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
  第二日,宫里果然派了马车,到齐府门前来接。
  谢鸾因带了胭脂与红豆一道,临去前,曲嬷嬷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外,她拉着曲嬷嬷的手,轻声道,“嬷嬷,我昨日与你说的事儿,你一定记牢了。”
  总得打着和谈不成的打算。
  曲嬷嬷心领神会,“夫人放心,这府中上下,都交给老奴便是。倒是夫人,更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嗯。”谢鸾因点了点头,这才扶着胭脂的手,登了马车,撩开车帘时,动作却是一顿。
  马车上,却还等着一个人,乍见时,谢鸾因有一瞬的惊愣,便也只是一瞬罢了,过后,却又平淡如常,弯腰钻进了车厢。
  曹芊芊正掀开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我以为,你该迫不及待才是,却没想到,居然还这般依依不舍的。”
  这话里,带着两分戏谑,谢鸾因淡淡应道,“也不知结果如何,未必就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吧?”
  她虽觉着和谈若成,两下相宜,却不知,男人们怎么想,何况……眼下的局面,瞬息万变,若是有所变故,这次和谈,还不知会有怎么样的结果。
  曹芊芊心中未尝没有隐忧,听到此处,便也沉默下来。
  马车踢踢踏踏,往前而行。
  将曹皇后一并带上,这是齐慎提的条件,毕竟,谢鸾因是一介妇人,男女有别,跟着李雍出行算是个什么事儿?若是多了一个皇后,那就另当别论了。
  和谈之处,定在通州以南的运河河面上。
  地盘,是李雍的地盘。
  可齐慎能带一艘船,而且,他的人,可比李雍的人更擅长水战。
  撇开谢鸾因如今算得拿捏在李雍手上这一点,别的,倒也算是公平。
  到了通州码头,他们便是弃车登船。
  那船是内陆船,平稳,船行速度却不快,也是改装过的,装有两门大铳,船上也配备了不少将士,但比起齐慎在福建时新建的战船,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谢鸾因一看之下,这心,便又安了几分。
  不经意之间,瞥见了正迈步上甲板的李雍和徐子亨二人。
  他们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顿了步子,往这处看来,四目相触,李雍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开,迈开了步子,身上流露出两分生人勿近的气息。
  “和谈结束后,停灵期便也该满了,陵寝正在加紧修建,太上皇的倒是早早已经备下,要紧的,却是太后娘娘……她身子一向是好,太医每三日,请一次平安脉,都说康健得很,陛下本是盼着她长命百岁的……”身后,曹芊芊轻声道。
  谢鸾因回头看她一眼,抿嘴笑,她自然知道李雍是恨上她了,如同他所说,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她方才,只是再一次确定罢了,她心中,不是没有触动,却并非为了曹芊芊所想那般。
  但她,却也懒得解释。这一桩事,她虽胜了,却也不无风险,不无代价,反倒是曹芊芊成了最后的赢家。
  毕竟,她这抹李雍心上的白月光,如今,是彻底成了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再不怕他还惦记着了。
  何况,太后一死,压在曹芊芊头顶上的一尊大佛算是移开了,从今往后,她便是真正的六宫之主了,名副其实。
  淡淡抿嘴一笑,谢鸾因不置一词,跟着朝甲板行去。
  曹芊芊在她身后蹙了蹙眉,到底也跟了上去。
  船,离了岸,缓缓朝着南面滑去。
  谢鸾因被安置在舱房之中,未曾再见李雍和徐子亨的面,内,却有曹芊芊陪着,外,明里暗里,不知多少守卫。
  已是到了最为紧要的关头,她这个重要的筹码,可是万万不能有所闪失的。
  谢鸾因恍若不知,安之若素得很,就着江风河景,与曹芊芊安然对弈、品茶、闲话……倒恍惚,有些时光逆溯,回到闺中的感觉。
  但也只是恍惚罢了,她与曹芊芊,如今都是心里有事,面上却是端得住的人,心里,都记挂着自己的夫君,自家的得失,又哪里,还有如从前闺中时的纯粹?
  这一日,天又下起雪来,北地的雪,一经下起,便是洋洋洒洒,酣畅淋漓,扯絮一般,铺满整个天地。
  船行半日,在天色将暗时,停了下来。
  谢鸾因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毕竟,再往南,便离齐慎的势力范围太近了,李雍冒不起这个险。
  想到此处,她心里咚咚紧促地跳了两下,略商也来了吧?不知……可在附近?
  也不知,他们是要夜里会晤,还是要等到明日天明?
  曹芊芊让素心出去打探,不一会儿,素心回来了,果真带回了消息,“南边儿五里外,也泊了一艘船,挂的是黑底绛字的军旗,两边已是各自派了人,先乘小船碰头了。”
  “知道了,下去吧!”曹芊芊轻轻挥手,这才转头望向谢鸾因,却见她神色如常淡定,曹芊芊不由又是蹙了蹙眉。
  不一会儿,夜色彻底沉降下来,舱房外,却是有了动静,有脚步声,伴随着人影晃动,很快,便将这舱房围了个水泄不通。
  谢鸾因却是掩唇打了个呵欠,“想必皇后娘娘今日是得了陛下令,不会离了臣妇这间舱房的。只坐了一天的船,臣妇有些乏了,眼下,想要歇一歇,在皇后娘娘眼皮底下,也顾不得失礼了。”说着,朝着曹芊芊欠了欠身,果真便走到了一旁的床榻边,由胭脂服侍着,和衣躺了下来。
  这忠南王妃还真是个放肆的,皇后娘娘还在跟前,她居然说躺下,便躺下了,眼里何曾将皇后娘娘看在眼里?
  素心看不去,正待开口说两句,曹芊芊却是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目光盯着谢鸾因侧卧的背影,眼底,幽深难辨。
  她可不信这个时候谢鸾因能安心睡得着。
  当然了,也不会信她这么故意存着挑衅,没有别的目的,她还就不上她的当了,今日,她就别想离了自己的眼。
  曹芊芊让素心去沏了一壶浓茶来,便就在桌边坐着,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自己与自己下起棋来。
  舱房内,安静得只偶尔能听见子落棋盘的声响,还有轻轻的流水声,再无其他……
  舱外的江面之上,黑洞洞,除了停靠着的两艘船上灯火通明,其他地方,都是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