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弈
  “啪嗒。”
  清脆的一子落下。
  顾谨渊慢悠悠地捻着飘落到手心的桂花,“公主殿下,您又要输了。”
  长安急道:“我方才那一步走错了,不算,这一步退回重来。”
  说着便要伸手去执取棋盘上那一子。
  顾谨渊眼疾手快地轻拦了一下,与长安瞪大的双眼对上。
  “公主殿下,落子无悔。”
  五指纤长。
  长安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带着指间夹着的白子落在棋盘上。
  她的黑子被彻底包围,棋盘上便是连一子都落不下了。
  长安把手中的那颗黑子丢进棋盒,忿忿道:“少傅大人,你这样下棋会没有对手的,好歹也让本公主赢一局不是?”
  泄气不过一瞬,她站直了身,“再来。”
  顾谨渊默默将黑白棋子分色拢好,垂下的眉眼中是深深的无奈。
  这已经是第七盘了,他送予她的赢路不走,开一条道便堵一条道,也不知到底是在比赢还是比输。
  棋局起。
  “啪嗒。”先落一子在中心点,中间地方宽广,定是宝地。
  顾谨渊垂眸,紧邻她一边落下白子,慢条斯理地开口,“公主今日怎的有如此闲情雅致。”
  “才不是闲情雅致。”
  少傅大人为什么落子在她旁边,莫不是要从旁包抄。
  垂眼,在千里之外落下一子。
  “若无闲情,如何秋日正好,倒来长信宫与臣手谈。”平时不最是讨厌这些个棋子布局甚么的。
  顾谨渊沉吟片刻,落下一子,不远不近。
  闻言,长安挤出一张苦瓜脸,瞧着很是有些故事在其中。
  因着才与身边的大宫女们吐过苦水,这会儿说来连言语都不用组织。
  “父皇近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三天两头与我说些青年才俊,连小像都送来许多本,不知道的还当本公主恨嫁了。”
  虽说她也被身边的大宫女们撺掇着看些小像,但也就是图个有趣,左不过闲来无事看看,根本做不得数。
  父皇这一出,闹得像是要将她马上嫁出去似的。
  “便是我不爱上太学的那段日子,父皇都没有来昭阳殿这般勤。”
  长安皱了皱脸,想起什么似的,双眼紧盯向身前人。
  “少傅大人,该不是你将本公主夸新晋状元郎俊俏的事情同父皇说的吧,父皇还拿这来取笑我呢。”
  顾谨渊正要落棋的手微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将那黑子落下,脑中却忆起日前。
  御书房中。
  “此次科举三甲,比起往前十届都甚是宽余啊。”骁皇坐于御案前,面前摆放的正是新科状元邰书辛的策论答卷。
  他扬了扬手中的试卷,“尤其是状元郎,三元及第,实属难得啊。”
  立于对面的骆长平应道:“三元及第却是少见,状元郎年少有为,未来可期。想我骁国人才辈出,父皇天仪真龙加身,儿臣在此恭喜父皇了。”
  虽然知道这话不过说一个讨巧,但骁皇瞧着甚是高兴的模样。
  高兴时瞧这策论,可不是越瞧越顺眼么,当下喜道:“我骁国百年才出一个三元及第,这状元郎是文曲星下凡不成。”
  骆长平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就在一旁的顾谨渊,少傅大人面上无甚表情,看不出悲喜。
  三元及第便是文曲星下凡,但凭少傅大人,便是从头至尾地连日考,三元都是小意思,那少傅大人岂不是文曲星他爹下凡了?
  兴许是注意到跟前站着这人,是自幼便举国上下皆誉神人的顾谨渊。
  骁皇轻咳了声,收敛了自己有些得意忘形的模样。
  他甩了个眼神给太子,骆长平愣了一下。
  思忖片刻,清了清嗓,开口道:“说起来,邰书辛此人文韬恰意,又容貌端盛,长安还夸过状元郎俊俏。”
  “哦?”骁皇来了兴趣,“是何时发生的事情,太子快快说来。”
  骆长平在心中仔细斟酌了一番词句,缓缓道:“这丫头也不知是不是到了恨嫁的年纪,这些日子捧着两本小像翻来覆去地瞧,前些日子还有人报给儿臣,说昭阳殿的大宫女寻人打听氏族大家的公子哥。”
  瞧着骁皇一副沉思的模样,他笑道:“后来儿臣去昭阳殿探望,长安亲口与儿臣夸赞状元郎形容甚是俊美。”
  “好。”骁皇一拳轻敲手掌,“想朕的长安肉嘟嘟圆滚滚的一小个,一眨眼竟也到了该许婚约的时候了。”
  他看向从首至尾未吭一声的顾谨渊:“谨渊,你看这状元郎如何?”
  顾谨渊似是盯着御案上的一方砚,又仿佛哪儿都没有看,眼神飘忽得很。
  等了一会儿都不见他答。
  父皇就在一边儿看着,骆长平想要提醒他都不成。
  “少傅大人?”骁皇拉长了音,有些不高兴。
  顾谨渊如梦初醒般,慢悠悠地轻抚了下垂摆,拱手道:“陛下之思,便是臣所想。”
  这会儿听到长安有此一问,少傅大人丝毫没有要背黑锅的意思。
  毫不犹豫道:“是太子殿下向皇上进此言,想必皇上也是因知晓了昭阳殿的宫女正在搜罗男子小像的事……”
  后面的未竟之语,意思已经十分明了了。
  长安气得脸一下子鼓成了球。
  啪地一下,把棋子重重按在棋盘上。
  惊觉这是少傅大人的心爱之物,长安气焰瞬间去了大半。
  试探地瞧他一眼,见少傅大人没有什么反应,长安才开口。
  这会儿却是抱怨的情绪更多些。
  嘟囔着:“太子皇兄真是口无遮拦。”
  紧跟着少傅大人又落下一子,也不知怎的,这盘棋从少傅大人跟着她下,变成她紧随少傅大人落子了。
  转眼想想又有些生气,长安忿忿道:“我不过随口夸那状元一句,他转头就禀告了父皇,我夸了少傅大人那么多回,怎么不见他与父皇说起。”
  嘴快地说完,长安自觉有些失言。
  悄咪咪去看面前之人。
  少傅大人默不作声地继续落子,像是没有听见又似是完全不在意地不动如山。
  长安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又不免有几分失落。
  连自己也不知,到底是想要少傅大人有什么反应。
  连棋盘都不愿意看了,随意落下一子。
  却见少傅大人许久未落下一子,只盯着棋盘。
  半晌,顾谨渊将手中的黑子收回棋盒。
  “恭喜公主,您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