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当李雷爱上韩梅梅
  “这是静电球啊,科技馆镇馆之宝,几乎所有科技馆都有的设施,多经典啊,你竟然没玩过?”
  林杨毫不避讳地拽着余周周的手腕,就要把她的手往锃亮的大球上面放。
  “不要!”余周周几乎要缩成一团了,她勉力想要把手从林杨的钳制中解脱出来,可是无论如何都拗不过他。
  林杨极为开心,一边奸笑着一边假惺惺地劝慰道:“不要怕,不疼的,只是会让你的头发都竖起来而已。真的不疼,电量非常小,你脱毛衣的时候难道没有碰到过静电吗……”
  心里想的却是,小样儿,让我抓到你的弱点了吧?
  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叫吧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突然被自己的想法惊吓到了,他的脸红了红,摇摇头想要把这种诡异而不健康的想法甩出去。
  他一走神,就很难控制住挣扎的余周周,混乱之中,倒是他自己的手先摸到了静电球上。
  指尖倒是有轻微的痛感,耳边有噼啪作响的错觉,林杨感觉到发根处有些酥麻,低头就看到余周周站在自己旁边,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的头发。
  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踮起脚,轻轻地用指尖拂过他冲冠一怒的每根发梢。
  余周周像只刚刚走出妈妈的领地去探索世界的小豹子,林杨几乎都能从她澄澈的黑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傻样儿。
  从头发梢传来的酥麻感觉一路由上到下顺着脊梁骨传遍全身,林杨不知道他心里那种异样的舒服,究竟是因为静电,还是因为她。
  于是只能窘迫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就保持着双手放在球上方的动作,任凭她认真探索,感官紧急集合,随着她的眼神荡漾。林杨专注地盯着静电球,忽然有种想要给法拉第写赞美诗的冲动。
  科技以人为本。
  林杨微微偏过头,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余周周,你,你离我太近了。
  然而并没有出声地提醒她。
  凌翔茜误入了一片镜子的丛林。她心烦意乱,早就甩开了李静园,假装走散了,其实处处躲着这个搭档。
  她刚才有些留心一班是不是也在二层参观,找了一圈到处都没看到眼熟的一班同学,突然觉得自己这种心态很可笑。她以前隔三岔五还是要给楚天阔发个短信的,虽然每次都因为对方的冷淡与自己的矜持而坚持不了两个回合。明明决定放弃了,却还是患得患失,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要就水房时候说的冲动的话去跟楚天阔道个歉,或者干脆表白了算了。
  凌翔茜抱着笔记本,站在主镜面前抬起头,才发现因为这几面镜子的无限反射,她现在已经站在了无数个凌翔茜中间。
  侧面、背面、正面,各种角度,密密麻麻地围困着她。凌翔茜忽然感觉到一点点恐慌和感动。她伸出食指跟镜子里面的女孩子指尖相触,很想问问她,真实的凌翔茜,到底藏在哪一面镜子后?
  凌翔茜把额头轻轻抵在镜面上,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这次没有考第一,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杯弓蛇影,看到别人看自己,或者边看着自己边聊天,就总会觉得他们在谈论自己的失利。
  刚才远远看到林杨和年级第一余周周在失重体验机旁边拉拉扯扯的样子,凌翔茜心中只剩下沉重的叹息。
  眼前一片黑暗,她甚至突然不想要睁开眼睛了。
  林杨以前喜欢的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
  “The innocent can never last。 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天真不会永恒,当九月结束的时候唤醒我。)谁都可以,来唤醒我好不好?
  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肩头轻轻地拍了一下,凌翔茜回过头,猛然对上了楚天阔的眼神。
  镜子里,成百上千个楚天阔包围了她。
  凌翔茜的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就涌了出来。
  楚天阔苦笑了一下:“你最近,很难过是不是?”
