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果然,苏韵一听到“故事”二字,全然没了方才的高冷模样。他忙招呼着苏解愠去院子里,又命人端来一些点心。在江湖趣事面前,姑姑已然被他抛之脑后。
  程岥见状,蹙眉不悦,深感这个姓谢的是故意的。他似乎不愿我提起表妹,莫不是他和表妹相识?难道此人是受表妹之托探望姑父?
  苏衍见程岥面色难看,也不言语,便问:“表弟,你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
  这个表弟,不会是察觉出那人是小妹了吧?不应该啊……这面具天衣无缝,若我没参与此事,定不晓得此人是小妹。对,不可能认出来,不可能。不过方才好险,虽说听小妹提起过表弟一直在试探她,但今儿在眼前了,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幸亏小妹机灵,否则韵儿那孩子纠缠起来不好应付。
  程岥一怔,微微一笑道:“二表哥,我的身体的确有些不适。我给姑父从彭城带了百年灵芝,放在了床头,你莫忘了煎药给姑父服下。那小弟我就先行一步了。”
  苏衍点点头,命人送他离开。他望着程岥渐渐消失的背影,松了一口气。他走了正好,省得我说话处处注意,提心吊胆的。
  苏解愠见程岥离开,连忙扭头冲苏衍使了个眼色。苏衍走过去,打发着苏韵,道:“好了,你快些回屋练字,我与你大叔有要事相商。”
  苏韵听得正起劲,自然不愿意离开,他撇撇嘴道:“二叔成日里没个正行,能有什么要事商量?二叔才是快回屋练字,别打扰我听说书。”
  “诶?你小子是要反啊?”苏衍火气冲冲,夺过小九娘命人抱下去,然后他撸起衣袖,揪着苏韵的耳朵,呵斥道:“你小子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敢顶撞你二叔?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话落,他刚想动手,谁知苏韵狠狠踩了他一脚,趁他疼痛时挣脱后跑掉了。等到苏衍抬头,已经看不见这小家伙了。
  一旁的苏解愠捂着肚子大笑,嘲讽道:“你看看,我就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是遭报应了吧!我都告诫过你了,不要只把韵儿培养成神童,更要注重道德修养。否则他长大,岂不是像你一样,祸行人世间?”
  苏衍白了她一眼,道:“你还笑,你不要你笑,别忘了,这也是你侄子,总有你哭的那一天,哼!”
  说罢,苏衍甩袖进了屋子。苏解愠无奈地耸耸肩,大迈几步进了屋后关上了门。
  她转身走到床前,扑通一声膝盖落地,喊道:“爹!爹!我回来了,你醒来看看我,我是八娘啊,爹……”
  随之而来的是哭声,在屋子里回荡。一旁的苏衍看着这一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当初自己溺爱小妹,让父亲“失去”了最疼爱的女儿。如今父亲病重,也看不见女儿,自己实在懊悔不已。若是小妹当初没有离开,而是和表弟成了亲,又是另一番光景吧……
  “二……二哥,你说,我是不是……是不是做错了?爹怎么就……不想醒来看我……看我一眼呢?”苏解愠泣不成声的问道。
  苏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现在还讨论对错有何意义呢?当初你铁了心要我帮你离开栾邑,我一直未问你是何原因。不过当初你拒绝表弟的提亲,我就觉得你变了。如今,你是否能告诉二哥,无论如何也要离开的原因?”
  苏解愠攥着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开口道:“二哥,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不过,也不一定。”
  苏衍抚摸着她的额头,微微一笑道:“你说什么,兄长都信,哪怕是天方夜谭……若是天方夜谭,兄长我怕是想打断你的腿。”
  他说着,笑容渐渐消失,脸色阴沉,吓得苏解愠打了个寒颤。
  苏解愠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说……还是不说?此事对二哥来讲,的确和同天方夜谭差不多,小妹我还不想失去我的一双大长腿,要不然误了上朝的时辰,百官又有理由参我了。”
  苏衍低着头,耷拉着脸道:“别废话,赶紧讲。”
  苏解愠撇撇嘴,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苏衍听得一愣一愣的,半信半疑。小妹她……是在讲故事吗?
