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1976年1月2日。
  格林格拉斯府邸坐落于德比郡,是一座毫无特点不起眼的房子。房子周围被栅栏方方正正地围了起来,栅栏里面没有什么花草树木,只有一架被刷成了白色的铁质秋千,在漫天大雪里毫不起眼。门口还挂着庆祝新年的灯,不过是灭着的。看着这样的一座房子,斐克达怎么也想不到里面正在举行一场婚礼。
  埃文敲了敲门,老旧的铁门发出腐朽的声音。
  斐克达盯着地面,和从斗篷里露出的礼服裙一角。那条裙子是鹅黄色的,外面有一层质地坚硬的纱。斐克达其实不喜欢这样娇嫩的颜色,但是埃文说“小姑娘就应该穿适合年龄的颜色”。她本想跟哥哥开个玩笑,可是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原来她还是个小姑娘啊。
  斐克达不知道一个正常,啊不,普通的小姑娘应该做什么。也许应该像卡佩拉那样,成天痴迷于魁地奇和上世纪宫廷服装;也许应该像霍格沃茨大部分的小女生那样,为一个并不是很出名的帅气明星痴迷;噢,还有——谈恋爱。
  斐克达一激灵,立刻回到了现实世界。此时他们已经进了府邸,小精灵收走了斗篷,炉火烧得正旺,温暖如春。各式各样的酒杯里装着五彩斑斓的酒,在人们的上空盘旋。
  来宾不多,因为婚礼还未开始所以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话。埃文拉着斐克达走向站在大厅中央的一对夫妇,肯定不是格林格拉斯夫妇就是伯斯德夫妇。
  “伯斯德先生,伯斯德夫人。”埃文微微躬身以示礼貌,斐克达,因为穿着礼服裙,就屈了屈膝。
  伯斯德夫人脸上有着和西尔玛一样的严肃,看到埃文和斐克达连唇角都没有勾一下。伯斯德先生倒是和善,跟埃文寒暄了几句。
  应付完了新娘的父母,斐克达问,“格林格拉斯的父母在哪儿?”
  埃文拿了一杯黄油啤酒,抖一抖肩膀,状态明显松弛了很多。“戈梅莎克劳奇格林格拉斯(gomeisa greengrass nee crouch)得了龙痘。”
  “噢,好吧。现在我们去哪儿?”斐克达问。
  “不用了,你自由了,斐克达,这些人我来应付。”埃文少见地露出微笑,“去找雷古勒斯吧,他在那边。”说罢,还很贴心地为妹妹指出雷古勒斯的方向。
  斐克达不由得看向她从进来开始一直努力无视的雷古勒斯,西装衬得他身姿高大挺拔,她感到自己脸红了。
  “没关系,我可以跟你去……”斐克达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蚊子一样细。真可笑,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为自己无聊的感情而羞怯。
  埃文置若罔闻,“快去吧,我想他在等你。”
  雷古勒斯正在和拉巴斯坦莱斯特兰奇寒暄,察觉到斐克达的目光后立刻辞了拉巴斯坦向她走来。
  斐克达在一瞬间忽然觉得做食死徒挺好的。在埃文加入食死徒前,他对她和雷古勒斯百般阻挠,如今有了底气,反倒开始鼓动她。
  雷古勒斯满面笑容地向斐克达走过来;他似乎想压一压自己的笑容,可是他失败了。斐克达顿时觉得无地自容,她回头看向哥哥,却发现他早已不见了。
  “晚上好,斐克达。”雷古勒斯说。
  斐克达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晚上好,雷古勒斯。”
  沉默。斐克达盯着雷古勒斯的领子,那里没系领带或者领结,空荡荡的,连纽扣都是半透明的云母。
  雷古勒斯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另一个声音就打断了他。
  “晚上好啊,斐克达小姐。”
  是拉巴斯坦莱斯特兰奇。斐克达之前在禁林里见过他一面,对他的轻佻十分反感。连话都没说过就直接称名字——他以为他是谁?
