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是他,不可能,她在心底呐喊。
  谢行之没有出声,只是缓缓在床边坐下了,然后与她面对面看着,离得这样近,他都能看清楚她脸上每一根细小的绒毛了。
  他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泛酸,不知为何,他如今多看她一眼都会忍不住情绪失控。他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连呼吸都不敢重了,生怕吓到她。
  霍长君抿唇,静默半响,最后伸出手去触摸床边的这个人,她摸到了他的手臂,霍长君手臂微顿,然后继续往上,动作带了几分急切,让谢行之都忍不住低笑出声。
  霍长君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斥道:“你又发什么疯?你当真以为我眼盲心也盲,一次认错就次次认错!你就真认为我会一辈子活在梦里,醒不过来吗?”
  她有些动怒,是真的生气了。
  谢行之把她当什么?又把林晨绍当什么?
  他这般自甘下贱,不过是侮辱了自己更侮辱了别人。
  谢行之看着她发怒,讽笑了一下,他们一起生活了十数年,即便他认真谋划模仿,她又怎么可能被轻易迷惑。
  可明明知道这样的把戏很快就会穿帮,他还像是饮鸩止渴一样舍不得放弃,非要自己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还摔了大跟头,撞破南墙才肯承认。
  谢行之鼻尖酸涩,也不装了,“这么快就认出来了呢?”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遗憾。
  腿上的刺痛在时刻提醒他,自己这般行为有多么的愚蠢。那就像是一个巴掌一样明晃晃地打在他脸上,他还不能诉苦说疼。
  霍长君更是生气了,她唇色发白,呼吸急促,胸前剧烈起伏,气得耳根都红了,“我从前只以为你恶毒,没想到你还卑鄙!”
  “谢行之,你愿意做别人的替身,也不问问我是否愿意接受你这样恶毒的人!”她心底犯恶心,怎么也没想到谢行之竟会卑鄙至此,用上这样恶心人的招数。
  “啪——”,房间里传来清脆的一声响,她一巴掌极其利落地挥在他脸上。
  “你滚!”她撑着身子怒斥道,喉间涌上一丝血腥味。她依旧怒不可遏,“你就是再学十年,再仿百年也比不过他的十分之一!”
  谢行之舔了舔被打得偏过头去的脸颊,鼻翼微动,一些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他想发泄,却没有资格。
  “滚!滚啊!!”霍长君的嘶吼还在继续,她似乎觉得和他在同一个空间多待一秒钟都是一种痛苦。
  谢行之看着她这样声嘶力竭地怒吼,浑身上下都冰凉僵硬至极。
  他像是被浸泡在了水缸里,他想呼救,想出去,想伸出手让她拽着她,可是他最爱的人却甩开了他的手,还一直在死死地把他往下按。
  她如此愤怒地告诉他她不喜欢他,她不想他活着,那他回到岸上又还有什么意义。
  连雀和李德让见里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时间也顾不得规矩,赶忙进去看着,只见一个神色冰冷淡漠,另一个气急攻心,呼吸极其不稳。
  “娘娘,莫动气。”她连忙拍着霍长君的后背给她顺气。
  “让他滚!”霍长君吼得嗓子都疼了,只能勉强哑着嗓子道。
  谢行之站在原地,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谁都不敢和他说话,可连雀也只能硬着头皮,跪地道:“求陛下离开长春宫吧!”