  良久,苏解愠讲完了,便起身走到桌子前,大饮了几口水,道:“我真是糊涂了,明明可以站起来讲,跪得我腿都麻了。爹爹啊,你当真忍心一直睡着,不起来关心关心我?”
  苏衍倚着床边的柱子,目光呆滞,久久不能回神。
  苏解愠见状,眨着眼问:“二哥你怎么了?年纪轻轻的就痴呆了?话说,大哥何时回来,我好不容易回家一次,总得见见他吧?”
  苏衍哆嗦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明晚是上巳节前的庙会,他应该会赶回来。话说,小妹,你真的不是在编故事?这事情曲折得……着实……”
  “呵,我都说了,你不会信的。”苏解愠翻了个白眼,继续道,“得嘞,二哥,你全当是我做的一个噩梦吧!上巳节快到了,陛下还命我迎接楼兰使者,我也待不了几天了,正好趁这次庙会解解长久的思乡之情。”
  苏衍忽然猛地拍了下桌子,愤愤不平道:“若你讲的是真的,那表……那程岥那小子一家真是恶毒。平日里看舅父舅母节俭,为官清廉,没想到背后干着这种肮脏勾当,罪孽啊,罪孽……”
  “喂喂,你不是不信吗?”苏解愠鄙视道。我这个二哥,只要遇到骂人的机会就不会放过,真是不嫌累。不过,既然对方是我的仇人,多骂几句也无妨。
  苏衍摇了摇食指,解释道:“这信与不信同骂不骂完全是两回事,何况平日里没少受舅父训斥,我怎么会放过这个咒骂的机会?”
  “那倒是,你可是睚眦必报。”苏解愠连连点头,非常赞同。
  苏衍看着床上的父亲,道:“时辰不早了,你我用过饭就回各自的屋子吧。”
  “我想守着父亲。”苏解愠目光坚定,道,“父亲也不知能不能醒,我想趁现在有机会多陪陪他。”
  “这……”苏衍愣了一会儿,应道,“那随你吧……”
  苏解愠见二哥答应了,欣喜若狂,道:“谢谢二哥!”
  苏衍轻轻一笑,道:“走吧,我的好妹妹。”
  二人离开了苏老爷的屋子,去了前厅用食。
  今晚家里的厨子做的是地锅鸡,糖醋鲤鱼,鸭蛋炒粉皮,干锅娃娃菜和酸辣汤。苏解愠垂涎三尺,这都是自己以前最爱吃的菜,还是家乡好。她一手拿起筷子,一手抓一个馒头,狼吞虎咽,好似八百年没吃饭。
  苏衍见她这副模样,调侃道:“你慢些吃,没人同你抢,别噎着。”
  苏解愠才不搭理他,在食物面前,其他的都是浮云。记得十岁那年,她手中拿着一枚煮熟的鸡蛋,上楼时不小心踩滑,身子趴在台阶上,手却举得很高。众人扶她时,她大喊:“不要管我,看看我的蛋,我的蛋没事吧!”
  这件事,让她两位兄长笑了许久,经常拿这事儿怼得她无言反驳。
  苏解愠吃饱喝足后在院子里逛了半个时辰后回了苏老爷的房间,他在床边打了个地铺,仰面躺下,脑海里浮现儿时与父亲玩耍的情景,渐渐进入梦乡……
  栾邑的夜,虽说比不得彭城热闹,但也不至于寂静。谭绍穿梭于集市,寻摸有趣的玩意儿。
  “谭兄这是在寻什么?”
