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戏子(完)
  风雪直起八千丈,盖覆山河万里。
  有些人将最后的时间留在了家乡,望着能在人生最后阶段入土为安。
  有些人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了理想,背井离乡只求在自己死后能心安。
  三年的时间,足够一个人发生不小的变化。
  而今天也是瀛洲长广基地先遣部队出动的日子,装甲车的数量并不算多,但是这个规模也足够对没有充足防备的基地造成威胁了,不过今天在瀛洲岛外,有辆小旅行车正在他们必经之路上静静地等候着他们。
  前列的瀛洲士兵自然发现了这辆小旅行车,按照常识来说,这种小旅行车开到这里,应该是自家基地里出来办事的平民,瀛洲车队暂时停了下来,最前的那几辆车队有士兵想要下车和这平民交涉一下。
  毕竟这种小旅行车正常来说,没有安装通讯终端,无法直接联系。
  不过还没等他们下车呢,那小旅行车的车舱就打开了,一道奇形怪状的身影从车里走了出来,他们有些惊愕,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造型,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穿戴者布制白色衣甲的怪人,是何方神圣?
  一身白衣银甲,看起来也不像是有穿多少防护服的样子。
  背后插着四面靛蓝色的靠旗,头上戴着蓝白凤冠,手中一杆白枪,面无长须,丹红眉衬,端得一个浓眉大眼的武生。
  这造型诡异得很,瀛洲人基本上没有这方面的见识。
  从他们看来,这个看起来瘦弱的男人,穿着一副明显是给高大悍勇者而做的衣甲,像是他整个人被吊在了这幅衣甲里,看起来滑稽得很。
  很像是一个默剧喜剧人。
  一边是浩荡气派的钢铁战车,一边是古旧孤单的戏曲艺人,明明身处同一处境地,相距不过百米,却有着不同的心境和氛围,人间确实是最奇妙最费解的东西。
  “呼。”
  苏洛准备等待了三年的时间,才算是摸到了这个机会了。
  他等了太久太久,久到都快真的忘了自己是谁了。
  他割舍了一切不舍之物,将自己毕生所学彻夜记录、录制下来,制作成了教程存储到了数据网络世界的共享空间里,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什么师门偏见了,传出去让有缘人学习吧。就是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能够翻到那些华夏古典戏剧的东西。
  不在乎了,今天他得唱好自己这最后一出戏。
  “嘶。”
  哪怕苏洛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在踏出了车舱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了从皮肤到骨髓的透体寒意,地表的这种极端环境,很难能够让人在没有太好防护下生存多久,几分钟已经是极限了。
  苏洛的肢体在刚刚动起来的时候,还有些僵硬,不过咬着牙撑过了那股劲,突然也觉得顺畅了。
  《长坂坡》,旧曲新唱,战瀛洲。
  “寒风透体夜已深,满天星斗起浮云;英雄至此无限恨,不是愁人也断魂。”
  先声夺人。
  苏洛手虚扶了一下雪风。
  其实就如今风声如此之大,就他的嗓子想要唱出透亮的声音能够来穿破这风声,是不容易的。不过也不知道苏洛是算好了,还是天助他也,当他开始唱起这戏的时候,风声渐渐就弱了。
  在这极致的冷里,他的身子反而越冻越暖和。
  他知道这或许就是回光返照,但是这种力量充沛的感觉,是他这辈子都难得能够体验几回的。
  “那贼子,瀛洲来!”
  在瀛洲士兵们看来,眼前这个怪人有一种诡诞的滑稽。
  虽然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也不妨他们花那么一点点时间欣赏一下这场奇怪的表演,这和他们传承下来的艺妓表演相差甚大,不过也不难听出眼前这个怪人唱着曲调奇怪的语言,是华夏的语言。
  “哈!”
  苏洛一声大喝,长枪一递,整个人在雪中舞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可惜不管怎么看。
  他都像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小丑一般,周遭看着他的是把他当做玩笑一般的敌寇,他们像是一群凶残的猫,欣赏着一只送上门来的老鼠在表演着自己会跳舞。
  “前面的车队怎么回事?排除障碍,继续前进。”
  瀛洲士兵的取乐确实没有办法维持多久。
  上级的命令是让他们别再耽误时间,哪怕就几分钟,相对于横跨原来东海上的冰原平面只不过是打个盹的时间,但是瀛洲军的军事素养还是不错的。
  随着命令的下达,最排头的那辆装甲车车顶的炮筒伸了出来。
  黝黑的炮管对准了一个人在冰原上表演着华夏戏曲的苏洛。
  “自古英雄有血性,”
  苏洛的单手拍胸,脸上出现了兴奋的潮红,甚至比化上的腮红还红。
  他想起了自己那些仅有一面之缘的弟兄,想起了被自己的执拗僵持得无奈的曲家兄弟。
  “岂肯怕死与贪生。”
  “此番寻找无踪影,”
  冰原的一端,朝阳升起,光芒带来了一丝来自自然的暖意,在瀛洲军的记录仪中,朝阳正好在苏洛的身后冉冉升起,宛若一轮金橙色的光幕,他们看不清苏洛的脸,但是却能够感觉到他的身周透散着阳光。
  一马平川处,朝阳新起时。
  一人独自在孤独冰原上唱响着属于自己内心深处的《长坂坡》,他不是唱给这些瀛洲人听的,他是唱给自己听的,也是唱给在天上的弟兄们听的。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绝唱。
  世上无人可为知己的绝唱。
  抬头挺胸,腰身绷直,苏洛感觉到自己的四肢已经麻木了,但是他就要让自己坦坦荡荡地站在这地上,无畏而立,直视一切。
  “枉在天地走一程!”
  苏洛把最后全部的力气,都用在最后一句里了,他的身体没有动,动不了。
  他其实这次来什么武器都没有带,只是在旅行车里多塞了一些劣质的油和他从民间找来的易燃易爆品。
  “轰!”
  随着一声炮响,冰原上有些孤单的事物再顷刻间幻灭成了灰烬。
  而原本坚固的冰原,也随着这声炮响,开始出现了龟裂,无数的细小裂缝开始蔓延,在瀛洲人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骤然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