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魔杖的主人
  1996年12月23日。
  西里斯在厨房里把酒杯递给弟弟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场宴会。一晃都快三十年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只有黄油啤酒依旧是那个味道。
  那时候他是十岁还是十一岁?西里斯记不清了,总之不是适合喝黄油啤酒的年纪。那时他和雷古勒斯还是一对正常的兄弟,他还没遇到詹姆和莱姆斯。
  西里斯关于上学前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他记得那天他递给弟弟一杯黄油啤酒,说道,“那个罗齐尔家的女孩真讨厌。”
  如果不是因为斐克达罗齐尔的咄咄逼人,西里斯可能还会愿意跟她哥哥交个朋友呢,毕竟他们那么“臭味相投”。
  当时的雷古勒斯咬着嘴唇,接下了那杯黄油啤酒,又把它放回了餐桌上。他那时的畏畏缩缩来源于他们父母严厉的教育,在若干年后化作眼中化不开的悲哀。到最后雷古勒斯也没有对斐克达做出评价,后来他们成了朋友、又成了恋人,西里斯常常半开玩笑地在心里感慨:果然是命中注定。
  不,那并不是命中注定,那只是家长的安排。如果西里斯没有比雷古勒斯大一岁、没有进格兰芬多,现在为情所伤的可能就是西里斯了。不不不(西里斯瞬间打了个冷战),他才不会爱上斐克达,这种女人只有雷古勒斯会爱。
  西里斯对斐克达的第一印象之所以那么差,就是因为她身上有种凶神恶煞的母亲的感觉。西里斯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弟弟在严厉的环境下生活了十几年后还会爱上一个那么像他们的母亲的女人。可能他就喜欢被严厉地对待吧,想得多了西里斯也懒得再猜了。
  不管是命中注定还是家长的安排,西里斯都没有遇到过。如果真要举个例子,詹姆和莉莉应该算是——虽然他们的缘分实在是注定得有点七拐八绕了。作为旁观者,西里斯看得总归清楚点。詹姆对莉莉的喜欢比雷古勒斯对斐克达的喜欢正常多了;但是雷古勒斯唯一赢了的一点就是没过几年他们就开始眉来眼去,哪像詹姆追了五六年才让莉莉正眼看他一回。
  在寝室深夜无聊的时候,他们总是放肆地拿斯莱特林的人寻开心,其中雷古勒斯就经常在西里斯的欢声笑语里出现。西里斯本来打算拿这个笑詹姆一辈子的,可惜这个笑话在1981年的初冬无处可说了。
  西里斯悲痛地发现自己的内心永远比外表展现出来的优柔寡断得多。或许是因为血脉连接,亦或是出于那一点点怜悯,站在对立面后,西里斯偶尔也会想起雷古勒斯。詹姆和莉莉的婚礼那天他们拍下那张大笑的照片,某个刹那西里斯就想起了他那永远为情所伤的弟弟——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和斐克达结婚了,西里斯也很愿意去给他们当个伴郎。那时候,西里斯还是像帮雷古勒斯跑出去找斐克达时那样抱有一点看笑话的心态。雷古勒斯爱上了一个自讨苦吃的混血,那可不就是对布莱克家族天大的讽刺吗?光是想想,西里斯就笑得想打滚。
  只可惜他们不可能结婚,就像西里斯不可能再笑话詹姆一辈子一样。活着时就笃定的不可能比死亡带来的不可能还要残酷。西里斯可怜雷古勒斯,也可怜自己——看得再清楚也爱莫能助,不管是对谁。
  后来西里斯才发现,原来弟弟的叛逆期比他的来得更早。雷古勒斯居然也会和母亲大吵一架,居然也有时候会想逃离布莱克家族,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爱斐克达罗齐尔。原来不正常的爱也可以这样强大,西里斯忽然就不想看笑话了,他真心希望弟弟能过得好一些。他只是觉得有点可惜,雷古勒斯在加入食死徒后才懂得回头,本来西里斯还可以为弟弟再多做一些事的。
  到底是亲兄弟,亲兄弟到底是不同的。西里斯感慨,也嘲笑自己心软。他突然想感谢斐克达了,倘若她没有成为雷古勒斯的软肋,雷古勒斯可能早已变成了像他们的父母一样冷血的人。姓布莱克的人曾经都有心,可大部分都把心封起来丢掉了。
  那天他们在魔法部的审讯室里坐在彼此对面,雷古勒斯如行尸走肉一般问西里斯话,西里斯忽然觉得弟弟还是和斐克达共赴黄泉更好,他活着比死了要累得多,伤心总比没有心强。可是没办法,西里斯有太多东西要守护,除了雷古勒斯没有人能做到。在苦苦哀求的时候,西里斯也心软地想着要给雷古勒斯留一个活下去的念想。
  他好可怜啊,他们都好可怜。
  很久很久以前,人们说他们是天之骄子,是布莱克家族的希望。哪有什么希望?希望死在那间审讯室,死在他们相对而坐的眼泪里了。
  但是斐克达罗齐尔是个狠心的女人。不,她只对雷古勒斯一人狠心。那大半年里,西里斯看着斐克达与故人一个一个地重逢,却把雷古勒斯拒之门外。
  她也是个可怜人,只会笑不会哭,这多悲哀啊。不得不说,斐克达笑起来的时候确实比不笑时好看,若是放在以前雷古勒斯肯定高兴坏了,如今她再笑只能惹人心痛。她也看清了真相吗?她也在笑自己吗?