  谭绍闻言,抬头一看,原来是程岥。
  “程兄啊,好巧好巧,你也回来了啊!”他客套道。这家伙怎么也回来了?听父亲说,阿愠的父亲病倒了,他是来看望的?我记得……他和阿愠是表兄妹,看来应该是这样。阿愠怕是还不知道父亲病了,罢了,还是瞒着她为好,免得给她的病情雪上加霜。
  第21章
  程岥道:“是呀,此番回来一是因家中亲人病了,二是许久未回乡,甚是思念家乡的人和景。”
  “巧得很巧的得很!在下也是思念家乡,趁着刚开春朝中琐事不多,便告假回来了。”谭绍说着,内心鄙笑。呵,你倒是上赶着认老丈人,别人不晓得,我还不晓得你那儿心思?你别忘了,你与阿愠的婚约早已作废,你我要公平竞争,公平竞争懂吗?
  程岥瞧着谭绍的神情,似乎看出了他的小心思,道:“谭兄,有些人和你无缘勉强不得,望谭兄你还是断了不该有的心思,安分守己方可生活无忧。”
  谭绍听了这话,撇了撇嘴,不甘示弱,道:“程兄,总是抓着过去的事没有意义,若有的人心里有你,还会弃你而去吗?”
  “你……”
  程岥刚想回怼,他的侍从突然跑来,在他耳边言语几句,他瞬间脸色大变。
  谭绍见状,假意关心道:“怎么,程兄府上可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程岥眯了眯眼,道:“的确,谭兄,在下不多陪了,先告辞了。”
  说罢,他就要走,却被谭绍拦住,道:“别着急,在下还有一句话。明晚就是上巳节前的庙会了,有句话讲的好,要想讨媳妇先讨好大舅子。不如你我二人相约与苏家兄弟一道,看看他们更满意谁,如何?”
  程岥一愣,丢下一句“随便”后匆匆离开。谭绍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抹过一丝冷笑……
  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纱照在苏解愠的脸上。她揉揉眼,坐了起来,打着哈欠看向床上的父亲。即便是自己习惯了天不亮就去上朝,可一回到了家乡,身子骨就懒散了,还想再睡上两三个时辰。不过……眼下还是趁着无人,赶紧溜回客房为好。
  想到这里,她迅速折了被子,打开后窗确定无人后翻了过去,一路小跑回了客房。他前脚刚离开,府上的丫鬟便端着水盆进来给苏老爷擦脸。由于苏解愠基本上把物品归于原位,丫鬟没有察觉到异常,擦完脸便离开了。
  苏解愠回房间收拾了片刻,然后去前厅用了早餐。苏韵那小子缠着她继续讲昨天的故事,她实在拗不过那小子,便模仿着说书人的样子,夸夸其谈。晌午过后,苏家大哥回了府,与苏解愠互相客套了几句,便揪着苏韵回屋练字,还嚷嚷道:“你姑姑小时候就同你这般淘气,到最后连命都丢了,你还要学你姑姑?”
  苏解愠一脸无奈,大哥呀教育娃娃就教育娃娃,不要顺便贬低妹妹我啊……万一以后我光明正大的回来,在孩子面前连一丝威严都没有,还这么做长辈?
  苏衍噗嗤一笑,道:“你是不知道,这几年但凡韵儿闯了祸或者不听话,大哥总要把你摆出来,你还别说,这招还挺管用。”
  “呵,是啊……”苏解愠无奈,道,“毕竟他小子年纪尚小,还没醉卧温柔乡,可不想早死呢!”
  她说罢,拂袖离开。苏衍站在原地,越想这话越不对劲,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追了上去,道:“喂,你骂谁呢?有那么咒自己兄长的吗?喂……”
  苏解愠边走边叹气,脑海里闪过十二岁那年,二哥说的话。那日二哥与自己捉迷藏时不慎掉进池塘,把苏解愠吓坏了。
  苏衍自己爬了上来,道:“妹妹莫担心,哥哥死不了。哥哥的宗旨是牡丹花下死,怎么会把命丢给这破池塘!”
  因为自己不爱读书,一直不懂那句话的含义,直到假死后,才知后面还有一句话。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苏解愠鄙夷一笑,自言自语道,二哥呀二哥,时至今日你还没做鬼,怕不是打了鸡血?”
