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顾明容前往距离燕都千里的鄞州办事,明面上是奉旨,但顾桓彻年幼,便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下不出这样的旨意,左右不过是谢宴的意思。
  自打顾明容被封摄政王来,以前和他结怨的那群人每日不得安寝,生怕顾明容随意寻个借口降罪,全家上下锒铛入狱。
  失了官职是小,掉脑袋则是要命。
  人一走,朝野上下都松口气,连燕都的天都跟着放晴,一改雷雨时节不断的大雨,日日烈日当头,只恨不能光着膀子出门。
  至于那鄞州的事,有余力顾及的,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铁证如山,又有人证被保护起来,再舌灿莲花也不能改变鄞州刺史监守自盗,迫害百姓的事实。
  顾明容亲自去押人回京,鄞州刺史,恐怕还不止犯了这些罪名。
  “人安全带回来,交由大理寺看管,我再亲自审理,应该不会再有之前的情况。”谢宴靠在椅子上,垂眸扫过难得安分躺在床上的顾明容,悄然卸下担忧,“你先养伤。”
  “上来。”
  毫无干系的一句话让谢宴皱了眉,想把手里握着的书脱手扔到顾明容脸上,明明长得人模人样,怎么说的话像是不过脑子。
  不过谢宴看了看窗外天色,折腾了半日,时辰确是不早了。
  “又不对你做什么,你怕什么,难道你心里其实也在期待?”顾明容不怕死地继续撩拨,往里挪了挪,笑得一脸欠揍,“你要是想,我也不是不——你想谋杀亲夫?”
  “你再说下去,我就不止是想想。”谢宴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走到床边,发现顾明容眼里闪过的一丝犹豫,勾起唇角,心情好了些。
  弯腰理了理被子,谢宴拍开顾明容的手,转身走到一边屏风后简单梳洗。
  浸了水的帕子覆在面上,谢宴垂眸看着水面中映出的倒影,无声叹了口气。
  他和顾明容这样一直纠缠下去,最后怕是难以全身而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偏偏他竟然一口答应,入了早该扼杀在摇篮中的试探。
  真是疯了。
  房里备有他的衣物,是几月前他和顾明容达成交易后,顾明容命人置办的。不止衣物,日常用的笔墨纸砚也有。
  知晓他爱读书的性子,顾明容还专门辟了一间屋子,搜罗了不少奇闻异志、名家大儒的传志,生怕他无聊。
  从屏风后出来,解了外衫挂在一旁,盯着床上已经睡着的顾明容,谢宴弯了眼角,小心掀开被子躺在他身侧。
  才刚躺下,身旁本该睡着的人伸了胳膊过来,不由分说把他搂了过去。
  谢宴担心他腰侧的伤,低斥道:“小心伤!”
  顾明容困得眼睛都没睁开,只紧了力道,“不碍事,在另一侧,你别动就好。”
  闻言谢宴稍稍挪了一下身子,好让顾明容省力些,便乖顺靠在他身侧不再动作。望着顾明容线条明晰的下颌,谢宴闭上眼,难道心安的很快睡去。
  门外檐下的水缸接着滴落的雨水,枝头飞过一只鸟,震落几片残叶,晃晃悠悠落入地上水洼,一室清静。
  王府上下因顾明容突然回来,突然变得热闹,原本各司其职的女使和小厮使出浑身解数,打算在顾明容面前表现一番,好涨点月例。
  摄政王府待下一向宽厚,不止月钱丰厚,连衣食住行都比别的府上要阔绰,只是每半年有一次考核,但凡不符合要求者,发放两月月例,遣出府。
  端着热水侯在院子里的女使脸上没半点抱怨,即使这一个时辰里她已经换了五盆水吃了五次闭门羹。
  府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谢宴留宿的时候,不管再着急的事,除非天塌下来、敌军攻到燕都外,否则不可惊扰主屋。
  看了看手里快凉掉的热水,女使正要转身离开,等一炷香后再来,便听得里面传来铃声,眼神一亮,端着水走上前。守在门口的两位小厮,一个敲了敲门才将门推开,另一个走上前接过女使手里的热水。
  女使不敢往主屋里乱瞄,只是点头时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一声低语,好像是顾明容的声音。
  “再抱会儿。”
  刚醒来时有些低哑的嗓音让女使瞬间红了脸,忙转身匆匆离开春归园。
  从顾明容手里拿回自己的腰带,谢宴耳根像是被星火点燃,恼羞成怒把床头放着的书扔在他脸上,“再闹,你伤口怕是一个月都好不了。”
  顾明容年少习武,又在战场上同敌军厮杀过,身体自是比寻常人好些,才修养了一晚上,若非担心腰上的伤口裂开,大概会把谢宴捞回来好生蹂|躏一番。
  目光扫过谢宴的腰,顾明容暗想这回刺杀他的人,的确留不得。
  身后目光太过放肆,那么重的欲念,谢宴便是想假装不知道也很难,无奈回身看向顾明容,“你的腰,不想要了?”
