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
  “何况,若是他只是想着东宫的话,还是好的。我从他还在潜邸时,便跟在他身边了,对他还算有些了解。他最是看重那把龙椅,承受不了对于这个一丁点儿的威胁,他如今还春秋鼎盛着呢,太子却已经长大成人了,如今,阿鸾这个八字的传闻传得有鼻子有眼,我担心他动别的歪心思。”
  贤妃这话一出,谢珩脸色惊变,肖夫人更是想也没想,便是怒斥道,“他敢?”
  可她这一声,却只换来了一遍沉默。
  他们都清楚,他自然敢。
  甚至……谢璇想,若是洪绪帝果真动了那个歪心思,于他而言,便是一石二鸟之计。除了为了那个无稽的八字传闻,安了自己的心,也安了群臣百姓之心外,还可借机来又一次试探定国公府的真心与底线。
  若他果真走了这一步,于定国公府,有两个选择。要么弃车保帅,要么,便是改弦易辙,走上那条从前定国公想也不曾想,便决然放弃的路。
  何况,那条路,也未必就轻松,那必然也是一条尸山血海堆砌而成,荆棘遍布的路,可能是生路,也可能是万劫不复。
  而无论定国公府做出哪一个选择,若是洪绪帝果真走了那一步,于谢璇而言,便已是必死之局。
  见因着她的一句话,肖夫人母子几个皆是变了脸色,贤妃略一沉吟后,忙道,“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是想着防患未然,若是果真……也有个应对之策不是?”
  在绝对的权力之下,什么样的应对之策能够行而有效?
  但不管怎么说,贤妃的这个情,还是要领的。
  且不管心里如何的翻江倒海,肖夫人还是耐着性子,亲自将贤妃送到了府门之外,等再回到正院时,却是越想越不放心,拉着谢珩和谢璇兄妹两个留在了正院。
  甚至一并用了晚膳,又说了良久,看着夜深了,肖夫人才放了他们兄妹二人回去。
  她自己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在内室里走过来,又踱过去,半点儿睡意也没有,只余一颗心似是被丢在那涨了油的锅上煎烤着……
  思来想去,肖夫人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自己铺纸研墨,很快写就了一封信,连夜着人送往边关,她一颗惶惶不定的心才稍安了些许,总算是在天际泛起鱼肚白时,在睡意翻涌中,闭上眼眯了一会儿。
  谁知,第二日,宫里的旨意就下来了,却是责令定国公交接军务之后,立马返回京城。
  听着宣读圣旨,谢璇也好,肖夫人也罢,都是浑身冰冷。但还不得不强撑着,跪接了圣旨,还要口称,“谢陛下恩典。”
  来宣旨的,是康公公。见谢家人接了旨,便是笑道,“国公爷那里,夫人不用担心,今早,咱家那不成器的徒弟已经带着圣旨,出城往西北去了。不出半月,国公爷那里必然就会知道旨意了。咱家倒是要先恭喜夫人了,国公爷多年未曾回过京,借着这次机会,阖家团圆,亦是幸事。”
  肖夫人不管心里怎么想,听得这话,也只能笑道,“多谢康公公。”而后,便是扭头对李氏道,“你送康公公出去。”
  谢珩伤后,府里的中馈之事,肖夫人不耐烦管,尽数落到了谢璇身上,可这家里连个男人也没有,有的时候,送客的事,便落在了李氏身上,想来也是可悲。
  但比起谢璇这个还没有出阁的姑娘而言,李氏这个已婚妇人到底行事要方便了许多。又是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身份也足够,不至辱没了客人。
  康公公果然没有半点儿异色,与肖夫人几人告辞了一回,便随在李氏身后,出府去了。
  等到康公公一走,肖夫人却好像是撑到了极致,膝下一软,便险些栽倒。
  “娘!”好在谢璇一直都注意着,连忙伸手搀住了她。
  肖夫人按住谢璇的手背,在上面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咬住牙道,“回去再说。”捏住那卷明黄圣旨的手却是用力到指节泛白,恨不得将那圣旨给撕裂、捏碎了才好。
  不管怎么商量,圣旨已下,除非定国公拒不接旨,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否则已成定局。
  “陛下可是想借八字之事,给父亲身上安个欺君的罪名不成?”谢珩的脸色不好,沉凝着用力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
  谢璇低垂下眼去,眼底,暗潮翻滚。
  肖夫人面沉如水,端坐在矮榻上,将腰背挺得笔直,“一个无稽的传言罢了,就凭一个八字,他还没那个能耐给我们安上个欺君的罪名,可是,他想借机将你父亲调离西北,倒是真的。”
  谢珩亦是冷沉下眸色,“父亲离了西北,还有二弟、三弟他们,短时间内,倒是无关大局。何况,父亲早就害怕有所变故,该做的准备都一直不敢松懈,西北那边,儿子倒不是很担心。儿子担心的,是他让父亲进京,是有别的盘算。”
  谢璇想到了谢珩被借故召回京后的遭遇,还有方才贤妃说的那番话,登时,脸色转白。
  肖夫人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哼道,“他可能是更想看看,你父亲如今怎么样了,是死了没有,还是离死有多远。”说到底,洪绪帝真正忌惮的,可不是谢璇那个虚无缥缈的八字批命之言,而是定国公府手中的军权。
  肖夫人的话,却是听得谢璇眼皮一跳,极快地抬眼看了肖夫人一眼。这些年,谢璇除了被肖夫人问及是否还愿意嫁进宫,嫁给李雍时,略略提过,从未细问过肖夫人,定国公的状况。虽然,她早已隐隐有了猜测,可是,或许是为了逃避,她一直当作不知道,肖夫人也是。
  可是,直到这一刻,那块遮羞布被扯了下来,谢璇也好,肖夫人也罢,都只能直面底下血淋淋的伤口。
  谢珩垂下眼,扣在扶手上的手紧到手背上青筋暴露,“那时,薛先生为父亲诊脉,便言说,福已入肺腑,就算是薛先生,穷尽毕生所学,能做的,也不过就是暂且延缓毒性的发作。但也至多三到四年的时间,算算时间……也难怪他有些等不及了。”
  杀父之仇?灭家之恨?谢璇不知怎的,便想起赏春宴前的那个梦魇来,这不过都是自己潜意识里明白,却不愿意承受,最后借由梦中齐慎的口宣诸而出的,谢璇下意识地,便是觉得浑身发冷地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