  同样的一句话,蒋川也问过,可是凌翔茜只听见了楚天阔的这句,她的世界里只回荡着这句话,散发着温暖早春的气息。
  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考第一名真的没有那么重要的。下一次,我试试考第二。”
  凌翔茜已经不再考虑这句话里面有多少骄傲的成分,也不曾计较楚天阔无意中贬低了林杨的能力,她只听到,这个男生愿意为了宽慰她,以身试法,要放弃第一的位子。
  她摇摇头:“是因为排名,也不是因为排名。我说不清。”
  “说不清?”
  凌翔茜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抓住他好不容易既没有岔开话题也没有提前收尾的机会,字斟句酌地回答:“我的压力来自于太多方面,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困住了,我已经找不到真正的我自己了,剩下的,都是虚荣。”
  楚天阔夹着笔记本,双手插兜斜倚在镜子前微笑:“难道我认识的不是真正的你?”
  凌翔茜低下头,想了很久才下定决心:“不是。”
  她看到许许多多的楚天阔一起笑了。
  “那么假的那个也很美。”
  凌翔茜的心像坐过山车俯冲下来。她努力地告诉自己,冷静,这只是他的暧昧,惯用的,什么都不代表的暧昧。她应该抓住的,是实实在在的态度。
  抬起头,大脑一片空白,她几乎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
  “楚天阔,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一秒钟有一生那么漫长,楚天阔不再笑,目光从她身上挪移开,三生三世之后才回应她。
  “所以我才躲着你。”他说。
  凌翔茜真的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我不可以放纵自己喜欢你。凌……茜茜,”他有些小心地用更亲昵的方式喊了她的名字,“你知道,我们现在不可以在一起。”
  凌翔茜不知道是悲是喜,她一时间无法接受楚天阔的坦白,只是站在原地,被无数个人影迷惑得不知所措。
  现在不能,那么以后呢?
  然而她知道,追问会破坏这种难得的气氛。以楚天阔的性格,能说到这种地步,已经是极致。
  所以哪里敢不立马领旨谢恩?
  她只剩下一句最最朴素真诚的:“我们,你和我,一起加油,考同一所大学好不好?”
  最最恣意张扬的青春时光,最最懂事理智的孩子,连那点儿懵懂的悸动,都能被自主积极地转化为好好学习的动力。
  凌翔茜抹了一把眼泪,低下头,有些脸红地从他身边跑开。
  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挎着李静园的胳膊,怀揣着最甜美的秘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逛科技馆。
  林杨和余周周站在镜子反面,大气不敢出。
  确认男女主角都已经离开了那片区域之后,林杨长出一口气:“原来楚天阔真的喜欢那丫头。”
  余周周笑了笑:“真的吗?”
  林杨挠挠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一直都知道凌翔茜喜欢楚天阔的,一个女生喜不喜欢一个男生,你看眼神就能看出来的,藏都藏不住。”
  说完,有些失落地看了看余周周的眼睛。
  “不过蒋川……唉,反正我觉得凌翔茜要吃亏的,我妈都说过,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余周周笑了,她的眼睛捕捉到了另一个瘦削的背影,一瞬间就消失在了镜子的角落。
  他们又一起玩了很多设施,直到周围同学陆陆续续都走光了,林杨才在余周周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科技馆。
  门口的公交车站人满为患,科技馆所处的地点很偏僻,出租车也打不到。余周周正在犯愁,林杨突然提议:“我们走走吧,走到闹市区也就半个小时多一点儿,那里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车比较多。”
  余周周正在犹豫,他再接再厉地补充:“走在路上也可以留意有没有能打车的地方啊。”
  她点点头:“好吧,我们走。”
  才五点半,天就变成了一片蓝黑色。今天格外冷,余周周忘记戴帽子、手套,耳朵冻得通红。林杨二话没说把自己的耳包摘下来给她戴上,又摘下手套给她戴上——
  其实还有另一种暖手的方式,不过林杨没那个胆量。
  “冻坏了吧?”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这样,我给我爸爸打个电话,看看他能不能开车过来……”
  余周周立刻本能地想要回绝,过了一会儿才在心里笑自己,她现在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林杨已经长这么大了,他不会再因为她的事情被妈妈打了。
  大不了,今天过后,再次不相往来。
  林杨掏出手机,叨咕了一句:“该死,马上就没电了。”然后迅速地调出爸爸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空旷的大街上,余周周低着头,忍着笑。林杨的手机里面温柔的女声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您的账户余额不足,请充值”。
  然后手机立刻一片黑屏。彻底没电了。
  “拿我的手机打给你爸爸吧。”余周周掏出手机,却发现林杨脸色很为难。
  “怎么了?”
