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熊廷弼起复不了的阳谋
  国舅爷!
  叶向高等人一惊,他们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就有些棘手了!
  本朝立国以来,虽然太祖高皇帝朱元璋,明确限制了外戚权利,看似不如以往朝代外戚势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外戚就可以随意受人指使。
  反而,历代皇帝对于外戚都多有恩宠,甚至朱元璋所留的《皇明祖训》更是说了,外戚非事赦谋逆,其余罪责皇帝都可免罪,刑部不得审问,天然的给外戚这个皇室群体加了一道保护牌。
  现在,若是张璟真的是那个蛊惑皇帝,扭曲辽东战局的事实,让朱由校厌恶袁应泰的家伙的话,仅凭着这国舅爷的身份,纵然非皇后亲兄,但也不是他们可以随意针对的。
  弄得不好,教训张璟不成,反而让他们自己惹得一身骚,又凭白惹皇帝朱由校不满!
  “叶阁老,此事该当如何?”刘一燝拿不定主意,主动试探问叶向高道。
  终究,他们东林党人若是真的想要对付皇亲国戚的话,肯定是得要身为首辅的叶向高点头的。
  闻言沉思了会儿,叶向高将手中关于立后的奏疏细细看了会儿,并未回答刘一燝所言。
  而后,叶向高像是有了决断一样,眼神一凛,对王安行礼道:“劳烦王公回禀陛下,册立皇后之事,内阁无议。另外,再劳烦王公回禀陛下,熊廷弼入京之事,内阁即刻拟旨,望陛下安心!”
  此言一出,其余东林阁臣脸色一变,因为他们知道,叶向高决定不去追究张璟的事情了。
  终究,张璟若作为国舅爷,有着朝廷祖制在,他们还真是动不了他。
  毕竟,他们作为文官,能动用的也就只有刑部而已,可是皇亲国戚,刑部根本动不了,而且张璟又并无罪责,从制度上,就让东林众人根本对付不了他。
  当然,最令他们色变的却是,叶向高选择向皇帝朱由校妥协,让熊廷弼进京了,这是他们根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毕竟,袁应泰的事情还没解决,不把东林党在袁应泰替代熊廷弼为辽东经略的事情摘干净,就让当事人熊廷弼入京,这怎么看都不妥?
  而且,最关键的是那熊廷弼可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好,即使和东林党内一些人走得近,但他可是实实在在的东林政敌出身,他们好不容易把这位楚党中坚,从辽东经略的高位上拉下来,怎么能够让他轻易起复呢?
  此时,不少人都想质问叶向高为什么要如此,这般置已死的袁应泰身后名不顾,难道不怕寒东林党人之心吗?
  不过,毕竟有方从哲和王安等人在场,他们却也是不便质问。
  “好!那咱家这便走了,把叶相公的话回禀陛下!”王安听后,笑着对叶向高道。
  “王公慢走!”众人齐齐对王安道。
  眼看王安离去,叶向高转头看着东林诸人疑惑之色道:“咱们呆在这,陛下看来是不会回来,还是先走吧!”
  说罢,叶向高向着刘一燝、韩爌等人打了眼色,而后率先离开。
  其他东林党人明白叶向高意思,方从哲等非东林党人还在这,有些事情不方便他们在,因此和方从哲等人告辞一声,便跟着离开。
  很快,乾清宫里,就留下方从哲等几个并非一党的内阁阁臣,甚至,方从哲自己,也只是个已经致仕却没有立即回乡的前任首辅而已。
  此时,想到适才王安所言,方从哲这位历经晚明各种政治风暴的浙党大佬,却是对于那可能令东林党人吃瘪的国舅爷,有了几分兴趣……
  宫城内,东林党一众阁臣,四处看了眼周围空旷,就是巡逻的禁军也离得远后,这才又继续讨论起来。
  “你们是对我同意陛下召熊廷弼入京有异议?”叶向高开口道。
  众人听后互相看了一眼,而后点头,已然默认。
  叶向高见此,又道:“我知你们心意,同意招熊廷弼入京,确实对不起大来,可是我们不同意其入京,难道他熊飞白就进不了京吗?”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并未回应,他们也知道倘若皇帝真心让熊廷弼入京,确实不是他们能够阻止的。
  “就算我们封还陛下圣旨,不准熊廷弼入京,可是中旨一出,你们说他熊飞白会乖乖等内阁旨意,而不受中旨入京吗?”叶向高见众人未回应,又继续加重语气道。
  在场东林众人听后脸色又冷,他们知道叶向高所言确实不虚,熊廷弼被弹劾罢免,心里自然有怨言,就算此番是皇帝的中旨召其入京,他也肯定不会封还中旨的。
  若是这样,有了起复名义,就算接到的不是内阁旨意,熊廷弼到时候肯定也会入京的,这是他们根本阻止不了的。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韩爌率先道:“可就这般让熊廷弼入京,岂不是让朝野耻笑我东林无能吗?当初我们百般谋划,才让方从哲屈服,同意罢免熊廷弼,今日若是让熊廷弼官复原职,这不是让我东林前番谋划皆成无用之功吗?”
