神或花精,自在飘忽,出入神秘。
  到了凉亭,喝了一大锅酒酿汤圆的云梁正趴在石台上闭着眼嘟囔,福子已经在台子上铺了东西,凉亭周围的窗扇也关上了,一时倒也不怕着凉。
  落倾尘走到石台前看看,先伸出手弹了胖徒儿一个脑瓜崩儿。
  云梁本来就没完全睡着,迷糊着张开眼,“唔,谁?”
  伸出小手揪住落倾尘的衣服,微微摇晃,“师父……师父来了?”
  “不是,是穿着皮兜子的屠户来了,要宰你这头小孽畜。”落倾尘说。
  云梁要翻身看清楚,石台却不是床没那么大地方,眼看就要跌在地上落倾尘伸手推了一把,云梁一骨碌撞在了窗台上,又磕了一下头。
  “哎呦……”
  “快起来。”落倾尘好笑又好气地说。
  小灵子赶紧上前说:“奴才抱着主子出去吧,外面备好了撵,直接抬到宫门口再上马车就行。”
  落倾尘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小灵子赶紧用衣服包好了云梁,使了两次劲儿才抱起这小胖妮,急步走到外面备好的撵旁,却发现落倾尘已经在上面坐了。
  “搁边儿上吧。”落倾尘说,仿佛小灵子抱着的是个麻袋。
  云梁被放在了落倾尘旁边,软趴趴的靠在师父身上,落倾尘虽然嫌弃但也没说什么。
  路上夜风一吹云梁睁开了眼,看了看旁边的落倾尘,突然趴在他腿上揪着衣服问:“师父,做皇后不好玩是不是?不如做小钱篓子好,是不是?”
  落倾尘眉眼皱了皱,随后又轻叹着展开,把脸别了过去。
  “师父,我不想当那种人……”云梁难受地说。
  落倾尘一愣,看向云梁的目光带着深思。
  这丫头的猪脑子何时跟他相通了?若不是这样,那难道是有人引导她这样想?
  ……是卢阙?
  落倾尘问撵旁跟着的小灵子谁来找过云梁,小灵子回答卢阙国师来和云梁说过话。
  落倾尘沉默了,抬头望向天际的月亮,他是故意的么?难道,他已知道了自己这些天在为什么忧愁?
  夜已深了,云莱宫中的一处寝殿却还热闹着,不断传出婴儿声嘶力竭的哭声。
  一队宫女太监匆匆从夏侯期书房外经过,跑向哭声传来的方向,还有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
  留宿在宫里正和夏侯期下棋的卢阙抬头看了看窗上的影子,笑道:“这是又开始了?不愧是祁渊的小皇帝,精力也比其他孩童旺盛许多,哭起来真是声势浩大。”
  夏侯期看着自己又输了五、六子,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沉声道:“夜夜如此,这小子怕不是认床,要么就是对云莱水土不服。”
  卢阙笑笑,身旁的小太监示意该他落子了。卢阙看不清楚,全靠小太监代为放棋子,顺便转述夏侯期落子的方位,听着描述他脑子里就有了棋局。卢阙猜到自己又要赢了,想起这已经是自己赢的第三盘了,有点担心。夏侯期不是输不起,但是老是输脸色也会不好看。
  “皇上,时辰已经很晚了,不如早些歇息吧。”卢阙说。
  “睡不着,”夏侯期直接说,看了看棋局,翻了翻眼睛看向别处,“国师是不耐烦陪朕下了吧。”
  “怎会。”卢阙连忙说。
  夏侯期却已经站起身走向窗前,命太监打开窗户,对着外面的沉沉夜色深呼吸了一下。
  “无聊。”他低声念道。
  每到晚上就是如此,累,却睡不着,打心里觉出无聊,今天还生出些莫名的烦躁。
  窗外月色朦胧,他突然就又想起今天云梁和夏侯翕玩闹的场景,烦躁更甚。
  其实在云梁十一岁的时候,他去信给落倾尘想让云梁嫁到云莱,当时他心里给云梁物色的夫婿人选中就有夏侯翕。
  一来是年纪差不多,而且翕儿算来是他堂弟,是夏侯家的人,云梁嫁过来也算是进了皇家,终归他还是不想让云梁流到外姓。二来夏侯翕性格绵善,应该不会欺负云梁……以前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可是现在,自从发觉那小妮子已然长大,要渐渐长成一个女人,他的感觉就完全变了。
  同姓都不想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