  “我爸我妈一起换了全球通的号码,我现在还没背下来呢,不调出手机里面的通讯录就没法打……他们今天晚上各自有事,我打家里的座机也没用……”
  余周周清晰地用眼神传达了“我鄙视你”的中心思想。
  “就这样散散步也好。”林杨非常乐天地无视了余周周。
  可是,这一路真的太过沉默。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像两只并行的小老鼠。
  林杨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应该说什么,半晌,才傻傻地提议:“我们玩点儿什么游戏,这样走路也不会太累。接歌?猜数字?故事接龙?要不还是故事接龙吧,你看,你小时候还是故事大王呢。你记不记得,当时我爸爸妈妈还给你照相了呢!”
  林杨说完有些心虚,那些照片洗好了之后,都被他自己藏起来了,一张都没有给余周周。
  余周周却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深入过多:“好,故事接龙。”
  “那好,呃,男女主角叫什么名字?”
  “还有男女主角?”余周周愣了一下,“那好,就李雷、韩梅梅吧。”
  林杨翻了个白眼:“哦,好,那么谁先开始?你来吧。”
  余周周没有推辞,张口就来:“星期天的早晨,李雷正在家里面睡懒觉,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
  “完了?”
  “完了,到你了。”
  林杨皱皱眉,思索了一阵子:“他接过来电话,听出来是韩梅梅……他的女朋友韩梅梅。”
  余周周把“其实我觉得李雷喜欢的是Lily”咽进肚子里,继续编,“韩梅梅大叫,李雷李雷,你快看电视,有关于你的新闻!”
  余周周一接手故事难度就上升了,林杨决定迂回一番:“他觉得是韩梅梅发神经,于是挂了电话倒头继续睡。”
  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
  “但是李雷睡不着。”余周周炯炯的目光盯着他。
  林杨迫不得已让李雷起床:“所以他决定还是打开电视看一眼……”
  余周周这才笑了:“《早间新闻》报道着本市某个男子横穿马路被撞飞的肇事逃逸事件,镜头拉近,李雷发现,倒在血泊中的,明明就是自己。”
  执执念而生,是为众生林杨一直害怕鬼故事,他记得小学一年级时,余周周就总是在放学路上给他讲些“猫脸婆婆”“楼梯间的白衣女子”一类的故事,现在想来都是很拙劣的迷信传说,可是当时的确把他吓得不敢独自上楼。
  他不得已咽了咽口水,顺着她的思路继续:“李雷大惊失色,立即抓起听筒按了韩梅梅的电话号码,可是听筒那边传来的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她说……”
  用眼神示意余周周,他只能编到这里。
  余周周突然笑了,笑得极为邪恶。林杨一瞬间想起小学时候那只坏心的小狐狸——
  他有多久没看到过余周周这样的笑容了?
  “那个女人说……”余周周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林杨的口袋,“对不起,您的账户余额不足,请充值;对不起,您的账户余额不足,请充值……”
  “……余,周,周!”
  林杨反应过来之后,二话没说就气急败坏地伸手去揪余周周的辫子,对方头一低,他扑了个空,可是脚下一滑,身体已经失去平衡,直接压到了她背上。
  一通扑腾之后,好不容易抓住了她才勉强站稳,结果最终的姿势竟然是紧紧地将余周周圈在怀里。
  林杨听见血汩汩流过太阳穴的声音,却迟迟没有松手。
  相反,低下头,把嘴唇轻轻贴在她的头顶冰凉的发丝上,手臂圈得更紧。
  冬天傍晚的街道寂静无声。
  本? 拉登,拜托你,就在这一秒把这座城市炸掉吧,时间走到这里就已经可以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