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原拎着四个盒子走出食堂,他在每个食堂都买三个菜,颇有一种花木兰从军前的感觉。虽然家里男朋友怎么都吃不饱,但还得给学校同学留点余粮、雨露均沾吧。
  中午天气阴冷,乌云密布,一看就是下雨的前兆,彭原赶紧拉紧兜帽往住处去了,没走几步手机响了,是久违的玫瑰头像。
  说到久违,因为丁景仪天天粘着彭原,去哪都跟着,机房、阶梯教室、实验室甚至卫生间。要不是大三没了体育课,彭原毫不怀疑丁景仪会跟着他去操场上跑步,再接受九个同学的篮球挑战。这大恶魔简直是502粘出来的美短猫加拉布拉多狗,天天和老秋裤似的粘在身上,让他暖呼呼的,自然不需要聊天工具了。
  玫瑰头像闪动着:“白哥今天来我们家了。”
  彭原对出租屋更多是类似栖身小窝的感觉,离“家”还是差一截:“那还不是家。”
  “我要是当了国王,土地归我了,那就是我们的家了。”
  “别闹了,土地是国家的,你还想当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王呢!”
  丁景仪发来一连串鬼畜表情:“听起来还挺新鲜的。”
  “白哥还在吗,我再去买几个菜大家一起吃饭吧。”
  “甩下任务就走了,我还指望他用用跑步机呢。”
  彭原记得阳台上有一个房东留下的跑步机,占地巨大,从没卵用。丁景仪的收藏夹里又是一堆刺猬跑滚轮的视频,可谓恶魔之心黑脸猫必知。
  彭原问:“没有客人,就我们两个吃的话,我不额外买什么了。”
  “我要奶茶。”
  “你干嘛呢?”
  “相敬如宾懂吗?”
  “……知识不是这么用的……你要什么口味的?”
  彭原拎着四盒饭菜和一杯奶茶上了楼,按响彩虹猫门铃。
  门开了,丁景仪接过彭原手里的饭盒:“你回来啦。”
  彭原超爱这个时刻,觉得自己直接跳过了几十年人生,步入老龄化年代。
  然而紧接着喷进鼻子里的香蕉水气味让他“阿嚏”了出来:“你干嘛了?”
  “哦,哦,给白哥干活,我清理一下。”
  丁景仪打了个响指,房间里刮过几阵奇怪的风,顿时没了怪味,取而代之的是房间里香薰机的清淡气息。彭原这才喘了口气,坐到饭桌前,打开饭盒,又是一股浓香扑了出来。
  “这么一直吃外面的饭不是个办法啊,没有家的感觉,”丁景仪打开方便筷子,“我要想办法做饭了。但是又特别喜欢阿原带饭回来,真是矛盾啊。”
  “小哲学家,大黏人星人。”
  彭原拿起筷子,他没觉得吃外卖有什么不对,只要和丁景仪在一起,恐怕是屎味的咖喱他也迷迷糊糊吃下去了。
  饭后,彭原打开电视:“话说今天接的是什么?”
  彭原已经习惯了丁景仪从白哥那里接各类代工,基本是造型修补之类的小工作,补好了再给白哥喷色,没什么钱但图个动手的开心。之前补过小坦克、小泥塑和宝丽石雕像,彭原跟着看丁景仪的手工制作,也是对强迫症的一种福利。丁景仪也很喜欢彭原的单人围观,平时的丧逼也只有在手艺被欣赏时才会牛逼哄哄。
  然而今天的丁景仪一反常态:“今天做的虽然不是坏事,但也不吉利,你不要看。”
  彭原楞了一下,丁景仪可从来不会掩盖自己精湛的手艺:“怎么说?发生什么了?”
  “就是有点吓人。”
  彭原在沙发上掉了个头:“行吧,你做,我背对着你好了。”
  丁景仪的工作台在阳台上,经过半个月的断舍离,阳台上除了房东剩下的跑步机和缝纫机,赠品杂物基本都在二手货网站上卖掉了,得以腾出来一片空地给他搞创作。服装样衣挂在天花板上,模型和工具堆在大大小小的架子上,整齐利落。
  彭原打开电子版文献,学校里尚未翻译的恶魔语文献数不胜数,彭原选了一本《玫瑰王朝建筑史》,准备翻译出来更新公众号。有了丁景仪在身边,彭原选这个方向实在是稳如老狗。翻译出来哪怕不能出书恰饭,给学弟学妹们做个论文引用文献总归是好的。
  阳台传来摔泥的啪嗒啪嗒声,彭原提高声音:“你在东北玩泥巴呢?”
