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祭天大典结束,鄞州贪污案也已结案,除了贪污银两的去向外,之前对案情好奇不已的大臣们默契地不再提起这起案子。
  前一段时间掀起人人自危的彻查动静,犹如一块碎石抛进大海,涟漪尚未荡开就被吞没。
  刑部尚书黎青疏忽实职,罚了半年俸禄,又将案子交给了大理寺继续追查贪污银两的去向。
  几千万两白银,总是藏不住的。
  连着半个多月都未下雨的燕都,忽然雷声大作、阴云密布,早上去参加朝会的官轿从宫门出来,走过宫门外的青石大道,又拐进各条街巷,匆匆忙忙往家里赶。
  乌压压的云压下来,仿佛快要落到屋顶上,街边商贩也迅速收拾东西往檐下躲,前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大雨倾盆而下,风声卷着雨声,大有大雨摧城的汹涌。
  从院子外走进来,谢宴步入屋檐下,侧身收起伞,随手放在墙角,才走进房间就见顾明容躺在那里,把玩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琉璃球,听到他来的动静,立即掀开被子往里挪了些。
  谢宴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重重叹气,觉得顾明容一定是看不得他过安逸,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寻事。
  脱下身上半湿的外衫,谢宴走到床边。
  “又被那群烦人的老头缠住了吧?早和你说了,那群人烦得很,别的不会,道理最多,而且这段时间你还没听腻吗?”
  才躺下,人就被拽过去,两个人裹在一床被子里,手足相抵,谢宴闻言笑了声,只觉安心不少。
  “那些老臣,尽管迂腐了一些,但并无犯上的心思,反倒是——”谢宴停顿了一下,“明日我要回家,陛下那边怕是要全靠着你。”
  “原本我还想去给老太爷贺寿,怎么,我去不得?”顾明容自然不可能放心谢宴一个人回去。
  谢家那对父子,如果谢宴没有今日的身份和地位,恐怕早把谢宴赶出家门,或者流放燕都外。
  拼了命的想给谢宴治病,为的也不过是保全现在的荣华富贵,有什么能比家里出了一个辅政大臣还要光耀门楣的事。
  连他要挟谢宴住进自己府里,传出那些流言都能忍得下,不就是图这个。
  若有一日谢宴和他大厦将倾,谢家怕是第一个出来撇清关系,把谢宴从族谱上划去的墙头草。
  “你要去的话,我和你一起。”
  谢宴抬头看顾明容,说得认真,“我们去去就回,不过夜,要是可以,把娆娆也接到府上。”
  “你怎么那么心疼那个小丫头?”顾明容吃味地捏了捏谢宴的脸,好笑道:“她身子弱,你身子就不弱了?我看她现在底子比你好不少。”
  “正是因为我尝过这个滋味,才不想让她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
  母亲离开得太早,谢平另娶,半年后又得一子,他几乎是自己长大,父子间除了日常问候外,他和谢平并不亲近,甚至不如家里管家来得话多。
  至于谢宏……
  谢家那么多子孙,谢宴就算是长子嫡孙,母亲也已离世,外祖父一族并无显贵身份,又怎么及得上林氏的家世。
  “好了,不是不让你宠着她,只是你能不能多想想自己?”顾明容无奈,伸手把谢宴搂紧了一些,“你真像个傻子,怎么那么好骗?”
  “顾明容……”
  谢宴想问顾明容,他会不会骗自己,可又觉得这句话太多余。
  合上眼靠在顾明容怀里,腰上收紧的胳膊让谢宴心口发烫,就像是第一回意识到他喜欢顾明容的时候。
  可他不能说,一旦说出口,顾明容的后路就彻底被他断了。
  他还年轻,往后还有大好前程,也许还会有更适合的人,也会——谢宴猛地睁眼,他接受不了。
  接受不了顾明容身边有其余人。
  “你这性子,自己能把自己折腾死。不过,我不骗你。”低头看着谢宴瞪大的眼睛,顾明容往下挪了挪,亲昵地吻着他嘴唇,唇角亲一口,鼻尖亲一下,又偏过头去啄他脸颊。
  原本烦闷的心思被闹得全飞走,谢宴一边躲着一边伸手去拦顾明容,眨了眨眼,低声道:“你想要?”
  顾明容这人打小就是个混不吝的主,从能走能跑后就没消停过,偏偏在众兄弟中年纪最小,谁也不把半大的孩子放在心上,宫里长辈也都随着他胡闹。
  直至先帝登基时,顾明容也不过才七八岁的年纪。
  随着太妃一起搬出宫,彻底过上了逍遥日子,又骨骼清奇跟着师父学武,自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了燕都的混世魔王。
  燕都但凡有院子的人家,都会在院子里种上一两株桃树,春末夏初,走在燕都街头巷尾,全是桃花的清香。
  到了初夏,半大的桃子还未成熟,层层叠叠的桃叶里夹着一个个发青的果子,树下幼童每日蹲着观察,就等着桃子成熟的那天,夜里睡前还见着自家树上第一个红了桃子,各自就不知道被谁偷摸着摘走,坐在树下哭得天崩地裂。
  直到顾明容十六岁那年被先帝扔到军中,燕都各家院子里的桃树才免遭劫难。
  “……我发现你这人,有时候脑袋里装的东西比我的还要有伤风化……”顾明容不想承认谢宴说那话时,他心都漏跳了一拍,总觉得像是被谢宴调戏了一样。
  “可惜今日不适合。”
  “……什么不适合?”
  “外面下着雨,我比较想睡觉,王爷若有这心思,改日罢。”谢宴说完这句话,翻身背着顾明容,飞快闭上眼前,眼中盈满笑意。
  哪里能每回都只有他被顾明容捉弄的份,总是要讨回来的。
  只是好像被顾明容亲过的地方,这会儿像是被火炭灼伤了一样发烫,还有些痒。
  顾明容心口咚咚直跳,仿佛有一只鹿在撞,愣了半晌低头时,发现已经睡着的谢宴耳根比刚才红。
  哭笑不得地重新躺好,伸手把人往怀里搂着,瞄了眼外面天色,顾明容闭上眼。
  朝政之事急不得一时,日子还长着,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跟那些人斗下去,先撑不住的人,肯定不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