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明婉愉那年才四五岁,死死抱着连采莲不撒手,哭得嗓子都哑了。
  明老太太、大太太知道后,很不忍心,“到底也是为明家生过孩子的,实在容不得,也给份嫁妆,正正经经的嫁个人,卖了像什么样子?”大太太拿出私房钱,打发走人牙子,另外给连采莲找了个年轻后生,备份嫁妆,仓促成了亲。
  这年轻人是邓家的小儿子,名叫邓永昌,为人老实了些,对连采莲倒是不错。但这个邓永昌是他母亲带过来的儿子,不是邓家家主亲生的,在家里受排挤,连采莲也没什么地位。
  上个月,连采莲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这本来是喜事,但邓父很厌烦,“赔钱货,一生就是两个,邓家哪里养得起?”邓母一向畏惧邓父,怕邓父把邓永昌赶出家门,竟然对才出生的小女婴下了毒手,在女婴身上扎了针,想要这两个婴儿的小命。
  连采莲抱起孩子就没事,放下孩子,孩子就拼命哭,她觉得不对劲,脱下孩子的衣服检查,发现孩子的针,几乎没吓死。
  连采莲就不敢离开这两个孩子了,一步也不敢离开。
  邓父邓母给连采莲规定了,每天必须做多少活计,连采莲还不敢不做。
  陈婆子和连采莲一直有联系,连采莲托陈婆子给明婉愉传了个话,求明婉愉帮忙。
  连采莲的样貌声音,明婉愉都还记得,听了陈婆子传过来的话,哪有不答应的。
  她晚上不睡觉干活儿,就是为了连采莲。
  明探微最听不得孩子受苦,“太过份了,居然对小婴儿下毒手。”
  “收拾他们!”明探微握紧小拳头。
  “好,收拾他们。”药归尘理所当然的支持。
  第55章 055
  邓家在巷口开了间杂货铺子, 邓父年纪大了,已经在家里养老,铺子由邓家的大儿子邓孝昌掌管经营。
  两辆马车缓缓驶过,经过杂货铺时, 车帘掀开, 有人向外张望。
  前面的那辆马车看过也就算了, 后面的那辆马车,已经过了邓氏杂货铺, 还在议论铺子里的人。
  “邓永昌, 就是连采莲的丈夫,在铺子里打杂跑腿,邓家只管饭, 连个零花钱也不给。”陈婆子缩在车角,小声介绍情况, “邓永昌手里都没钱,连采莲就更别提了,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
  明探微由春来、福来、运来陪着,坐在上首。
  “连采莲有陪嫁吧?”明探微好奇的问。
  大太太应该是给过陪嫁的。虽然不会是太丰厚的陪嫁, 但连采莲不应该是身无分文的那种穷困。
  陈婆子替连采莲抱不平, “五姑娘不知道, 邓母见了邓父, 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到了儿媳妇跟前,又凶得跟老虎似的。邓家那个大儿媳妇还好, 娘家离得近, 娘家哥嫂又厉害, 邓母不敢欺负得太狠了。连采莲命苦,从小就被拐卖了, 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邓母搓磨起连采莲,那真是……”
  陈婆子恨得直咬牙,“采连的嫁妆钱全给抢了不说,还朝打暮骂的,往死里作践!”
  “邓永昌不管?”明探微皱眉。
  连采莲嫁的这个男人,也太没用了吧。
  “他管啥呀。他到了他娘跟前,大气都不敢喘。”陈婆子流露出鄙夷神色,“他是个拖油瓶,从小人人看不起的。”
  这陈婆子也算有心计,话说出口,怕明探微误会,忙陪笑脸,“当初府里找的是官媒,这媒人的嘴,骗人的鬼,把邓家说得天花乱坠的,府里怕是给这媒人骗了,才会把连采莲嫁过去。五姑娘也别在意,这就是连采莲的命。这女人啊,嫁人就是再投胎,嫁得好不好,全看命了。做女人就是得认命……”
  春来正在给明探微倒茶,手抖了抖。
  福来听得津津有味,运来最没心没肺,咧着嘴,笑得很开心。
  明探微摇头,“不是这样的。陆游词曾有‘功名不信由天’这样的句子,男子的功名不由天,女子的命运也不由天。”
  陈婆子显然是听不懂了,一脸迷糊。
  明探微和陈婆子也说不明白,“连采莲嫁得比较仓促,算是一个例外吧。”
  “是是是,仓促,仓促。”陈婆子陪笑脸。
  赶车的车夫头上戴着笠帽,一张脸被遮住大半。
  听到车里的对话,车夫嘴角翘了翘。
  马车到了一户人家,停下了。
  黑漆大门,上方“紫气东来”四个大字。看门面,这户人家过得应该还不错。
  前面那辆马车下来两个仆妇打扮的人,去拍门。
  后面那辆马车一直没动静。
  明探微坐在车上,挺遗憾的。
  药归尘算是明家最惯着她的人了,甚至比大舅舅、四舅舅更惯着她,但是也不允许她下马车,进入邓家。
  “微儿在外面看看也就是了,贵人不踏贱地。”药归尘提前就跟她商量过了。
  后来,大概是见明探微不高兴,药归尘又修正了一下,“贵人不踏险地。这邓父、邓大都不是老实本份生意人,属于奸商,邓母更是凶悍异常。”
  明探微也就只能坐车跟过来,在外面听个热闹。
  她答应过药归尘,不下车。
  “姑娘,咱们真不进去啊?”运来探头探脑,看样子是想下去。
  “我答应过爹爹的。”明探微叹气,“我得守信用啊。”
  “姑娘做的好,做的对。”福来拍马屁。
  “姑娘当然做的对了。姑娘这叫……”运来不光学功夫,也学识字,“这叫什么来着?四个字的,我忘了。”
  “这叫一诺千金。”春来笑道。
  “对对对,就是一诺千金。”运来喜孜孜的点头。
  明探微用手指蘸了水,写下一诺千金四个字,教给福来和运来。
  福来还肯好好学,运来一直偷偷向外张望,明探微嫣然,“先存着吧,看完热闹再学。”
  运来欢呼,“姑娘最好了!姑娘是最最最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车夫悠然坐着,嘴角又翘了翘。
  虽然不能下车,但邓家不大,在外面就能听到里面的吵闹。
  明府的郑嬷嬷、屈嬷嬷都是嘴皮子利索、得理不饶人的,指着邓母的鼻子大骂,“我们明府出来的人,明府备了嫁妆正正经经嫁到你们家的人,你们敢这般凌虐,这是不把我们明府放在眼里了!谁给你的狗胆!”