  “虞臣,我知你心思,可是我东林党内,有谁于兵事上,可比大来知兵?如今大来为建奴大败,已是丢尽了我东林脸面,此番我等若是举荐不了能人,他日大来兵败之罪,必因此辱我东林名声,此事不可不细察之!”
  说到这里,叶向高顿了一下,继续道:“熊飞白经略辽东时,建奴老贼努尔哈赤难有寸进,与大来相比,已为奇功。今日大来卒,若是我等举荐之人,不如熊飞白,必惹朝野非议,故而,我等索性不如顺水推舟,让熊廷弼入京。”
  叶向高话中的“虞臣”,乃是韩爌的表字,其字虞臣,号象云,山西省蒲州人。
  “可是,若是让熊飞白就这样入京,陛下必令其再复辽东经略之职。如此,若是熊飞白再于辽东取得战绩,令建奴不得寸进,这不是打我东林之脸,让外人说我东林嫉妒能臣,有良将不用,却以东林不知兵事之庸臣领兵,使得朝廷大败于建奴,辽阳、沈阳之失,皆为我东林之责吗?”韩爌立即说道。
  他想不通叶向高怎么会不明白,一旦军事才能出众的熊廷弼再次经略辽东,倘若他在如此危急时刻,对抗日益强大的建奴,取得比袁应泰更出色的战果,外界会怎么去批判身为东林党人的袁应泰和他背后的东林党。
  这种时候,在韩爌看来,更应该坚定不移的阻止熊廷弼入京,除非袁应泰战败,失去辽阳、沈阳等城塞的职责,彻底和东林党撇清,否则绝对不能让比袁应泰出众的人去经略辽东。
  “目光短浅,我说了允许熊廷弼入京,可我却没说过,能让熊廷弼容易的起复,这其中的意思,你们还不明白吗?”叶向高适言提醒道。
  在场东林众人听后,细细思索,皆有所悟,仿若明白了什么一样。
  “阁老的意思是让熊廷弼做不了辽东经略一职?”韩爌目光闪烁道。
  “正是!”叶向高点头道:“既然我们阻止不了熊廷弼入京面圣,那索性就让同意他入京。只是,若是皇帝想就此起复熊廷弼,那也不容易,我可记得,当初姚宗文他们弹劾熊廷弼,可是有不少罪证的。除非皇帝能证明这些罪证不属实,否则,只要我们压着这些罪名不放,熊廷弼想起复,满朝文武都不会允许的。”
  “阁老此言妙极!”
  “熊飞白就算想复出,也难有寸进!”
  “阁老英明,我等却是不如阁老想得通彻!”
  ……
  叶向高这话一出,其他东林众人顿时眼前一亮,纷纷不断称赞叶向高道。
  不过,仕宦多年,两次任职内阁首辅,早就习惯了这些恭维的叶向高,对此倒是并未有太多在意。
  他的意思其实很简单,既然皇帝这次态度坚决,那不如这次就顺着他的意思来召熊廷弼入京,反正他们东林党只要抓着熊廷弼被罢免时,所犯的“无谋者八、欺君者三”,让熊廷弼身担罪名,他就永远也复不了职。
  毕竟,别的不说,那三条欺君的弹劾罪名,若是熊廷弼洗不了的话,就算皇帝想让他起复,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
  这是阳谋,实实在在的阳谋,有罪之臣不能任官,这是朝廷制度,特别是这罪臣的罪名还牵扯“欺君”这种大罪。
  虽然只是风闻言路的弹劾,没有确切实据,但是这就够了,毕竟欺君之罪,如同谋逆,皇帝朱由校除非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否则根本不可能,也没理由起复熊廷弼的,就算他熊廷弼再有军事能力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守着朝廷制度不是?
  至于怎么让熊廷弼抹除不了罪名,这也简单,别忘了,东林党也是清流言路的主要势力,只要熊廷弼入京,那些弹劾奏疏成堆的往宫里送去,皇帝朱由校不解决熊廷弼的欺君之名,否则根本没可能起复他。
  在场东林众人心中,不住暗赞,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叶向高不愧是两任首辅的老政客,简简单单的就把握住了这件事的命脉,实在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