  西里斯想起十几年前雷古勒斯腼腆的笑容,也想起卡克米尔河边的房子里墙上那些洗不掉的诺特兄妹互骂的涂鸦。现在他们谁都不笑了,反倒是从前不苟言笑的斐克达笑得频繁。卡佩拉诺特,邓布利多口中要少提的小英雄,不知在另一个世界还笑不笑。
  斐克达跟鼻涕精有了来往,西里斯没有惊讶;她染上了严重的麻瓜烟瘾,西里斯却惊讶了。很多年前他和詹姆去麻瓜世界晃荡时就抽过,味道一模一样。
  幸好没有人会注意一条狗是不是在哭。西里斯觉得讽刺,笑完了又是无尽的惋惜。他们都看破得太晚了,怎么都这么晚呢?西里斯已经失去了几乎所有,他已经没有青春可以拿来轻狂了,他已经讲不出笑话了。
  如果没有血统观念的局限,西里斯可能会多很多朋友,其中可能就会包括斐克达——她就是被纯血观念毁掉的。
  如果真是那样,他还有什么可悲伤的?
  如果真是那样,伏地魔还有什么活路?他甚至不会存在。
  如果真是那样,詹姆和莉莉现在一定很幸福。
  如果真是那样……
  如果。如果。
  西里斯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得太多才会不自觉地在弟弟面前流眼泪。他看着那张和他无比相似的脸闭上眼睛,把承载着无数往事的泪水憋回去。
  “你哭了。”雷古勒斯一口气喝完杯里的黄油啤酒,指了指西里斯脸上的泪痕。
  “你来找我做什么?”西里斯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做出没好气的样子,“塞夫,帮我拿一整瓶黄油啤酒来。”就算他再可怜雷古勒斯,他也不愿在弟弟面前失了气势。
  小精灵塞夫也曾属于卡佩拉诺特。西里斯看着它,想起的却是曾经与他一同住在这里的杰罗姆麦金农,如果杰罗姆还活着,他也快三十岁了。一晃八年过去,弗莱娅马格努森从冰岛寄来的圣诞贺卡上没有关于他的任何只字片语。
  雷古勒斯拉开椅子时,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摇晃着新倒上的酒,眼里也有泪意,嘴角却勉强地勾着。“西里斯,告诉我……有个孩子是种什么感觉?”
  “你有孩子了?”西里斯的眼皮跳了一跳,拉开椅子坐下。
  “我的孩子死了……半年前,就是在魔法部的那天。”雷古勒斯再也勉强不下去,放下了嘴角,“很难相信吧?我在斐克达和你之间选了你,斐克达在孩子和我之间选了我……我以为她根本不爱我,西里斯,我以为……”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西里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半年的时间足以消磨掉一部分记忆,他只记得雷古勒斯为他拦下索命咒时决绝的眼神。然后是贝拉特里克斯的钻心咒,斐克达毫不犹豫地挡下,雷古勒斯眼里的决绝变成惊惶,还有一丝违和的恐惧。
  “所以……”西里斯转身想拿个杯子,却又不太想喝酒,“现在我欠你和斐克达的孩子的命,是吗?”
  “我不是来讨要补偿的,西里斯!”雷古勒斯重重地捶了一下空荡荡的餐桌,“你只需听着就行了,我憋在心里难受得要命。”
  “我觉得我不应该听。你现在是个食死徒,而我现在是‘救世主’的教父。”说这些话的时候西里斯又心软了,但他绝不会放下身段。
  雷古勒斯不管不顾地说下去,“我以为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可以很快走出来的,可是我错了。半年了,每一次她看我,西里斯,每一次,她的眼神里全是悔恨……她说我不应该爱她。”
  西里斯本想嘲弄弟弟两句,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那种伤疤大约是终生无法愈合的,他们俩都有。只是——
  “我认为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的好弟弟——”
  “我知道!我知道!”雷古勒斯把头埋进手臂,“最多也就是几个钻心咒而已,那都是我该受的,我死不了,不用担心。”他发出一阵闷闷的笑声,不知道有没有流眼泪。
  “我没有担心你。”
  西里斯盯着餐桌的花瓶,那里头插着两朵枯萎的紫玫瑰,魔咒救不活它们。大冬天种花未免太不合时宜,总会有人记得诺特小姐的。
  “没有人担心我,也没有人真正在意我在想什么,她就从来没在意过。”
  笑声化作呜咽。雷古勒斯趴在桌上,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孩。等他七老八十了——如果他能活到那时候,他为情所伤的时候可能还是这样。
  “你喝醉了?”
