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钉
  先前在端平侯府,林逸委实是把面子丢了个干净,近来几乎是闭门不出,免得遭人耻笑。
  原以为林逸性子收敛了,却不想又整出幺蛾子来了,顾遥不由失笑,却只道:“你继续说。”
  “此事不知为何被人撞破,竟然交代到了大爷那里去了……自然,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多了去,像是没有要把丑事压下来似的。大爷找了二小姐,二小姐却一口咬定,夫人是有意将她许给陈家郎君的,求大爷允许这件事。”
  顾遥一思忖,问道:“这是今日被捅出来的?”
  紫烟点点头。
  “桃叶与柳叶是探出了什么,这么半夜地提溜起来,你一口气说完罢了,说完了叫她们回去睡觉。”顾遥自己也升起倦意来,浑身的伤口,先前在锦云馆更是惊险得厉害,好不容易回了听荷苑,又是应对一堆人,变故迭起。
  如今月上中天,她只觉得脑子都要乱起来,浑身更是酸疼得没有一丝气力。
  桃叶最是机灵,年纪又小,旁人不会注意到她,所以顾遥就让桃叶柳叶两个时常四处玩耍,实则是盯着林逸,免得她有动作。
  再者么,就是看着琥珀了。
  紫烟对顾遥点点头,道:“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先前姑娘一出去,崔家的帖子也就来了,我想着夜色已深,明日去制备马车是来不及的,于是赶紧去给姑娘准备马车……”
  她话音稍稍一顿,眼角一扫打瞌睡的两个小丫鬟,继续道:“这两个也跟着过去玩,结果便瞧见马房的掌事去了二小姐那里,便有小厮过来,在我挑的马上四处敲打,最后估摸着是在马掌上动了手脚。”
  这时桃叶一扯柳叶的辫子,扯得柳叶一个激灵,也瞪大眼睛看过来,桃叶撅着嘴道:“我看清了,那个人是二小姐房里的阿贵,开锁眼什么的最厉害,他把马掌上的马掌钉给卸了。”
  桃叶又是一拽柳叶的辫子,柳叶也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道:“我和桃叶姐姐在边上吃糖,都看见了!”
  其实柳叶只记得自己吃的是甜甜软软的饴糖,真不晓得阿贵到底是做了什么,可是桃叶姐姐最聪明!说得也差不离!
  马掌没来马掌钉容易受伤,而护国寺一路往上,沙石是少不了的,若是马蹄受伤,若是半路上不能靠马车,她可就真要一步一步地走上去。
  真走上去,怕是要废半条命。
  顾遥唇边泛出点笑来,反倒是无所谓,身子半倚着椅子靠,眼也半眯着,困得要命。
  紫烟见顾遥犯困,便道:“姑娘打算怎么弄?我怕惊动人,就没提起。”倒不是怕惊动人,其实是如今的顾遥行事太低调,喜欢默不作声地就给二小姐打脸,她也就憋着一口气等着自家姑娘来做决定。
  左右,紫烟觉得,自己是没有自己姑娘的气量,能忍到让二小姐悄无声息地被打脸的。
  如今她就等着自家姑娘交代,怎么坑回去。
  只是等了半天,自家姑娘还是默不作声地打瞌睡,像是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似的。
  于是紫烟只得再试探地低声道:“姑娘?”
  顾遥勉强撑开眼皮,眼神确实混沌起来,看得出来累得厉害:“紫烟,你觉着,是江南时过得好,还是现在的好?”
  紫烟被顾遥问得一愣,鼻尖忽地就酸起来,低低道:“姑娘过得开心便是好的,在江南时,虽然不如如今富贵,可姑娘开心……”
  “我是说你。”顾遥话音把紫烟的话截了,一时间语气竟有点生硬。
  “我?我……”紫烟还真认认真真地想了想,道,“我太笨了,总是不明白这府里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还一不小心就拖累姑娘,人若是可以,我还是喜欢在江南的日子。”
  顾遥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眼皮又垂下来,沉沉的。此时外头半点声音都没有,屋子里寂静得骇人。
  月至中天,寒露浸瓦。
  半天,紫烟才听见顾遥轻声道:“你回去吧,我有较量。”
  于是紫烟悄无声息地退出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越发觉得自己捉摸不透姑娘,也觉得林府这个地方,真是复杂。
  紫烟一走,屋子里越发静起来,静得连呼吸都能听见,烛火摇摇晃晃的,也是半点声音也没有。
  先前困得睁不开眼的顾遥却撑着下巴,慢慢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转动起思虑来。
  她盯着兀自跳动的烛火,先是神色放空,再就露出点满意的喜色,良久才长长一叹。
  于是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身上都是伤,白日里又出了锦云馆的事,如今可不好受。
  只是她如今再难相信别人,紫烟都不会太贴身伺候着,此时也只能要自己来收拾了。
  顾遥自己走进房间,解开衣裳自己擦洗起来,只见浑身都是血迹,早已结痂,想必是要自己好好地洗一下的。
  于是自己进了小厨房,生火烧起水来。顾遥在听荷苑一直活得不算好,面上搁着像是个正经小姐,实则也比在江南顾家好不了多少。
  左右生火什么的,是难不倒她的。
  她看着灶膛,只觉得眼前虚虚实实的光晕铺开,飘渺虚无。
  明日……明日真的能看看阿梓了啊,顾遥缓缓把手放在胸口,觉得自己胸口窒了一瞬。
  活着真好呢。
  只是,已经隔了一世了。
  她再卷入这些……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
  “今祁阳公主德行恭谨,仁德果决,朕令其承帝祚而担天下,得万民景仰……”
  竹子忽地一爆,几朵火星噼里啪啦地溅出来,顾遥眼前一晃。
  面前林修压低声音,凑近过来的脸不见了,暖黄的火光跳跃,她却觉得脊背升起凉意来。
  她至今记得林修那双眼,漆黑而平和,像是大慈大悲的智者,那时却阴狠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念出未曾面世的遗旨上的话。
  林修横亘在那里,这条路,约莫是很难走罢,顾遥默默地响。
  她吸了吸鼻子,站起来,自己开始舀水。
  不急,她不能急,她要一步一步地布开一张大网。要万无一失,赢得盆满钵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