  连雀在求他,霍长君不想见到他,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都不欢迎他。
  明明这里也是他的家,为何他却连留下都会犯众怒。
  他想发脾气,想抗拒,他不想走,可是霍长君唇边的血丝将他所有的怒火都浇灭了个干干净净。他不走她就会生气会难过……
  谢行之垂了垂眸,挺直脊背,维持住自己最后一丝颜面,转身就要离开。
  可还不等他走两步,霍长君搬过身后的玉枕,直接朝他砸去。
  “娘娘!”李德让和连雀同时惊呼。
  “砰”的一声响,玉枕砸碎在了谢行之脚边,幸亏她眼盲看不大真切,只能凭着感觉行事,否则只怕那玉枕会朝着他脑袋袭来。
  可即便如此,飞溅的玉块还是割伤了他的腿。李德让想出声,却被他一眼瞪住了。
  霍长君怒斥,“别学他走路!你不配!脱了你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皮,别脏了他的道。”
  他回眸,看着她像是一只发怒的老虎一样死死地维护着那个人,心口旧疾复发,顿时无比疼痛,喉间瘙痒,他想咳嗽,可是他知道他发出的每一道声响都不会如她的意,她只会觉得他在演戏。
  他死死地望着那张还充满怒气的脸,似是要把那个人凶恶的形象都记在心里,刻在眼底。
  良久,他才缓缓转身,抬脚,一步步声音极其正常地走了出去,似乎没有半点缓慢与不适。
  第83章 准许出宫  承乾殿里灯火彻夜未眠,谢行……
  承乾殿里灯火彻夜未眠, 谢行之睁眼到天亮,然后去上朝,他的腿不让任何人医治, 也强硬地不想让任何人看出腿上有伤,即便是疼得冷汗直流也只是所有人都出去。
  右腿算是彻底废了。
  他摸着自己凸出来的骨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奏折。
  长春宫里近来平静了不少。
  霍长君穿着厚实地躺在太师椅上,对着窗外, 感受着还没融化的积雪, 她大概知道自己的大限快到了。可是她不想死在全是冰雪的冬天,她想见一见初春的太阳,她要死在温暖的阳光下。
  连雀从外面端来了药,滚烫的黑汁还冒着热气。她伺候着霍长君喝完药,然后给她擦擦嘴, 再给她说些近来的消息。
  她道:“太后的身体近来也不太好, 听常嬷嬷说见过好几回太医了,可依旧不见好转。”
  霍长君睫毛微颤, 在温和的阳光下打下一片阴影, 算来太后也近五十了, 这几年经历的事情也确实多,很难不劳累多病。
  连雀又道:“之前陛下说要过继子嗣,这几日便都到了京城。原是该让娘娘也瞧瞧的,可是陛下说娘娘的身子骨不好,便免了这流程。”
  霍长君点点头, 她如今确实也不想折腾了, 不见就不见吧。
  连雀边说话边观察着霍长君的脸色,她如今几乎不怎么说话,大多数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点点头摇摇头, 若是兴致不高便连敷衍一下给个反应都不会。
  霍长君听了些许消息倒也觉得自己还算个活人,不然就是一坨纯粹等死的烂肉。
  倒是连雀见她精神好,便又多说了几句,“那位随林将军回来的女子已经住进了林老将军府里,在为他披麻戴孝呢,想来老将军也是认了她的身份的。只可惜白发人送黑发人,留下这一老一少也是悲惨。”
  似是觉得自己说得太悲凉,连雀话锋一转又感慨道,“不过老将军有个后辈照看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霍长君唇瓣紧抿,没有作声。
  林叔叔和她父亲一样,都没能享受过一天的天伦之乐,倒是常常被他们这些不孝子孙拖累。这是他们的失职,也是他们的无奈。
  她只能让连雀多赏赐些东西去林家,却也做不了更多。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活得毫无尊严。
  连雀还想再说些话,例如赵家近来在朝堂上似乎不大受欢迎,至少不如往日风光。赵成洲寻过几回机会想让人安排他与皇后娘娘见一面,但通通都被陛下挡回去了,没让皇后娘娘知道这些事情。
  但瞧着霍长君的脸色自听了林家的事情之后就不大好看,连雀便乖乖闭上了嘴巴,让皇后娘娘好生歇息了。
  *
  谢行之处理完公务之后,坐在椅子上发呆沉思。他的想去见霍长君,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借口去见她,又该和她说些什么话。
  他拧着眉,她如今是彻底把他当仇人,连看他一眼都嫌脏。
  恰是李德让端着茶水进来,他冷不丁地问:“你觉得她最想要什么?”