  西里斯想推一把雷古勒斯的肩膀,又发觉这不太合适。他对面坐着的可是个食死徒,他不可以推一个食死徒的肩膀——就算那是他弟弟。
  “我才没有那么容易醉。”雷古勒斯抬起头,却捂住了脸。他头上已经有了零星的白发。
  他又笑了,果然恋人会越活越像——不知道现在再称他们为恋人是否合适。斐克达罗齐尔是个矫情又拧巴的女人,只会把一切放在心里。西里斯在那大半年里听过无数次她的心声,若是说出来恐怕雷古勒斯会更难受。她比雷古勒斯还可怜,所以她的真话比醋意更伤人。
  雷古勒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了,西弗勒斯斯内普有没有跟你说过关于斐克达的事?”他的演技实在拙劣,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刻意的漫不经心。
  “我不跟鼻涕精说话。”
  西里斯忽然有点想笑。谁不是可笑之人呢?西里斯自己就是最可笑的那个。他讨厌斯内普,最可笑的就是这份讨厌。
  “不愧是你啊,西里斯。”雷古勒斯冷笑两声,西里斯却觉得他也是在笑自己。“总有人愿意听斐克达的真心话,她甚至也讲给你听过。可是她永远在骗我,这多不公平。”
  “或许你应该试试放下她。”西里斯说完有点后悔自己的语气太温和。
  “我也很想放下……算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反正我就是个失败者。不说这个了,我们聊点正经事,”雷古勒斯坐直身体,“你家的小救世主不在这里吧?”
  “在不在这里跟你没关系,有事就说。”
  “也行。我今天是来投敌的。”
  如果此刻西里斯也在喝酒,他肯定喷了雷古勒斯一脸。不知为何,他宁愿听雷古勒斯倾诉情伤也不愿听到这话,虽然这是件好事。敌对太久了,西里斯不可能再习惯他们之间再有其他的关系。
  “我不相信你。”
  这是骗人的。雷古勒斯在想什么西里斯最清楚不过,但他不能拿凤凰社冒险。
  “我不是要加入凤凰社,我只是想为她做点事——也为你做点事。你知我知,这就够了。”雷古勒斯看着西里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用不着你为我做事。”西里斯抱起手臂,靠上椅背。
  “我确实无法为你做什么。”雷古勒斯突如其来的冷静像极了他们不苟言笑的父亲。
  西里斯皱眉。“所以你为什么说那种话?”
  “我已经尽力把话说得很中听了,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你就别想了。还有,”西里斯冷笑,“想刺探情报就去找你的同伴斯内普去,他知道的事情可不少。”
  “我不想跟你吵架。”雷古勒斯把目光转向花瓶里枯萎的紫玫瑰,“你种的?”
  “我也不想跟你吵。冒失地跑到这里来吐苦水,又莫名其妙地要‘投敌’的人是你。我的确欠你一条命,但我不可能拿所有人的命来抵。”
  “你要知道,西里斯,”雷古勒斯握紧了空荡荡的酒杯,“如果我另有所图,我不会在这里坐这么久的。这些年你也不是没看在眼里,你明明都知道。”
  西里斯忽然就无法再冷酷下去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把肺腑之言说给我听,我……”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我是感激你的,雷古勒斯,我们俩难得有坐下来好好谈的时候。只是——你应该以更成熟的方式来投——不,寻求光明。”
  雷古勒斯笑了,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着。“你从来——从来没有这么跟我说过话。”
  “人近中年,总得学点说话的艺术。”西里斯叹气。他到底还是太心软了。如果此刻莱姆斯在这里,他可能还会硬气点。和弟弟单独相处时,西里斯总是很容易忘记现状。
  “那花……挺漂亮的,你种得不错,真令人……感动。”
  雷古勒斯流泪的托词实在是太拙劣了,但西里斯没有拆穿他。他们默默地相对而坐,一个在落泪,一个仰着头叹气。
  西里斯有生以来第一次庆幸自己的孤独。那些“叛逆”的话是别人在时说不出口的。真有意思,西里斯永远在叛逆;年轻时对抗压抑的纯血家庭,等上了年纪又请一个本应推崇纯血观念的食死徒喝酒。如果詹姆能看见,一定会笑他,笑得很大声。詹姆不会怨他,西里斯知道,他们从不埋怨对方。
  “我该回去了,”雷古勒斯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不用留我吃晚饭。谢谢你听我说话。”
  “不用谢,我本来就没打算留你吃晚饭。”西里斯把脚翘到桌子上,作出主人的气势。他又觉得自己刚才太温柔了,他本应好好嘲笑一下弟弟懦弱的样子才是。
  “你多保重。”
  “……你也保重。”西里斯本来不想说的,话却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溜了出去。
  他目送着雷古勒斯的背影消失在雪地上。转身进屋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必要去趟陋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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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文卡了好几天最后码出来的狗子番外……别拦我!我还能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