  丁景仪唱了起来:“我在大连没有家啊——”
  彭原低下头继续翻阅,《玫瑰王朝建筑史》他已经通读过,约等于魔法师奥林的私人搬砖生涯,只不过署名为“曼德刻利特”的作者是恶魔贵族。先前虽有欧洲学者以人类语言记载的玫瑰王朝建筑,然而这位贵族另辟蹊径,没有选择道路、工事等基建,而是选择了博物馆、美术馆和舞厅为切入点,别有一番风雅。
  曼德刻利特是艾因皇帝的第五十个儿子,由于名字太长彭原就把他缩略记为“五十号王子”了,虽然字数一样长,但是好记。对于自己的亲叔叔魔法师奥林,五十号王子完全不吝啬他的彩虹屁,“我亲爱的叔叔是命运给艾洛温的赏赐”,这样的话语每三页就要出现一次。这一本书看完,彭原几乎相信身边这个丧逼曾是社交界的小李飞刀、全艾洛温魔国美学的扛把子、迷雾大陆加班搬砖狗的爸爸。
  然而丁景仪到g市之后,除非彭原叫他或者应左凌云要求去破泡王尬案,基本是被出租屋和床封印的状态,就连交友也是一律网上冲浪,管他对方是名商巨贾、恩师慈父还是妙手神仙。至于作品也多是代工,原创的做完了裱起来,熬夜搬砖不可能不存在的,过了十点必定在床上嘤。
  彭原翻译了三页,被超长的贵族从句搞到脑壳痛。身后还是规律的啪嗒啪嗒玩泥巴声,像极了催眠的白噪音。彭原突然在这安静平稳的午后中感到了些许慰藉,仿佛他的孤独从未存在过,甚至没法来度量此刻的快乐。
  彭原放下平板电脑,问:“今天在做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啊,我来给你吉利一下?”
  丁景仪的声音穿过在啪嗒啪嗒的背景音:“这个是神仙钦点的,你那个时空神水土不服,吉利不了。”
  “我是外国人还是你是外国人?”彭原回头扔了个蛋挞过去,“我撑死你!”
  丁景仪招招手,蛋挞在空中停住了:“害,说起来,这个东西是和‘死’有关的。”
  丁景仪停止拍泥,捯饬了几分钟:“我可拿给你看了,你别怕啊。”
  彭原坐了起来:“你拿吧。”
  丁景仪举起手中的东西,彭原看清了那是个美丽的玩偶头,有鸡蛋大小。玩偶经过仔细的绘制,一面脸栩栩如生,有如安眠的真人,眼角还有一颗蓝色的五角星面纹。另一面则是半脸骷髅,有如烧伤般留下黑色的骨骼和血肉细节。
  彭原楞了半天才说:“卧槽,你这个设计有助于提升恐怖谷反应指数啊。”
  “是吧,我做着也觉得瘆得慌。”
  丁景仪收起可怕的玩偶头,拿出另一颗头。第二颗头有如第一颗的姐妹,全脸完整,妆容美丽,睁着眼睛露出温柔的微笑。
  “白哥怎么会让你做这样的东西啊,”彭原揉揉眼睛。
  “说来话长。绿三街那边半年前出了场火灾,烧了一层三户,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年轻女孩保住了命。”
  彭原记得,三户人家有一户是学校的老师,学校还组织捐款来着。
  “一场火过去,女孩家里几乎什么都没了,只清理出这个玩偶没彻底烧坏,玩偶是母亲给买的,女孩想修一下作纪念。但她要求把玩偶的妆面修成残损的,用来纪念灾难。”
  彭原摇摇头:“别纪念了,小姑娘心里要有多大阴影啊。”
  “所以我额外做了一个完好的头壳,如果她改主意了,还有个寄托……女孩找了几个本地的模型师来修,这些模型师大多出于晦气不敢接。女孩求了很久,终于找到一个模型师愿意接单的。但模型师修复的时候,每晚都会做噩梦,梦到的都是火灾的情景……”
  “景仪,你一个魔法师怎么讲起鬼故事了?”
  丁景仪一摊手:“入乡随俗。模型师被噩梦折磨得受不了,就找到了白哥,说本来想行善积德却惹了一身骚,白哥去看了,然后找到了我。反正我一不会做梦二不怕火,修就完事了,谁还不爱自己妈妈呢。故事结束。”
  彭原听到这里,苦笑一声:“我对我妈都没什么印象了……”
  丁景仪沉默片刻:“我活过两百多年,和母亲共处过一百年,但她也不在了。”
  “所以我们是两个没妈的娃,”彭原揉揉脑袋,“不提这事我都忘了。”
  丁景仪摇摇头:“有些人有妈更惨呢,比如我们的泡王。”
  “泡王怎么了?”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