  但出于礼貌,斐克达微微颔首,道,“晚上好,莱斯特兰奇先生。”
  拉巴斯坦轻佻地笑了,“你很美,斐克达小姐。”
  雷古勒斯皱眉。“莱斯特兰奇先生。”
  “怎么,布莱克先生,你这是在否定斐克达小姐的美丽?”拉巴斯坦扬起眉毛。
  “当然不是了,她在我眼里一直无比美丽。”
  斐克达的心跳漏了一拍。
  随后,雷古勒斯做出了一个更加令人心跳不止的动作:他的手从斐克达的手臂后面探过去,慢慢与她十指相扣。
  斐克达一惊,却鬼使神差地回握住住他。他的手温热而有力,令人心安。
  拉巴斯坦的眉毛扬得更高,唇角的弧度更大。“你们真是有意思。”他说罢,转身走开。
  雷古勒斯并没有松开斐克达,反倒握得更紧了。
  “呃……雷古勒斯?”
  “噢,噢,抱歉……”
  雷古勒斯连忙松开手,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斐克达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怎么,我很好笑吗?”话虽这么说,雷古勒斯自己也笑了。
  “是啊。”斐克达捂住嘴笑得更厉害,虽然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笑。也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吧。
  也是,以后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笑的机会了。
  斐克达忽地不笑了。雷古勒斯留在她手上的温度忽然变得炽热起来,一直灼烧到她心里去。
  雷古勒斯似乎意识到了斐克达心情的变化,连忙转移话题,“你有一缕头发掉下来了。”
  斐克达一摸,脖子后面果然有一缕头发从发髻里掉了下来。她不禁暗暗痛骂自己梳头的技术太差。“我去整理一下。”她赶紧往盥洗室走去。
  “我来帮你吧。”
  斐克达感觉自己可能会在今晚心悸而死。雷古勒斯略微强势的动作简直催人心肝,她根本没办法拒绝。
  “你完全可以用魔法的。”斐克达低声说。
  “魔法并不是全能的,不是吗?”斐克达听见雷古勒斯在她身后轻笑。
  “也许吧。”斐克达的声音越来越低。
  “好了,不过等一下。”
  斐克达一动也不敢动。雷古勒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项链,为她戴上。他很小心谨慎,一下都没有碰到斐克达的皮肤。不知为何,明明雷古勒斯保持着极为礼貌的距离,斐克达却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她甚至能感觉到一股股温热的气息烘着她的脖颈后方……
  啊,不能再想下去了。
  斐克达低头,看见胸前一条紫棠色秋水仙形状的吊坠,上面镶着一颗钻石。她不懂这些珠宝玉石的门道,但布莱克家族送出去的东西一直都极为昂贵。
  “为什么送我这个?”
  “算是个新年礼物。”
  “什么叫‘算是个’?”
  “因为季节不太合适,你毕竟是……”雷古勒斯“扑哧”一声笑了,“‘秋天里最美的番红花’。”
  斐克达也笑了,没有人看见她眼底的悲凉。
  这也许是她作为一个普通少女的最后一夜,甚至不算是一夜,只是几个小时而已。
  今夜过后,青春之花将永远绽放在黑暗里。
  ***
  “现在,我宣布你们正式成为夫妻!”
  波拉里斯格林格拉斯的嘴角快要咧到了耳根,眼睛快要眯成了两条缝,他搂着西尔玛伯斯德的样子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西尔玛伯斯德——啊,现在应该是西尔玛格林格拉斯了——拘谨地笑着,脸上浮着新娘特有的羞涩的绯红。
  在一片鼓掌欢呼声中,雷古勒斯看向斐克达。她的脸上挂着礼貌而僵硬的微笑,眼睛盯着波拉里斯一边流眼泪一边咳嗽不止的母亲戈梅莎。埃文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她看了过来。
  雷古勒斯忽然觉得有点无地自容。他低下头,思绪不受控制地从内心深处涌出来。他刚才在想什么呢?好像是斐克达穿着白纱走向他的样子……
  打住,打住。雷古勒斯停止思考,和所有人一起站起来。椅子都被撤走,欢快的舞曲响了起来。雷古勒斯走过正在请阿斯特罗珀特拉弗斯跳舞的埃文,穿越人群走向斐克达。
  “好了好了,只是一支舞而已,别再计较啦……”
  斐克达正在小声安慰捂着脸似乎在哭的卡佩拉诺特,后者穿了一条袖子极其膨胀的樱桃色裙子,满头都是樱桃色的珍珠,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个毅力这个耐心把它们一颗颗错落有致地缀到头上去的。在这样的对比下,斐克达不由得看起来寡淡一些。雷古勒斯在满头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把面前两个姑娘的装扮交换了一下,发现这样倒是挺适合的,不过樱桃色不适合斐克达——那什么颜色更适合?花青?黛蓝?……
  雷古勒斯震惊地发现自己好像对女孩子穿衣打扮的学问很是了解,至少在色彩这一方面造诣颇深。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对美术没什么兴趣。
  雷古勒斯意识到他必须停止胡思乱想了,因为他已经在斐克达身边坐下。
  “怎么了?”
