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沈必失
  张璟也是没想到,他后世上学老师必让他们背诵的这朗朗上口的八字成语,会让面前这无名公子,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过,仔细想想,张璟也明白了原因。
  毕竟,这由顾炎武提出中心思想,梁启超随后整理成的“八字”,还没到出世的时候,朱由校第一次听来,自然有所不同。
  而且这话听着浅显易懂,却又动人心魄,简简单单八个字,每听一次,都有股令人振奋的激动感觉,激荡人心之极。
  “没想到你这人看着疯癫,却也有这般才学,说出如此妙言!”朱由校摇头,又一次对张璟赞道。
  目光里,朱由校不由开始认真打量今天遇到的这个时而看着像疯子,时而又流露出非同常人的才学的家伙。
  “谢公子称赞!在下只不过借着酒意畅所欲言而已,哪有什么大学问!”张璟谦逊道。
  “此言差矣!能说出常人想不到的话,做出常人做不到的人,都不是一般可以比的。”朱由校看着张璟道“观你今日所言,在我看来,就说明你并非一般人,日后必是成大事者!”
  这番话,却是令张璟有些哭笑不得,就剽窃了两句名言,竟然被一个无名公子说自己会成大事,这是哪来得道理?
  当然,张璟听这话觉得很无奈,可是刚刚反应过来张璟针对自己的李进忠,却是恨得牙痒痒的。
  皇帝都夸张璟不一般了,他这个皇帝的忠仆,哪还有胆子去找张璟麻烦?心里面,李进忠对于张璟,又一次恨的牙痒痒的。
  “张公子,你既然有这般不俗之言,认为家事国事都是大明臣子百姓可以探讨的,那么,对于如今大明关外辽东的好局势,不知道你有什么见解呢?”夸奖完张璟后,朱由校思维跳脱的转移话题道。
  当然,朱由校也没指望张璟真能提出什么宝贵性意见,只是刚才听了张璟所言,想看看百姓和朝臣之间,对于关外辽东局势的看法。
  谁知,这一问,却是让喝多的张璟,说出了他根本不会相信的话来。
  “辽东局势?这关外现在哪有什么好局势可言,依我看,不用多久,伪金攻来,辽河以东,必尽为伪金所有,辽阳、沈阳,此关外二城,辽东要地,亦为贼有,而关外局势,必败坏之!”
  无论是前世、后世,张璟都不是一个酒量大的人,今天和面前这无名公子喝酒,也是不知怎么的喝多了,一下子就把他一直在人前刻意隐瞒的关于大明走向的事情,直接说了出来。
  “大胆贼子,口出狂言!我大明精兵十三万余,镇守辽东,如何会被伪金逆贼所败?”
  朱由校指着张璟怒道:“你这无理取闹的家伙,到底如何才能正常?总是一时疯言疯语,一时又正常无比,听说不少疯病时好时坏,莫非你就是这种人?”
  很显然,对于张璟的“辽东败局”的言论,朱由校是根本不会信的。
  毕竟,现在明军可还没有如后来崇祯时那样,朝廷没钱没粮,逼得兵卒要让妻女做倒插门,才能维持生计的那种烂到军队根子的地步。
  大明虽然有两年前萨尔浒的惨败,但实力犹存,关外从各地调来的镇守军队,虽然可能不如万历三大征时那般精锐,但实力也不可小觑。
  再配上这两年,大明又倾尽全力在关外囤积的粮草军械物资,只要是个正常人,他可以相信关外明军可能会有小败,但绝对不会相信明军会大败,败到把辽河以东都丢得干干净净的地步。
  这也是张璟穿越的这一个多月来,一直不敢过分暴露他未来目光的原因。
  终究,张璟真要是大肆宣扬辽、沈必败的言论,恐怕不是被人当做疯子,就是要被侦查消息的锦衣卫,当成辽东奸细抓起来了。
  不过,今日喝得多了,倒是让他吐了预料未来的“真言”了!
  朱由校的话,张璟并不在意,别的什么科举八股文问题,他可能会两眼一抹黑,但是明末的关键战役,前世平时看过不少明史书籍的他,肚子里却是有货的。
  只听得,张璟借着酒意,向他的饭票金主反驳道:“这位公子,当面辱人可是极为失礼的事情,还是请收敛你的态度,而且,我既然敢说这话,自然是有原因的。”
  “哼哼!那我就听听你这小小监生,能有何高见?”朱由校冷哼道。
  张璟押了口茶水,徐徐道:“自萨尔浒之战,杨镐兵败以来,朝廷改命熊廷弼经略辽东,本是良策。毕竟纵观本朝,于关外局势了解透彻者,唯熊飞白莫属!”
