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就在她绞尽脑汁,试图想出一个不错的话题缓解冷场的尴尬时,靳承屿忽然开了口,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感情:“下棋,你放水了。”
  陈述句。
  “……” 颜非滞了下,抬起头,对上他犀利的视线。
  她心虚地移开眼,目光下意识有些闪烁,咽了咽喉咙:“你……看出来了?”
  靳承屿唇角微弯:“没有。我只是怀疑,所以试探了你一下。”
  颜非:“……”
  所以她刚才的反应,反而坐实了自己放水的事实。
  真是奸诈……
  靳承屿似乎看破了她:“因为钱总在场?”
  颜非咬了下筷子头:“嗯,要是我一来就赢你,他恐怕会觉得我不懂事。”
  靳承屿眉峰微挑:“如果他不在,你会正常跟我下?”
  颜非点点头:“嗯。” 顿了顿,又好奇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学棋的?”
  “高三开始有兴趣,但是到了大学才有时间正式学。师父说我启蒙太晚,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学棋时间。” 靳承屿说着顿了顿,反问:“你呢?”
  颜非咬着筷子头:“我六岁就开始学了。”
  靳承屿:“那你算是我的前辈。不如点评一下我今天这局棋,下得怎么样?”
  颜非认真地:“你开局不错,攻守兼备,就是后面急进了点儿,只注意进攻,没注意防守,布局上还是有瑕疵,以后能稳住心态就没问题。不过你这么晚才学棋,能下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谢谢。” 靳承屿若有所思地:“下次我会注意。”
  颜非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短暂的安静过后,靳承屿夹了一筷子菜,状似无意地:“说起来,你欠我一局棋。”
  “哈?” 颜非茫然地望向他。
  靳承屿意味深长地:“你该不会以为我百忙之中抽空过来,就是为了下一局放水的棋?”
  作者有话要说:  靳承屿:老婆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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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chapter 06
  颜非仔细想想,也是,他专程前来,期待的应该是一场毫无保留,拼尽全力的棋局,结果她却放水,好像是有点对不住人家。
  “什么时候陪我再下一局?” 靳承屿见她愣着,低声问道。
  “……” 颜非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正犹豫间,钱来推门走了进来,视线在他们两人脸上巡梭一圈,好奇道:“在聊啥呢?”
  靳承屿淡淡地笑了笑:“在聊什么时候跟颜经理再下一局。”
  钱来乐呵呵地瞥了颜非一眼,在位置上坐下:“这个肯定得依靳总的时间啊。你什么时候想下了,告诉我们一声就是。”
  靳承屿询问地看向颜非。
  颜非和他视线一碰,考虑片刻,点了点头。只是陪他下个棋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再说下棋还是有趣,总比那些陪酒陪唱ktv的局要好得多。
  “那就谢谢颜经理了。” 靳承屿满意地移开视线,看向钱来:“钱总今天还是辛苦,陪我们坐了半天。你不懂棋,看着我们下确实枯燥。”
  钱来这样一等一的人精,岂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潜台词,一拍大腿:“是枯燥啊,说实话你们刚开始下我就困了,一直睡到最后。下次你们要约棋我就不陪着了,反正我也看不懂,就由小颜负责招待靳总了。”
  颜非:“……” 也……行吧……
  再说,理智地想,有机会跟靳承屿这样的大佬建立一点私交,对她算是百利而无一害吧。
  靳承屿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名片盒,抽出一张递给颜非:“以后方便联系。”
  颜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才反应过来,双手接过,有些尴尬地:“不好意思啊靳总,我今天没带名片。”
  靳承屿体谅地:“没事。”
  颜非却觉得不好,收了别人名片,理应提供自己的联系方式:“要不我留个手机号吧?”
  “也好。” 靳承屿拿起手机,颜非报了自己的号码。他记下之后,拨出去,直到她手机响起铃声。
  颜非把他号码存了下来。
  交换完联系方式,饭局也差不多到了尾声,钱来结账,颜非开车把两位大佬送回围棋会馆门口。
  靳承屿下午还有和政府领导的行程,没多做停留,简短地道别之后,开着车走了。钱来见靳承屿走了,也麻溜地回去了。
  只有颜非闲着无事。在目送两位大佬离开之后,她转身进了会馆,打算和师父下一局棋玩玩。
  穿过落着黄色银杏叶的院子,在里屋找到了师父谢言,他正站在水池前清洗茶具。虽然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但身材管理得很好,背影看上去像是年轻人,站姿如同清高正直的白杨。
  “师父,待会儿你不忙了,陪我下盘棋呗。” 颜非走过去,往水池边一靠,笑兮兮地看着他。
  谢言没有抬眼,只淡淡地:“嗯。”
  听上去像是情绪不太高。
  颜非顿时站直了身子:“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么?” 以往师父见了她,总是笑着的,从没有情绪低落的时候……
  谢言把洗好的一个茶杯放到边上:“今天那局棋,你放水了。”
  “就因为这个啊?” 颜非松了口气,不以为意地:“我不是跟你说了嘛,那是投资人,总要给人家几分面子的嘛,再说钱总也在边上,我不放水怎么行,要真使出全力,赢得人家灰头土脸不高兴,钱总不把我撕了才怪。”
  谢言低着头,手上洗茶具的动作没停:“我当初教你围棋,可不是让你用来讨好别人。”
  “……” 颜非有点不明白:“师父你什么意思,是说我这样做不对吗?”
