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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力道很小。
  她其实只需要轻轻一拧手腕就能挣脱,但却犹如被定住了一般,站在那里。
  “妈。”她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
  手腕被妈妈轻轻的握住。
  干燥,粗糙。
  她记得以前妈妈的手很柔软,嫩嫩的,像块豆腐一样。
  如果不是那场事故,爸爸不会死,妈妈不会不吃不喝的在医院里躺了这么多年,她也不会在美国这鬼地方颠沛流离。
  她想回家。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等妈妈醒过来,回家。
  刚开始来美国半工半读的时候,每天睡三个小时,做那么多兼职,那么努力的在季氏站稳脚跟,宁愿自己住危险的贫民窟,也要省下钱给妈妈用最贵最好的药,就是想让妈妈醒过来。
  这么多年的努力,妈妈终于醒了。
  可是下一秒,就会彻底的离开她。
  以后她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冰冷的墓碑。
  就连不吃不喝,任她说什么都毫无反应的这种状态也是奢望。
  但妈妈有话跟她。
  难道她要因为自己的懦弱,连妈妈最后的遗言都不听吗。
  时笙颤抖着伸手去揭覃岚脸上的氧气罩。
  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会毫不犹豫的挣开她的手跑出去找医生。
  时笙的手握住氧气面罩,就像被丢进了一盆滚烫的炭火,烤得‘滋滋’作响,血肉模糊。
  摘下氧气罩。
  她哽咽的问:“妈,您想说什么?”
  覃岚的呼吸更费劲了,似乎每一下都有可能喘不上来。
  “手机……照片……水晶蓝,”她的话断断续续,很小声,时笙需要将耳朵凑到她唇边才能听见,“时笙,找回来……我的,我们的……”
  她的脸涨得通红,手指痉挛的掐着时笙的手腕,每个字都在耗费她的力气,像洛铁一样摁在她的胸口。
  什么水晶蓝。
  什么手机。
  哪里有照片。
  她去哪里找这些东西。
  覃岚大张着嘴巴喘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直挺挺的绷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
  时笙怕她再继续耗费仅有的体力,忙点头,道:“我知道,我会找回来的,妈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回来。”
  她将氧气面罩给覃岚盖上。
  盖上之前,她听到妈妈的最后两个字,“报仇。”
  下一秒,氧气面罩罩住了她的唇鼻。
  时笙甚至没来得及去思考那个‘报仇’是什么意思。
  那只紧攥着她的手彻底松了,重重的摔在床上,又轻轻的弹了两下。
  氧气罩上,没有白雾呼出。
  时笙:“……”
  她睁大眼睛看着床上还半睁着眼睛的覃岚,妈妈的身体绷得直直的,似乎不甘心,狰狞的扭曲着脸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妈……”
  时笙的声音都变了调。
  她想大喊,想歇斯底里放肆的哭,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只能像猫儿一样蜷缩着身体发出微小的呜咽声。
  她抱着妈妈,也顾不上会给她留下一个什么样的糟糕印象,眼泪混着眼线液和睫毛膏滚落下来,黑乎乎的一滴,沿着脸颊滚落出一道道痕迹,最后落到妈妈胸口的衣服上。
  覃岚穿的是蓝白色条纹的病号服,胸口的位置被染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床头柜上的仪器变成了直线,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医生听到声音从外面进来,看到的就是时笙伏在覃岚的身上,缩着的身子轻微的颤抖。
  像受了极大委屈的小孩,躲在妈妈怀里轻声呜咽。
  护士将时笙推出去,“对不起,医生要抢救,请您出去等。”
  时笙到门口,正好看到妈妈的身体被除颤仪吸住,轻轻弹起后,跌落在床上。
  她咬着唇。
  妈。
  你一定要撑住啊。
  史密斯太太在门口来回踱步,看到时笙,她安抚的抱了抱她:“会没事的,你是个好姑娘,上帝一定会保佑你妈妈的。”
  时笙点了点头,“谢谢。”
  她靠着墙壁,看着紧闭的病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