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赵菀香坐在桌前捧住铝饭盒,拿起筷子的时候问道,“你吃过没。”
  沈奉刚要说吃了,就被她抢先一步道,“你眼睛底下发青,眼里头还有红血丝,凌晨回去是不是忙工作没睡好觉?脸色和嘴唇都发着白,早上也没顾上好好吃饭吧?”
  她都说对了。
  沈奉确实没顾上睡觉也没顾上吃饭,出来的时候就舀了一瓢水,喝了一肚子水,勒勒裤腰带也不觉得饿。
  他常年这样,平时身边也没人敢管着,早就习惯成自然,本不觉得什么,却在她坐在对面,眨巴着眼默默的注视下,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赵菀香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起身拿出一个铝饭盒,把他带来的饺子拨了一半进去,连带那碗蛋花汤一并推在他面前。
  她道,“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身体垮了,还能正常完成工作吗?”
  沈奉听着她不容置疑的语气,想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但饺子他可以吃,蛋花汤还是推了回去,留给赵菀香。
  赵菀香看着眼前的蛋花汤,心里暖暖的酸酸的,越发看不下去沈奉那么个大男人只吃半份饺子。
  这个年代虽然食物的分量非常实惠,说有一两就有一两,不参一点水分,但一个成年男人一顿饭只吃那么点怎么可能够?
  何况他还忙了大半夜。
  她站起来道,“沈大哥,你吃这么点不抗饿,我包里带了好几把挂面,给你到宿管大妈那儿煮一碗去。”
  “不用——”
  沈奉才说完她就跑了出去,他追到门口时,只看到她窈窕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站在原地,望着她背影消失的地方,眼里漫上了复杂。
  第8章 ”你想守边疆,那就让我来……
  赵菀香从随身空间拿出两个凉包子,换着借用了宿管大妈的锅具和炉子。
  她先把火烧起来煮开水,加了一勺空间里存放的高汤做汤底,水沸后放一大把挂面,等再沸之后加点冷水,继续煮一分钟。
  面煮差不多就捞起盛在碗里,放盐巴猪油和老抽,淋上麻油,撒一把葱花,最后舀两大勺面汤把调料冲开。
  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一碗热腾腾的开胃热汤面就做好了。
  赵菀香往回走的时候尽管在碗上扣了只盖子,还是馋得经过的人频频往过看,不断吸着鼻子说,“好香呦……”
  赵菀香笑笑没说话。
  “沈大哥——”
  她捧着碗走进门内,刚一喊人,就发现桌上的半份饺子已经空了,而男人后背靠着椅背,头微微仰起,眼睛闭着,胸膛因为均匀平缓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竟然就那么睡着了。
  这该有多累啊。
  赵菀香放轻脚步,小心把碗放下,坐在了一边,视线再次落在沈奉棱角分明的脸上,忍不住仔细打量他。
  他眼睫又长又直,像一把小扇子垂落下来,在眼睑处投下一点阴影,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越发衬得眼窝深陷,也越发显得鼻梁又高又挺。
  不薄不厚的嘴唇平时总抿着,给人一种严厉冷峻的距离感。
  此时却因为陷入睡眠,神情舒缓而毫无戒备,显出了寻常不多见的柔和。
  赵菀香看着看着,不由托起腮,然而下一秒就对上沈奉突然睁开的眼。
  “……沈大哥,你醒了。”
  赵菀香脸上露出笑,连忙坐起去端面条。
  沈奉没想到自己仅仅靠着坐一会儿,就不由自主睡着了,要不是突然闻到食物的香味,察觉到一道灼热的,不容忽视的视线始终停留在自己脸上,也不会突然醒来。
  他醒来后猛然对上赵菀香那双笑眼,想到她刚才在看着自己睡觉,就一阵面红耳热。
  但来不及掩饰什么,一碗冒着热气,香喷喷的面条就被端在了眼前。
  他被香味蛊惑,忍不住看去,就见碗中央卧着一团银丝细面,清亮的汤汁表面泛着点点油星,其中点缀着嫩绿的葱花。
  在沈奉眼里,吃饭这件事向来仅仅为了填饱肚子,没有什么好吃不好吃,只有咸淡的区别。
  何况只是一碗没有浇头的素面。