  飞白即熊廷弼表字,这开头话说出,朱由校听了,却是不以为意,反而更添一抹恼怒,若非张璟话没说完,他都想将命人好好收拾教训张璟这狂妄之徒。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熊廷弼已经被他听东林党人的谏言罢免了,改由东林党人袁应泰经略辽东。
  现在,张璟说辽东局势,整个朝廷了解透彻的只有熊廷弼一人,这不是赤裸裸打他的脸吗?毕竟,一个识人不明,就逃不过他这个皇帝的评价,看来,下面该是贬低袁应泰了。
  果不其然,熊廷弼刚赞过,如朱由校预料的贬低袁应泰的话,就从张璟口中说出来了。
  “如今,朝廷替换熊廷弼,以不知兵事的袁应泰替换,依我看来,此乃朝廷自取丢失辽东之道。”
  “因为观袁应泰其人,其虽长于内政,却于兵事一道,志大才疏,太过想当然,朝廷以其人经略辽东,必致有大败之危!”张璟正声说道。
  “住口!朝廷命官,岂容尔这小小监生妄言?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以后注意你的说话方式,再有这般,我必去官府喊你诽谤朝廷命官之罪!”朱由校拍桌怒道,张璟这话太不敬朝廷官员了,若是天下士子都如他这般议论朝廷官员,那么朝廷威信何存?
  “公子勿急,且先听我把话说完,你再说我是不是妄议诽谤朝廷命官,也不迟!”张璟微微笑道。
  “好!我就看看你这胡言乱语之辈,能说出什么惊世之言!”朱由校冷冷鄙夷道,显然不信这个狂妄之徒,能说出什么值得人信服的言论来。
  毕竟,再怎么说,袁应泰也是能考中进士,是朝廷通过科举,从天下读书人选拔出来的人才,能是张璟如今这还未出头的小小监生,可比的吗?
  对此,张璟毫不在意的回道:“观袁应泰其人,虽历官精敏强毅,屡有修城浚河之斐然政绩,然观其人用兵,却非其所长,规画颇疏,并不周密,常有遗漏之疏忽。”
  “在下于京师曾闻塞外客商传言,袁应泰经略辽东以来,一改熊廷弼诸般谋划。熊廷弼在经略辽东,戍守边防时,执法严格,部队军纪整肃,而袁应泰继任经略辽东后,却失之以宽,并且更动了熊廷弼所立的往日的规章制度,使得如今辽东军纪,不似昔日熊廷弼经略辽东时严明,依我看来,此袁应泰一败也!”张璟继续道。
  “春秋战国时,魏武侯问名将吴起,军队如何才能打胜仗?”
  “吴起回答说,只要治理好军队,就能打胜仗。”
  “后魏武侯疑之,又问吴起,军队能打胜仗,不是在于己方兵力多少吗?不过,吴起表示否定,回答说,如果法令不严明,赏罚无信用,鸣金不停止,擂鼓不前进,即使自己兵马有百万之众,但也没有太多的用处。”
  “这些都是说明了治理军队的重要性,古之名将,皆治军极严,如此方可有强军。熊廷弼经略辽东时,便依照古法,方可使老奴努尔哈赤,忌惮其军,未敢妄动,进而保辽东安稳!”
  “而如今,朝廷选用袁应泰经略辽东,其人本就没有战阵经验,却如此宽待兵卒,久而久之,必使辽东军士,军纪涣散,人心思动,若如此,一旦建奴来犯,辽东明军恐难有十足战力应对!”
  “敢问公子,倘若老奴努尔哈赤知晓,还会继续忌惮关外明军吗?而明军军纪涣散,与建奴对战,有几分战胜把握?故,此为袁应泰之一败也!”
  此言一出,朱由校闻之色变,就是一旁一直恨张璟牙痒的李进忠,也不由得收起了对张璟的敌视之心,心里面对这家伙也有些佩服!
  这看似疯癫,屡有疯话的少年,倒是个人物!
  在这个时代,受限于多数人没钱上学,不能识文断字的时代影响,那高达九成的文盲率,使得没文化的人,天生就对于有文化的人,有着不小的尊敬。
  并且,倘若对方文化不低,能折服其他人,那就更加令人尊敬了,不识字没文化的太监李进忠,此时就是如此心情了。
  “你既然说袁应泰治军不严,这是第一败,那应该还有其他的战败原因,那就一并说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朱由校平复了心情,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张璟,语气沉重道。
  很显然,张璟的话,已经让得原本虽然在乎辽东形势,但自信满满的朱由校,有了一丝不敢置信的恐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