  邓父气得直哆嗦,“嫁到我家便是我家的人了,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
  邓母见邓父这样,她也跳起来了,“婆婆管教儿媳妇,轮得到外人插嘴?”
  郑嬷嬷、屈嬷嬷不光嘴皮子利索,手腿也麻利,一个拽过邓父,一个拽过邓母,直接抽嘴巴。
  邓父邓母扯着嗓子嚎叫,“杀人啦,杀人啦。”
  这些人就在院子里闹,大门敞开,其实明探微不光能听清楚,也能看清楚。
  “狠狠打!”明探微握拳。
  邓家这老两口看面相就很毒,行事更毒,因为连采莲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就想害死这对可怜的小婴儿。邓父邓母这种人,该往死里打。
  “快放开我公公婆婆!”一个青年妇人趴着门,探出半张脸,虚张声势的叫嚷。
  口中叫嚷,人是绝对不敢出来。
  陈婆婆看乐了,“邓家这个大郎媳妇,倒是怪有眼色的。”
  “老二媳妇,你别装死了,快出来救救我!”邓母哭喊。
  屈嬷嬷打累了,把邓母扔在地上,起身到了后院。
  郑嬷嬷也把邓父放开了,“不老实继续打。”
  邓父恐惧的坐在地上,慢慢挪到邓母身边,两个人靠在一起,上牙齿和下牙齿打架,“这这这这,这明家人也太凶了……”
  邓父埋怨,“你是不是欺负连氏欺负得太狠了?”
  邓母哭丧着脸,“我想着她没有娘家人……”
  小儿媳妇没有娘家人,她这做婆婆的当然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了,谁知道明府会出来管闲事。
  屈嬷嬷一手扶着个年轻女人,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屈嬷嬷另一只手也抱了个孩子。
  “作孽哟。”屈嬷嬷方才下手打人是真狠,这会儿却是一脸不忍,“瞧瞧这两个孩子,瘦的跟什么似的。我抱着的这个,简直没有一点份量。”
  连采莲脸色苍白,眼圈发红,“屈大娘,我自己都没的吃,没有奶,两个孩子就更没的吃了。”
  郑嬷嬷气得拽过邓母又要打,“邓家人不心疼她就算了,邓永昌是你带过来的儿子,是你亲生的,你是嫡亲婆婆,你也不心疼?你也虐待她?”
  邓母狡辩,“我啥时候虐待她了?是她自己没本事,一生就是两个赔钱货,她又没奶,小丫头片子可不就得饿着?”
  郑嬷嬷实在听不得这种鬼话,恶狠狠抽了几记耳光,“不许哭!敢哭出声吓着孩子,你给我试试!”
  邓母还真就不敢哭,脸都被打肿了,也没敢哭。
  “这种人也太不要脸了,欺软怕硬。”春来、福来、运来都骂。
  陈婆子喃喃,“我早就想打她了。”忽然跳下车,冲着邓母跑过去,又抓又挠,“采连被欺负成啥样了?你心咋这么狠?”
  邓家这么一闹腾,邻居当然是给惊动了。
  一开始不敢出头,后来弄清楚情况,知道是明府来给连采莲撑腰,陆陆续续站出来,“打得差不多也就行了,真把人打死了,也不像话。”
  又有多事者去杂货铺报了信,邓孝昌一听他爹被打,急急忙忙关了铺子,就回家了。
  邓永昌畏畏缩缩的跟在邓孝昌身后。
  邓孝昌一回来,邓父可算是见着亲人了,“儿啊,你爹快让人给打死了啊。”
  邓孝昌扶起邓父,心疼得直掉眼泪,“爹,谁打的你?儿子非跟他拼命不可----”
  “我。”
  “我。”
  郑嬷嬷、屈嬷嬷大大咧咧的,斜着眼,一脸挑衅。
  邓孝昌撸袖子大吼,“为什么打我爹?为什么打我爹?”
  “谁让你大吼大叫的?”郑嬷嬷变了脸,“两个孩子在这儿你看不见?小孩子受不得惊吓,你不知道?”
  两个孩子在哭。
  没营养,孩子太瘦了,哭声都没有力气,小猫似的。
  邓孝昌眼光躲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