  谢言抬起头,直视她:“你们想要拉投资,就应该多花些时间在产品上。做出一个好的产品,自然而然就会有投资者上门,而不是搞这些歪门邪道。”
  “……” 颜非无语:“这怎么就歪门邪道了?下棋这是多么健康的竞技。再说了,谁不希望做出一个顶尖的产品,谁不知道产品好投资人都抢着投,问题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天才的人。”
  “我们公司的产品虽然好,但同质竞争产品也不少,如果不在人情世故上多争取争取,就不一定能拿到投资。为了增加多一丝的可能性,我们在努力,难道错了吗?”
  谢言仍旧不认可:“那也不至于拿围棋来讨好。体育就该有体育精神,不能沦落成工具。”
  颜非沉默了许久:“师父,也许围棋在你眼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但是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个爱好,就只是小时候点亮的一个技能。”
  “……” 谢言无言地望着她,屋子里安静得只有龙头下流出的潺潺水声。
  “师父,我跟你不一样。你是老天爷赏饭吃,年轻的时候可以当职业棋手。你永远站在高处,体会不到我这种普通人不管多努力,都打不破那个天花板的痛苦。”
  “就算你曾经亲眼见过我的挣扎,也没办法感同身受,那种外人觉得我下棋很有天赋,但是我却被职业拒之门外,不被两个世界接纳,活在夹缝中的感受。”
  颜非说着鼻子都有些酸:“围棋我尽力了,现在我只想在工作上努力,就算我是刻意去讨好投资人,那又有什么错?我并没有生活在一个理想的世界,喝露水就能长大,我也需要为了生存去奔波,去低头。”
  “……” 听完这一串反驳,谢言沉默了。
  良久后,他软了口气:“对不起,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不该用我的道德来要求你。”
  颜非吸了吸鼻子,安静了好一会儿,叹口气:“算了,我刚才也有语气不好的地方。再说师父肯定也是为我好,怕我在别人面前委曲求全。我向你保证,我就只是陪他下棋,绝不会做越过自己底线的事。”
  谢言点了点头:“那就好。凡事都是适可而止,下棋是没有什么,但如果对方有无理的要求或者行为,你一定要懂得拒绝。”
  颜非嗯了声:“知道了师父。”
  -
  自那以后,又过了几个星期。
  颜非没把陪靳承屿下棋和有他名片的事儿往外说,虽然彼此交换了联系方式,但从来没有联系过。
  工作仍旧按部就班地朝前推进着,就在她几乎要淡忘了这件事的时候,公司行政部传出来一个消息,说是一个副总的办公室被腾了出来,要重新进行装潢。
  乍一看上去,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仔细一推敲,这中间倒是有些蹊跷。钱总的办公室都没重新装潢呢,怎么一个副总的办公室倒还装上了,又不是为公司立了什么大功。
  颜非也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隐约感觉可能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这天,她上行政楼层去财务办公室交报销表,出来的时候顺便远远看了眼那间办公室,果然有几个装修的师傅在里面铺地毯。
  她看得出神,没注意旁边茶水间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咣叽撞上了,然后一声惨叫响起:“啊!!!”
  颜非抬头一看:“……”
  好死不死撞上了她在公司的死对头,李霖。这人和她平级,都是苏玲玉的下属,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时常在背后诋毁她,给她使绊子。
  李霖业务能力特别差,但是酷爱拍领导马屁,简直就是长在马屁股上了。
  颜非并不反感拍马屁的人,但特别反感那种没有能力只会拍马屁的人。可惜苏玲玉很吃这套,一帮下属里,她最喜欢的就是李霖。
  一个能力最强,一个最会拍马屁,公司里的人都在猜,将来苏玲玉孕期满了,去生孩子,这产品部的管理会交给谁?
  此刻李霖手上端个一次性纸杯,咖啡泼了他自己一身。“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他气急败坏地吼道,看着自己白衬衣上的污渍陷入崩溃。
  颜非觉得这事儿她也有点责任,赶紧跑进茶水间,扯了好几张抽纸出来:“对不起啊,你先拿这擦擦吧,回头我帮你把衣服送去干洗。”
  李霖没好气地接过纸,嘴上不依不饶地:“颜非你怎么回事儿啊?你给我泼成这样,我今天怎么在公司上班?我又没有换的衣服!”
  “……” 颜非本来就很不待见李霖,他以前就是个小人,但因为这事儿自己有错,所以跟他说几句软话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他反倒还蹬鼻子上脸了。
  颜非脾气一下也上来了:“你吼什么呀?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突然蹿出来谁看得见你。再说这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你不也没长眼睛吗?你要能看见我,你也不至于撞上我呀!”
  公司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俩是面和心不和,见两人吵起来,都暗暗在工位上看好戏,有人甚至飞速地敲起键盘,在办公聊天软件上实时直播。
  “颜非你也太无耻了吧!我是受害者好吗?我倒还有错了?” 李霖被她气得面部开始扭曲:“我跟你说,你今天好好跟我道个歉,给我买身换的衣服,然后把这脏的洗了,这事儿就算翻篇,不然我跟你没完!”
  颜非白眼一翻,刚要开口,就听见钱来的声音从后方传过来:“在吵什么?隔老远都听见了。”
  “钱总~~” 李霖顿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你看颜非,把咖啡泼了我一身,我这样还怎么上班……”
  钱来看看颜非,又看看眼前这个一身污渍的男人。
  想要说点啥,却记不住他的名字,只好说:“那个谁,你一个大男人,泼点咖啡怎么了,自己找身衣服换了就完了,至于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 李霖大概也没料到事情会是这种走向,拍了那么久的马屁,连个印子都没留下,只能讪讪地:“钱总说的是,我这就去找身衣服换。” 说完便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