  斐克达转过头来尴尬地笑笑,正想说什么,就被诺特小姐一声高过一声的嚎哭给打断了。
  “他答应我会跟我跳舞的!呜呜呜呜……”
  “说不定埃文跳完这一支就会来邀请你的啊。”斐克达拍着诺特小姐的背,安慰着。
  雷古勒斯差不多搞清楚情况了,但他有一点很是疑惑,“埃文不是不跳舞的吗?”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诺特小姐更伤心了。
  “他是为了特拉弗斯才学跳舞的!枉我用了那么多时间教他!呜呜呜呜……”
  “好了,卡佩拉,”斐克达略微正色道,“你不觉得在别人的婚礼上哭成这样很不礼貌吗?”
  “谁说我哭了?我才没有呢!”
  诺特小姐一下子抬起脸,昏黄色的双眸飞快地眨着;雷古勒斯不由得瞠目结舌——原来她一直在干打雷不下雨,脸干得好似撒哈拉沙漠。这姑娘变脸也太快了。
  “那——”斐克达想了一想还是不说了。
  “我去和曼卡利南跳舞啦!”诺特小姐提起裙子欢快地蹦进舞池,裙摆开成一朵硕大的樱桃花。曼卡利南诺特起初还正正经经地站在舞池边端着酒杯,看到妹妹进了舞池也如一只猴子般跳了进去。此时场上放着和缓的华尔兹,诺特兄妹的舞步却快了起码两倍,活像两只陀螺;看来诺特兄妹对于舞蹈的热情不是常人可以比的。
  “卡佩拉她……”斐克达没再说下去,也许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于是雷古勒斯站起身。
  “斐克达小姐,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跳一支舞?”
  雷古勒斯在心里把这个画面排练了无数遍,他甚至能想象到斐克达一边说着“荣幸之至”一边满面通红地把手交给他的样子。
  可是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雷古勒斯刚刚站起身,克拉兹伯斯德就向斐克达走了过来。
  “罗齐尔小姐,你可以跟我来了。”
  斐克达回头投来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然后便跟着伯斯德的脚步走进黑暗。
  雷古勒斯忽然想起他到这里来的真正理由了。
  ***
  斐克达没有问克拉兹到底要带她去哪里。他们在灯火通明的府邸里一路向上走,越走便越荒凉。虽然格林格拉斯家族也算富庶,置办之物皆尽名贵之能事,却不免带给人一种凄清之感,也许是因为这样偌大的房子只有三个人住。不过现在是四个人住了,以后大概会更多。
  斐克达提着裙子低着头一步步在楼梯上走着。楼梯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可斐克达心里却在震响着。她知道自己不能后悔,却还是心神不宁;黑魔王会让她做什么?像埃文一样杀死神奇动物吗?甚至更狠?
  克拉兹在通往阁楼的螺旋楼梯前停下脚步,微微侧身说道,“罗齐尔小姐,主人希望你自己上去。”
  “多谢,伯斯德先生。”斐克达微微低头,走上螺旋楼梯。
  这里完全没有点灯,不过月光照射进来为黑暗的楼梯提供了一点亮光。外面是一片荒芜的雪地,方圆几公里内都荒无人烟。斐克达走得很慢,楼梯也很短。
  阁楼并不狭小,差不多有四分之一个客厅那么大。和往常一样,黑魔王坐着,食死徒们站在他旁边或身后。唯一不同的是,往常只有贝拉特里克斯、莱斯特兰奇兄弟和卢修斯马尔福在,这一次却多了几个人:小巴蒂克劳奇、格拉菲亚斯塞尔温和西诺苏拉罗尔。他们三人整齐划一地对斐克达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斐克达面上不为所动,心里早就把他们骂了一万次。
  “我们等了很久,罗齐尔。”贝拉特里克斯说。
  斐克达并没有理会她,只对着黑魔王鞠了一躬。
  “尊敬的黑魔王。”
  “罗齐尔小姐,”黑魔王抬眼,“相信你已经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了。”
  “是的。”斐克达垂头说道。
  “那我就不多言了,你开始吧。”黑魔王指向一边一张摆满瓶瓶罐罐和魔药材料的桌子。
  黑魔王要她做魔药?