  “什么……什么打鸡血?”苏衍突然出现,他捂着肚子,气喘吁吁道,“小妹你走那么快做甚?还有,你方才那句话是不是在骂我?”
  苏解愠白了他一眼,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二哥,妹妹劝你还是少留恋烟花柳巷,早日娶个嫂子,家中自然有了温柔乡。”
  “别,别了。”苏衍忽然害怕,道,“你随意骂,怎么骂都行,兄长的存在不就是为了给妹妹骂的嘛!你随意……”
  天呐,这娶妻可比让小妹骂恐怖多了。想想南边药铺的陈公子,西边卖酒的宋公子,北边开饭馆的秦公子,成亲之前风流倜傥,大家经常相约品酒作诗。成亲之后,他们竟然老老实实在家做生意了!这是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待遇才变成这副模样,啧啧啧……
  苏解愠歪着脑袋,见苏衍眼神迷离,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二哥,你怎么了?莫不是又想起青楼的哪个姑娘,想去耍耍?”
  苏衍打了个寒颤,道:“别闹,兄长岂是你能调侃的?真是越大越没规矩。对了,今晚程岥和谭绍相约,你的言行举止需格外谨慎,以免露出破绽。”
  “谭绍?”苏解愠反问。这小子还真回来了?
  苏衍眨眨眼,道:“是啊,谭家米铺的少爷,他与你同朝为官,别给我讲你不认识他。”
  “认识认识,此番我调任内阁大学士,陛下调他来辅助我,现在我二人同在内阁做事,而且我还知道,二哥你每次偷偷去彭城都是住在他府上。”苏解愠假装笑着,道,“所以二哥,他对我身份的怀疑,看来都得怪你。”
  “这……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别乱猜,不过那小子对你一往情深,一直保存着八年前你的耳坠,要不……考虑一下?”苏衍试探道。
  苏解愠冷笑,道:“如今敌我不明,你就作吧,迟早得在我复仇之前把我作死,哼!”
  说罢,她转身,苏衍忙问:“你去哪儿?”
  “怎么?我连自己的家都不能随便走走吗?”苏解愠没好气地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同盟,此话讲得便是我那个二哥。
  “我陪你,陪你!”苏衍死皮赖脸地跟了我上去,二人一前一后在苏府转悠……
  由于刚开春没多少时日,夜幕还同寒冬时来的那般快。程岥同谭绍在苏府外侯着苏家兄弟,苏衍同苏解愠一前一后走出来,唯独不见苏大哥。
  谭绍好奇,问:“苏二哥,令兄今夜不去吗?”
  “他得在家看孩子。不过,我带一新朋友,这位是谢公子。谢公子,这是谭公子。”苏衍介绍道。
  苏解愠与谭绍互相作揖,客套了几句后同众人去了大街。
  此时的大街张灯结彩,有种春节还未过去的感觉。舞狮子的,耍杂技的,唱民歌的,吆喝的,好不热闹。
  苏解愠买了个面具,顺便给侄子侄女儿各买了一个。此刻苏韵正被他爹爹拘着,不是练字就是作诗,以此来磨磨他的性子。
  “阿嚏——”苏韵忽然打了个喷嚏,小声嘟囔道,“何人在被背地里骂我,真不是君子。”
  苏大哥抬头,严肃道:“你嘟囔什么呢?”
  “没,没什么。”苏韵吓得连忙继续写字。
  苏大哥看着苏韵,心中感慨万千。若是自己当初对小妹严厉些,或许她就不会被人看不起,然后伤心自绝了。虽说二弟讲小妹是暴病而亡,可我知道,那都是为了小妹的颜面,哎……
  “阿嚏——”苏解愠猛地一个喷嚏,手中的面具险些滑落。
  “没事吧?”苏衍关心道。
  苏解愠摇摇头,道:“没事,面具好好的。”
  苏衍大笑,道:“你怎么还是那样傻,只顾着手中的东西,我关心的是你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