  “这一月,有好好吃药吗?”
  顾明容岔开话,笑得一脸真诚,连谢宴都拿他毫无办法,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顾明容生得好看。
  大燕已有二百余年的积淀,历代帝王在政务上都兢兢业业,从未荒废朝政,直至先帝在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国库有余粮,三十年不曾闹过饥荒。
  人闲了,便有许多乐子。
  前些年不知从哪传出一份名单,赫然写着燕都的众位才子的大名,从家世才学到品行样貌,竟然一一评选了前三。顾明容凭借一张脸,摘得榜首。
  谢宴衣服穿戴整齐,应了声“嗯”,又走到一旁随手理了理发冠,
  小厮迅速把早饭和热水送进来,又收走脏衣服,更换了香炉里的熏香,动作利落,不消片刻房里又只剩下两人。
  “去鄞州时我打听了一下,可惜那位名医云游四方,已经不在鄞州。”
  “不要紧。”谢宴自小泡在药罐里长大,身上时时带着一股药香,偶尔虽然会用香囊盖住,但发现香料和药味混在一起更加熏人,便放弃了。
  所幸身上药味除了微苦外,倒也不难闻。
  “把粥喝了再喝药。”谢宴一手把粥递给顾明容,一手端着药碗,过了会儿发现顾明容没动静,扭头不解看着他,“做什么?”
  顾明容语气委屈得像是谢宴冤枉了他什么,一脸怨怼盯着他,“昨天你还喂我,怎么睡了一觉,连这都不愿意了?”
  不要和一个病人计较。
  谢宴暗暗告诫自己,这个时候动手,多半会把顾明容打成重伤,咬牙压下心头翻起的恼怒,放下药碗,捏着勺子的力道好似随时能把勺子捏碎,“张嘴。”
  “还是仲安对我好。”
  “你不说话,我会对你更好。”
  “那不行,见着你我就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你说,时时刻刻都想让你和我说话,你这性子,怎么——”
  门外正欲敲门的向郯听得“咚”一声,默默收回了手,刚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半掩着的门被大力打开。
  上等黄花梨做的门轴发出一声响,仿佛随时会脱落。
  绷着脸,谢宴朝里看了眼,语气不善道:“进去盯着他把药喝了。”
  下意识吞咽两下,向郯点头,“是。太傅,谢府来人,说是谢都尉请太傅回去家中,有事商议。”
  父亲?谢宴眉头蹙了下,点了一下头表明自己知道。
  “大人,可要让人随同?”
  谢宴走至院子里,常卫已经等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昨天来时的伞,听见向郯的话摆摆手,“不必。”
  言罢偏过头和常卫低声说着话离开了春归园。
  向郯愣了愣,知道谢宴的性子,倒也不勉强,转身走进房间,就见顾明容靠在那里,手边的两个碗早空了。
  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向郯将刚从探子处收到的信交给顾明容,“王爷,谢大人被叫回家中,可要让人盯着?”
  顾明容面上嬉笑神情不再,反而透着伤重后的慵懒,接过信扫了眼,“不必,他能处理好——算了,还是让人盯着,姓谢的老匹夫,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又是个知礼教、守规矩的人,别被欺负了。”
  “属下明白。”
  黑眸沉沉,看完信上内容后,顾明容闭了闭眼,只觉腰侧的伤隐隐作痛,又嗅到了还弥留在空气中的淡淡药香,吐出一口气,“按兵不动,先看看对方的目的。”
  “是。”
  青色小轿从摄政王府正门离开,经过短巷,便进了街市。
  连着两日的暴雨洗涤后,街道上依稀能嗅到青草的味道,向来喜欢晴天的百姓纷纷出门,像是要把这几日攒下的雨气晒干。
  常卫陪在轿子外,对回都尉府的事颇为排斥,又担心谢宴回去后不好过,正琢磨说点什么转移谢宴注意力,就听得府上来的小厮开口。
  “大公子,老太爷和老爷请了一位名医,想来能为大公子解忧。”
  名医……
  谢宴听得小厮的话,掀起轿帘往外看了眼,恰好看见一位新妇挺着大肚在挑选衣料,身边丈夫笑着又拿了两匹交让她挑选。
  眼神微怔,谢宴放下轿帘。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