  李德让眉心一跳,心底微颤,好在他素来揣摩谢行之的心思很准,立马会意,沉吟片刻,道:“娘娘最想要的、恐怕是……”
  他顿了顿,眸光望着谢行之,谢行之抬眸,瞬间明了,霍长君想要的能有什么,她如今无牵无挂,只想离开。
  谢行之压抑着心底的难受,垂眸哑声道:“我给不了。”
  他的眼眶瞬间红透,大概做了这大半辈子的帝王也没有这么无力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要离自己而去,却一丁点办法都没有,甚至不敢轻易出现在她眼前。
  李德让头一次失了规矩,当着谢行之的面长叹一口气,道:“陛下,您这样不是在爱她,只是想困着她,让她爱你。”
  他照顾了谢行之几十年,从幼年时期至今,他与谢行之之间的情分比大多数人都要深,可以说他算得上谢行之半个父亲了,只是他这个父亲一直谨遵着尊卑有别,不敢逾矩,没能尽好自己引导的职能。
  今日他便僭越一次。
  闻言,谢行之抬头看着他,只见他面容严肃,少有的挺直了腰杆,道:“陛下,您是帝王,大抵很少低头看过别人的处境,也不曾替别人着想过。皇后自嫁入京城来,已有十年未归家,十年不曾见过亲朋,唯一等来的消息便是霍老将军战死。陛下,您将她换做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子想想,这是怎样一种苦楚,且不说这深宫里常年的规矩算计,娘娘熬了十年才熬到出宫,可一上战场又是遍体鳞伤,臂膀尽断。”
  说及此,李德让都忍不住红了眼,他道:“尚且不提及陛下这些年的冷待与漠视,陛下,您设身处地的想想,仅是这两件事,不说女子又有几个男儿能熬得过来?”
  他声音颤抖道:“现如今又被囚禁在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地方,便是老奴也熬不住这样一直过着没有希望没有盼头的日子啊。”
  他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不忍这个本该如太阳花一样灿烂的女子腐烂在这腌臜的深宫里。
  “若您当真爱过她一分,又怎会一直对她的困境视而不见,怎忍心迫她至此、伤她至此啊!陛下!”
  他跪地,哀求道:“爱一个人当让她欢喜快乐,喜她所喜,忧她所忧,护她周全,全她所愿。而非强留她在身边,让她枯萎糜烂,带着遗憾离开。”
  “今日便算是老奴僭越,求陛下成全皇后娘娘的心愿,让她离开吧!”
  谢行之心神大颤,他从未想过要让她离开,他只知道他想要的通通都要抓在手里,紧紧地抓住。霍长君也一样,所以当他得知她旧病复发想要离开的时候他才会那么难以接受,她明明时日不多了,为何还要离开,她更应该乖乖待在他身边的。
  可是……现在,连李德让都说他错了。
  他真的错了吗?
  谢行之抚着自己胸前的伤口,她扎刀的那一刻是真的想他死的。
  她曾是真的想他死的。
  他不接受,他不接受!
  他挥手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到地上,额角青筋暴起,怒吼:“她是爱我的!她也是爱我的!她想陪着我!”
  “她、想陪着我……”
  他的声音渐低……胸口的旧伤隐隐作痛,腿上扭曲的骨头也更加肆无忌惮地疼痛。
  他呢喃道:“她是爱我的。”
  她曾经爱过我……她说过她会保护我一辈子。
  他捏着那块成单了的玉佩,眼底布满了红血丝,这块玉佩再也没有重获完整的机会了。
  *
  成景七年,正月十三,天气突然大晴。
  连雀雀跃地回到长春宫,告诉霍长君。
  “娘娘,陛下准许娘娘出宫了!”
  第84章 成洲哥哥  准许出宫这件事让霍长君都怔……
  准许出宫这件事让霍长君都怔了一瞬, 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事情在她都快忘记甚至已经认命的时候,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是得知消息之后的某一刻她竟是觉得心底怅然若失。如今再出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她身边一个挂念的人都没有了。
  一个都没有了,当真是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