  “请问您需要什么药剂?”斐克达问道。
  “福灵剂。”黑魔王风轻云淡地吐出一个词。
  斐克达几乎浑身一震。福灵剂,连父亲当年都没有把握做出的东西她怎么可能做出?尽管她知道黑魔王很需要她,可她更知道做不到黑魔王的要求的人会落到什么下场——西诺苏拉罗尔几乎被魔咒活活砍死!斐克达呢?她会怎么样?这里厌恶她的人这么多,黑魔王难免不会把她扔给他们做魔咒试验品……
  “尊敬的黑魔王,不知您想做什么?我可以做其他的药剂来辅助……”
  “我说,福灵剂。”
  斐克达虽然低着头,但她能感觉到黑魔王正在看着她,噢,不,她身后——
  阁楼的门又开了。斐克达回头,看到了雷古勒斯。
  雷古勒斯!
  他怎么会来这里?!
  贝拉特里克斯和卢修斯同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黑魔王面不改色,说道,“不用担心,贝拉,卢修斯,不用你们动手。巴蒂!”
  小巴蒂犹如见到猎物的饿狼般冲了过去,扭住雷古勒斯,一脚把他踢跪下去。
  “福灵剂,罗齐尔小姐。”
  “求求您不要对他用钻心咒!这是我的事情,不要牵扯到他……”斐克达哀求道。她回头望了雷古勒斯一眼,不想他一直看着她。那眼神里满是决绝与坚定,仿佛在说“别管我”。
  “罗齐尔小姐,我说,福灵剂。”
  “好,好!我做就是!”
  斐克达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几乎是踉跄着走到桌子前面,她的双腿抖得厉害。她手臂撑着桌子,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福灵剂的制作方法。
  她以前看过福灵剂的具体制作过程,十分复杂,不过看材料已经放在这里,想必是处理好了的。尽管如此,她还是一点都回想不起来。她睁开眼睛,看来需要靠这些材料来回忆了。
  斐克达点火的时候努力不让自己的手抖得太厉害。她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不能手足无措,更不能让任何人失望,尤其是雷古勒斯。斐克达虽然惧怕黑魔王,可她更怕自己在雷古勒斯眼里软弱无能。她来这里明明是为了保护他,可他最后还是要牵扯进来。
  斐克达强迫自己的双手像机械一样动作着,只有这样她才能忘记紧张。不知过了多久,当坩埚里的药剂升腾起烟雾,她才意识到她完成了福灵剂。
  “我做好了。”
  “很好,罗齐尔小姐,把它拿过来。”
  斐克达端起坩埚一步一步走回去。明明端过数不清次数的坩埚,斐克达却觉得这次分外沉重。
  黑魔王低头看了坩埚里的福灵剂一会儿,然后抬起头露出一个一点都不像微笑的微笑。
  “很好,罗齐尔小姐,非常好。卢修斯!”
  斐克达低着头,感到有人从她手里拿走了沉甸甸的坩埚。她从未感到过如此轻松,她甚至又回头望了雷古勒斯一眼。
  雷古勒斯已经站起来整理好了自己的狼狈,他看着斐克达,眼中有千言万语。
  “你准备好跟随我了吗,罗齐尔小姐?”
  “准备好了。”
  斐克达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紧张,不是因为即将成为食死徒,而是因为她害怕痛苦,更害怕雷古勒斯会承受痛苦。
  “过来,伸出你的左手。”
  斐克达慢慢上前,单膝跪地,伸出左手。她伏得那么低,手却抬得那么高,仿佛那只手根本不属于自己。她盯着黑魔王曳地的黑袍,黑色映在她眼里,笼罩了她的心。
  ※※※※※※※※※※※※※※※※※※※※
  不得不说,雷古勒斯搞起套路来很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