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檀香与黑曜石
  烨然瞬间就僵在了原地,他瞪大的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他狠狠地瞪着那个男人,仿佛下一刻就会扑上去咬破他的喉咙!
  男人依旧没有看烨然,他低声哄着怀里的小男孩,抱着他渐行渐远。
  从头到尾,那个男人都没有看他,哪怕一眼也没有。
  “烨然!你还在那里站在干什么?!快来这里避雨啊!衣服淋湿了你妈不揍你吗?!”任流年站在一家影碟店门口冲他大喊:“现在不是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时候啊傻蛋!”
  烨然仿若未闻的走到那个生日帽前,那顶生日帽很漂亮,粉蓝色的帽子上画着一圈拉着手跳舞的小人儿,每个小人脸上都带着灿烂天真的笑容,像极了那个小孩。
  烨然突然发狠的抬起脚,狠狠地踩了下去,那顶生日帽脆弱的不像话,瞬间就被他踩扁了,但是烨然还是在踩它,他抿着唇角,冷着脸狠狠地踩着它。
  “烨然!你发什么疯?!衣服都淋湿了!”安爵冒雨跑过来拉住他:“快跟我去避雨!”
  烨然猛地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大雨里。
  他不顾朋友们的呼喊,发疯似的冲前跑,焦急的呼喊声被甩在了脑后,游乐园被甩在了脑后,那顶被他踩的稀巴烂的生日帽也被他甩到了脑后。
  但是那个男人冷漠的眼神,那个有着漂亮眼睛的男孩,那一声奶声奶气的爸爸,都在他脑袋里一遍遍的循环着,怎么都忘不掉,甩不开。
  他想起那个男孩脸上天真的笑容,想到他干净又昂贵的衣服,想到他乖巧的凑在一起的小脚,身体就止不住的发抖,心里就像是点起了一把火,明亮的火舌舔舐着他,疯狂的想要将他燃烧成灰。
  烨然一个踉跄跌倒在脏兮兮的地上,离他不远处的地方,丢着一块不知是谁遗弃的排水板,一条灰白色的小蛇无声的盘踞在那里,灰白色的鳞片让它看起来温和又无害,但是那冰冷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细长鲜红的蛇信子神经病似的探出又缩回,它紧紧的盯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自己的猎物。
  它耐心的等待着,似乎在寻找一个最适当的时机,给猎物最致命的一击。
  烨然抹了一把脸,他盯着那条小蛇,感觉这个冰冷的生物钻进了他的身体里,顺着肢体盘踞在自己的心口,张开血盆大口将他的心脏一口吞下,一点都没有剩下。
  他的心,在那一天就没有了。
  从那一天起,烨然就一反常态的亲近那个男人,他的亲昵让柯月华和男人都很惊讶。
  烨然会主动坐在男人的膝盖上,窝在他的怀里,给男人读自己写的作文。
  他的文笔很稚嫩,错别字也不少,但是很朴实,他用最朴实最天真最无辜的语气读着,他将那篇《我的爸爸》读得很认真,读完之后还用希翼的眼神望着男人,等待他的夸奖。
  他会小心翼翼的拉着男人的衣角,小声的乞求他留下来用餐,小脸上满是卑微的渴求,而这个时候男人明显犹豫了一下。
  烨然尽自己最大可能的模仿那个孩子————即使他只是见到那个男孩一面,那张纯真的笑脸却深深地刻进他的脑海里。
  每当他模仿着那个男孩,对男人露出天真的笑容时,他能明显的感到男人的挣扎。
  他要用行动告诉男人,他一点也不比那个孩子差,他也是他的儿子,而且是最优秀的那个儿子,他要取代那个孩子。
  他要将他狠狠地踩在脚下!
  就像那顶被他踩的稀巴烂的生日帽。
  事实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男人开始频繁的来到这里了,虽然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但是他看着烨然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
  那不再是看着一个沉重包袱的眼神,而是将他真正的当一个孩子来看待。
  男人来的时候烨然依旧粘在他的身边,一步也不愿意离开,这一次烨然从他身上闻到了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儿。
  这种情况很罕见,烨然甚至不确定的再闻了闻,那确实是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儿,冰冷又刺鼻,一旦沾上就很难消散。
  他去过医院。
  是他自己病了还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
  或者说…………是那个小孩?
  这个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他们低声聊着什么,柯月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担忧,可等男人离开后,她的担忧就变成了喜悦。
  她很开心,甚至晚上的时候还喝了一整瓶红酒庆祝。
  醉酒后的女人拉着他,眼睛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喜悦:“他生病了……他病了,病得……病得很重。”
  他?
  是那个孩子吗?
  他得了什么病?
  会死吗?
  什么时候死?
  烨然将自己最恶毒的想法深深的藏在心底,他轻声说:“妈妈,你喝醉了。”
  柯月华捧着他的脸,眼里迸发出疯狂又执拗的光芒:“烨然,我的好孩子,他……楚彻,他病得很重,说不定……说不定会死,只要他……只要他死了!”
  她满是希翼的望着自己的儿子:“你就是文远唯一的儿子了。”
  她说:“你会是他唯一的儿子。”
  她说:“我们就可以住进楚园了。”
  她说:“你一定要做一个乖孩子。”
  醉酒的女人在房间里大哭大笑,她唱着不着调的歌,计划着同样不着调的未来。
  烨然沉默的望着她,望着自己的母亲。
  那个平时温柔亲和的女人,现在却像个巫婆,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那个女人,诅咒着那个病重的孩子,她用烨然从未听过的污言秽语辱骂着他们,表情狰狞,眼神疯狂。
  她坐在房间里欢呼着苍天有眼,用美酒庆祝那个孩子的病重,甚至想让死神来得更快一些,最好是明天一觉醒来,那个孩子就已经被死神带走。
  柯月华就像是个疯子似的在房间里大笑,直到夜深才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香,唇角还带着甜蜜的笑容,烨然却整夜无眠,他坐在关了灯的房间里,黑曜石般的眼眸冷冰冰的盯着虚空,他想着那个坐在男人臂弯里的孩子,勾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