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心已经在医院停车场磨蹭了十几分钟了。
  又一次,车屁股以极其诡异的角度险险避过旁边停靠的银色凯迪拉克,驾驶座车门外却只留出二十公分的距离。
  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
  都怪沈司澜那个不靠谱的男人,扔给她一盒车钥匙,就说要出去潇洒自在。
  虽然她选了一辆最低调的白色奥迪小跑,却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给撞了。
  沈司澜车子虽多,但他很博爱,每一辆都是宝贝。
  正打算破罐子破摔,钻到副驾驶从另一侧出去,车前盖突然被敲了敲。
  沈棠心抬眸一看,只见有人微微倾身,单手虚撑在车头,对上眼神的那刻,抬手朝她勾了勾手指。
  清俊的脸上,神色倦懒随意,唇角是无法忽视的浅淡弧度。
  她自觉地理解为嘲笑。
  徐晋知怕是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看了她多久了,从她第一次连半边车身都挤不进去的时候开始。
  男人稍稍往旁边退开,沈棠心咬咬唇,把车子开了出去。
  然后默契地下了车,没有拔钥匙。
  徐晋知坐进驾驶座,略调了一下座位,将车子倒进去。奥迪小跑的方向盘在他手掌间就像个随意摆弄的玩具。
  应该说,整辆车都像是个玩具,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平平稳稳地停在车位的正中间,车头和前端那条白线只隔着大约十公分距离。
  他下来帮她锁了车,把钥匙还给她,清晨的嗓音格外清冽:“怎么今天自己开车?”
  前阵子他见过几次,她都是从别人车上下来的。
  小姑娘倒车技术烂成这样,却也没让他很意外。
  沈棠心跟上男人的脚步,小声道:“我哥不在家。”
  徐晋知“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进了电梯,封闭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独处,过分的安静,让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明显。沈棠心定了定神,捏着袖口的黑色小扣子说:“谢谢你啊,徐主任。”
  徐晋知勾了勾唇,嗓音也含了一丝笑意:“小事。”
  沈棠心转头看着他,认真地问:“你每天都是这个时候到停车场吗?”
  之前都是沈司澜送她,到医院门口就放下了,她并不知道徐晋知每天到底几点到,只是从来都比她早。
  今天她担心出状况,所以出门比平时提前许多,没想到刚好碰见他。
  徐晋知也转过来,目光相对,眸底很亮:“怎么?”
  沈棠心一阵困意袭来,忍不住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才说:“明天要是也赶巧的话,你能不能再帮我停个车?”
  徐晋知眉梢微动:“为什么不打车?”
  沈棠心摇摇头:“他们车里都有烟味。”
  她很讨厌烟味。
  虽然沈司澜偶尔也抽烟,但他不是什么老烟枪,更没烟瘾,车里不会有难闻的气味。
  徐晋知不知道在想什么,眸光深邃,唇瓣轻抿,过了几秒后说:“明天别起这么早了。”
  沈棠心愣了下。
  他转回头目视前方,轻描淡写地继续:“跟平时一样就好,快到医院给我打电话。”
  沈棠心反应片刻,才忙不迭点点头:“好呀。”
  ***
  今天徐晋知出门诊,恰好时露和赵青严都休息,所以格外忙一些。
  二号病患就是个比较麻烦的切除手术,预计一个多小时完成,然而中途突发状况,快两个小时还没结束。
  好几个病患等着看,其中一个老大爷脾气很大,每两分钟嚷嚷一次。
  快到十一点半的时候,看见徐晋知开始缝合,沈棠心终于松了口气。
  结束后,她给人拿了冰袋,徐晋知已经去旁边给第一位等候的阿姨看诊。
  “一定要注意饮食,小心刺激到伤口。”沈棠心把刚刚手术的患者送出去,“这是我们科室电话,有问题就打这个电话。”
  “好的。”
  转身进来,沈棠心睨了眼旁边横眉竖目的老大爷,有点担忧地看向徐晋知。
  他却在心无旁骛地给阿姨检查,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医生要不你给我打消炎针吧,我朋友说可以打消炎针,一打就好了。”阿姨坐起来,捂着嘴巴说道。
  徐晋知淡声道:“您身上没有需要打消炎的指征,这种全身性抗生素不是可以随便打的。之前开的含漱液用了吗?”
  阿姨懵了下:“什么含漱液?”
  徐晋知眯了眯眸,转头吩咐沈棠心:“给她开一瓶氯己定。”
  “好的。”沈棠心赶紧去电脑旁边打药单。
  “刷牙用小头的软毛牙刷,舌头也要刷到。”徐晋知继续叮嘱患者阿姨,“您刷牙没刷干净,口腔里藏细菌,也会加重感染。”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嗯,拿完药就可以走了。”徐晋知点了点头,才去看那个大爷,“您是什么问题?”
  “我牙疼。”大爷高声吼了一句,“等了一上午了,到现在才给我看,真是的,浪费时间。”
  徐晋知始终面色平淡,抬手指了指治疗椅,“躺下我看看。”
  沈棠心给阿姨开完药,急忙探过去一个脑袋,见大爷乖乖躺下,才松了口气。
  瞅那大爷凶巴巴的表情,她真担心会一言不合在诊室里打起来。
  “哎哟你轻点,要捅死我吗?”