  但他明明已经吃过半份茴子白肉馅饺子,肚子就算没饱,也不至于饥肠辘辘,却对着这碗散发着鲜香味的青葱白面,喉咙上不受控制地开始吞咽口水。
  他强忍着才没有失态。
  赵菀香微微笑着说,“面条还热着,你赶紧吃吧。我手艺不好,手边也没什么调味料,都是宿管大妈那儿有什么用什么,要是不好吃,沈大哥你别嫌弃。”
  沈奉听她说完,手脚就几乎不听使唤地接过碗,只来得及说一声,“辛苦你了。”
  他埋下头挑起一筷子挂着汤汁的面条嗦进嘴里,面条的爽滑细腻和汤汁的鲜香浓郁缠绕在舌尖,几乎一瞬间就唤醒了长期匮乏下,变得迟钝不敏感的味蕾。
  他忍不住趁着热乎劲喝汤,尝到菌菇的鲜香和浓汤中才有的肉香味,喉咙里都滚出满足的喟叹。
  怎么会这么好吃?
  他来不及想是赵菀香太谦虚,还是宿管大妈提供了什么特殊调料味,再埋下头去时,吃了个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赵菀香始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看男人吃的欲罢不能,鼻尖和额头都渗出细密的汗珠,她高兴,可高兴着高兴着,逐渐从心底泛上了苦涩。
  虽然说这碗面条的汤底是用包括猪大骨,老母鸡,金华火腿,虫草花,松茸在内的十几种食材,花费好几个小时熬制而成,里面不管煮什么面条都很好吃,但在未来能吃饱喝足的那个年代里,也仅仅只是一顿普通饭菜。
  可放在这个年代,长期处在物质匮乏中的沈奉眼里,无异于精细奢侈,弥足珍贵。
  赵菀香不由想,按照她沈大哥一贯艰苦朴素的作风,和忙起来全然不顾自己身体的性子,他有多久没好好坐下来畅快的吃这么一碗热汤面了?
  沈奉很快囫囵吃完,一大碗热乎乎的面条下肚,浑身从头暖到脚,那种温暖满足的感觉,完全不是吃起来干巴巴的饺子所能比拟的。
  他身上出了汗,洗得发白的衣领子都微微洇湿,身上的疲惫感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精神了。
  他把空碗放在一边,看向了赵菀香。
  赵菀香回神,递来一块手绢,见他原本苍白的面颊和嘴唇红润不少,不禁笑了。
  沈奉触及她笑容,烫到一样侧过脸,默默接了手绢擦了擦嘴唇,抹去额头鼻尖上的汗珠。
  他垂着眼皮子不忘告诉她,“你手艺很好,面条和汤都很好吃。”
  赵菀香笑,“谢谢沈大哥夸奖。”
  她的笑容和目光还是那么让人难以忽视。
  沈奉面颊又隐约发烫起来。
  他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当年面对那个陷入困境,见到人就紧张拘束甚至自卑的菀香时,他心里总是常常为她感到难过,总想努力帮她,哪怕多关心她几句话。
  可每当他想亲近一些,换来的都是她的后退和躲闪。
  菀香仿佛不大想接受他的好意。
  他那时不懂,此时反过来面对她的殷勤和目光里流露出来的关怀,下意识做出躲闪时,忽然就懂了。
  菀香当年不过和他现在的心境一样,都对别人给予的好有些无所适从。
  他想通这一点就不再难为情,再次看向赵菀香时,脸上露出了长兄一般的神色。
  他道,“菀香,过来之前,我收到家里来的电报。你吕姨说,你家里不顾你意愿,逼着你嫁人。”
  他说完等了等,本意是想听菀香怎么说,却见她只点了点头,没有接话,表情也没任何变化。
  他揣摩不透她心思,只好接着道,“我支持你脱离那个家。你是在新社会成长起来的,你的婚姻和人生,原本就只能由你自己说了算,谁也逼迫不得。你长大了,能在他们的欺压中觉醒和反抗,我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他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赵菀香知道他要说到重点了,放在桌下的手不由握紧了。
  沈奉平时话少,但面对自己一直关心着的赵菀香,尤其在她人生关键的转折点,生怕她受到挫折,不免慎之又慎,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他说,“你不必急于结婚,现在就把自己的将来放在某个人身上,你还年轻,未来有无限种可能,眼前的困境都只是暂时的,我,我和你吕姨沈伯伯都会帮你度过这个难关,等你挺过来开始新生活,就会发现人生豁然开朗,而当初的烦恼根本不值一提……”
  他落在地上某一点的视线回到赵菀香身上,眼里含着关切和期待,仿佛在说有没有听明白。