  围观的护士都被这大爷的吼声吓得一震。
  沈棠心嘴角一抽,咋舌嘀咕:“凶死了。”
  “是呀。”护士姐姐凑到她耳边说,“人家等拔牙的小姐姐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说什么呢。”
  “就是啊。”另一位护士也压着嗓音道,“手术这种事情谁说得准?也不能怪徐主任,今天又得忙到吃不了午饭了呢。”
  “您不张大点,我看不清楚。”徐晋知语气很镇定。
  沈棠心主动过去,帮他调了调灯。
  检查过后,徐晋知把棉签和口镜扔到器械台上,“牙体看着还正常,拍个片吧。”
  沈棠心刚要去开单子,大爷噌地一下从治疗椅上站起来,“又拍片子?你们医院咋这么喜欢拍片子?拍个片子大几十块,你是故意讹我呢吧?欺负我年纪大,什么都不懂是不是?”
  “您的牙齿从外观来看的确没什么问题,如果不相信我,可以找别的医生,或者拍个片子来给我。”徐晋知面色波澜不惊,“我们医生也不是透视眼,只能看到人类该看到的东西。”
  “什么态度!”
  徐晋知神色淡定地走向旁边隔间里等拔牙的小姐姐,“抱歉久等了。”
  小姐姐躺下去,被手术灯晃得眯了眯眼:“没关系。”
  大爷骂骂咧咧要过来,正好晏瑞阳带着两个男实习生走进诊室,挡在他面前。
  “怎么回事?”晏瑞阳插兜站在旁边,“都到饭点儿了,还搁这儿唱戏呢?”
  大爷被两个实习生拉出去劝了,护士姐姐便翻了个白眼说:“徐主任上午有手术,等久了不开心呗,要他拍片子也不干,还想打人。”
  “看他不像是个敢打人的。”晏瑞阳轻嗤一声,“骂得倒是挺难听。”
  走廊里这会儿还回荡着那人骂爹骂娘骂祖宗,问候身体器官的声音,中气十足得半点不像个牙疼的病人。
  言辞之粗鄙低俗,沈棠心这辈子是第一次见识到,只觉耳朵和心灵都受到了严重污染。
  同事们都义愤填膺,恨不得冲出去理论一番。徐晋知作为被骂爹骂娘问候祖宗的对象,却恍若未闻,手拿着高速转动的裂钻,低声安抚治疗椅上的小姐姐:“张嘴放轻松,很快就好了。”
  小姐姐手指攥得紧紧的,双腿蜷缩。
  “别怕啊,给你拔牙的是我们科室最厉害最帅的徐主任,多少小姑娘争着花钱挂号来看他呢。”晏瑞阳在旁边笑呵呵地说,“你该不是也故意挂他的号吧?”
  小姐姐呜呜着摇了摇头。
  “别动。”徐晋知笑着吓唬她,“你要乱动,我这一钻头下去脸可就花了。”
  “……”小姐姐惊恐地瞪大眼睛。
  “晏医生别乱说,这是昨天赵医生的病人。”沈棠心解释道。
  “对哦,老徐是不是很久没拔过牙了?还行不行?”晏瑞阳张了张口,还要打趣。
  徐晋知头也没抬给他打断:“你闭嘴吧。”
  晏瑞阳噗嗤一笑。
  徐晋知虽然平时为人淡漠,但工作的时候,似乎对病患有着天生的亲和力,小姐姐逐渐没刚开始那么紧张。
  沈棠心看过小姐姐的片子,智齿长了许多年了,下面的阻生牙很大,位置和形状也不太好。原本以为要弄很久,结果才十分多钟,就差不多快下来了。
  虽然没少见过徐晋知炉火纯青的技术,但每一次,她都忍不住真心崇拜。
  围观的护士姐姐突然开口:“食堂菜都凉了,咱们点外卖吧。”
  “我想吃盖饭。”
  “我也好久没吃盖饭了,我想吃郭大娘家的回锅肉。”
  “那就点她家吧,行不行?”护士姐姐叫了一声,“主任,吃盖饭行不行?”
  徐晋知伸手拿持针器,得空抬头看了沈棠心一眼:“你呢?”
  沈棠心一愣,莫名窘迫了下,忙不迭点头:“我可以的。”
  “嗯。”徐晋知淡声道,“那点吧。”
  女孩们开始商量着点单,晏瑞阳懒洋洋靠在玻璃隔板上,若有所思地盯着两人,唇角微勾,略带几丝探究和玩味。
  “小棠啊。”晏瑞阳突然唤道。
  沈棠心专心拿着吸唾管没看他,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晏瑞阳:“你知道不,你现在是除了你时露师姐,在老徐身边待得最久的学生了。”
  “……”
  “老徐带时露的时候还没这么手把手教过呢,头三个月都是我教的。”晏瑞阳啧了声,“说起来,你师姐还不如你。”
  沈棠心抿了抿唇,没理。
  徐晋知淡淡地损他:“你是饿疯了,还是吃饱了撑的呢。”
  晏瑞阳轻嗤:“怎么着,你宠你学生还不让说了?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徐晋知将拔出的上牙扔到器械盘上,往小姐姐嘴里塞了个纱球,凉飕飕抬眼:“我可不像你,带了俩小姑娘,到处嘚瑟。”
  “……”沈棠心默默地眼观鼻,鼻观心。
  “徐主任。”护士姐姐及时打断两人的唇枪舌战,“您要吃哪种盖饭?过来看看菜单吧。”
  “不用了,看她吃什么。”男人起身指了指对面的沈棠心,走到池子边洗手,“我跟她一样。”
  护士姐姐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惊讶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沈棠心匆忙转身收拾东西,硬着头皮道:“我吃土豆丝就好了。”
  “好的呢,两份土豆丝。”护士姐姐又问:“有忌口吗?”
  沈棠心:“我不要葱。”
  正在窗户边洗手的徐晋知:“我也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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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棠棠:不准学我!
  下一章晚上九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