  赵菀香当然是听明白了,但她沈大哥好像理解错了她意思。
  她道,“沈大哥,昨晚在车上我有说过,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跟你在一起,不是心血来潮的念头,更无关任何人。或许你觉得很突然,但我已经深思熟虑了很久很久,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你是担心我在走投无路下被逼无奈做出这种选择,将来回过头来后悔吗?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后悔的。”
  “所以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想不想和我结婚就可以了。”
  她一双黝黑的杏眸直直看着他,最后轻声说道。
  沈奉甚至都没能等到她说完,就像突然失去直视她的勇气,一下子慌乱般地移开了视线。
  他心底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再次被她一句话掀起波澜,脸唰地红到耳根的同时,睫毛都在微微颤抖,久久不能平复。
  其实他如果想要拒绝,单单一句“我一直把你当做妹妹看待”就可以了,大可不必那么多弯弯绕绕。
  可就算到了此时,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备受煎熬都不肯吭声。
  赵菀香猜测他多少是喜欢自己的,尽管上辈子他开口说要娶她的时候,可能更多考虑的是她那时性格太过柔软自卑,不放心交给别人。
  但其中如果没有喜欢的成分,又为什么非得把她当成一份自己的责任扛下?
  果然到最后,他说的也是,“我这里的生活不比别处好,气候恶劣,常年缺少蔬菜和肉,靠近边境也不大安生,城里来的知青们不论男女,来的时候都热情满满,要把青春和汗水献给这里,没过多久哭着想回家的也不在少数,所以菀香你要跟着我,会吃很多苦,放弃城市户口,很可能一辈子扎根这里……可如果你留在城里,有份稳定的工作,将来怎么都比跟了我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垂着眼皮,声音艰难又沙哑。
  赵菀香从他话音里感受到那种凝重的,无能为力的宿命感,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敲击过一样,又酸又痛,都快要碎了。
  她努力克制着情绪,起身绕过桌子站在他面前,让他避无可避地迎上她视线才道,“沈大哥,我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你说的这些都吓不倒我。”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笑,“所以你只要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愿意陪你在这片广阔的天地不断自我磨炼,锻炼,哪怕扎根这里,把这当做一生的事业。你想守卫边疆,那就让我来守护你。你都听清楚了吗?”
  她望着他渐渐深邃的双眼和发红的脸,伸出手握住他粗粝干燥的大手,轻轻地晃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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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奉今天不知道会不会带菀香回来。”
  中午吃饭时候,何大姐站在家属宿舍院子里,望着那条通往队里,原本荒草丛生,后来被一代代垦荒人用沉重的脚步,踩出来的宽阔大道,喃喃自语着。
  她男人,队里的指导员老张捧着碗一边吃,一边接过话问,“确定那是沈奉对象?”
  何大姐白了他一眼道,“咋不确定?当时车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两人说结婚的事了。”
  老张惊喜道,“那敢情好啊,沈奉一个人过得太苦了,有个女人能过来照顾他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